上接《禅宗人物志：六祖慧能大鉴禅师（十六）慧能法嗣——菏泽神会》

该连载前作对慧能求法东山、弘忍传法、开法曹溪的过程及内容进行了介绍，对韶州法海、洪州法达、河北智隍、吉州志诚、寿州智通、永嘉玄觉、菏泽神会等慧能法嗣在曹溪求法的见闻也逐个专门分篇进行了介绍。

但慧能法嗣中最重要的两名弟子，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并未在慧能法嗣的篇幅中提及，此二人的故事将分别撰写连载故事在后续作品中发布，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

对于慧能禅法的核心思想，在前作的叙事和人物故事中都有所提及，只是一直没有专篇介绍。本文就准备对慧能禅法的核心思想做一个单独的分析与概括，也算是笔者的学习总结吧！

关于慧能禅法，主要体现在两个词语上：佛法、自性。

关于什么是佛法？在这段对话中或许能找到答案。

有僧问慧能：“谁得到了五祖弘忍所传的佛法？”　

慧能回答：“会佛法的人得到了。”　　

僧人又问道：“你得到没有呢？”　　

慧能说：“我没有得到。”　　

僧人不解的道：“你为什么没有得到？”　　

慧能道：“我又不会佛法。”

按寻常的逻辑，佛法传给谁，谁就得到了。可从这段对话中看出，佛法靠传授是没用的，而是必须自己领会。自己不会，谁传都没有用。所以慧能说：“会佛法人得”。

这说明，佛法并不是可以学习、传授的知识、学问、技能，而是不可外求、只能自悟的智慧。能学习、传授的，是形而下的有为法、世间法；而不可外求、只能自悟的智慧，是形而上的无为法、出世间法。

慧能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这是他的亲身体验。人们都说弘忍把东山禅法传给了慧能，可慧能就非常清楚从师父那里自己并没有“得到”过什么所谓的佛法。

如果一定要说得到了什么，也仅仅顺着弘忍的手指，自己看见了“月亮”，可这“月亮”并不是弘忍传给自己的，而是自己亲眼见到。

既然佛法是形而上的、无为法、出世间法，当然就没有大小、好坏、高下、优劣等等可以分别的特性，不能说是什么，也不能说不是什么。连是什么都无法确定，又怎么能说自己会与不会呢？

就好比：连自己的理想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又能说自己得偿所愿了呢？

同样，说自己“开没开悟”，也是一个道理。凡是知道自己悟或没悟的，那都不是真的明心见性，他所说的“悟”说的都是知识、学问、认知与见解而已，都不是那个无法言说的无为法。

既然佛法是无为法，会与不会都是有别的有为法，所以慧能才说：“我又不会佛法。”

也可以这么说：不会佛法才能会佛法，就好比：不知道什么叫做用功，才能无其不用功。

从这段话中，就能体现出慧能口中的佛法大意：

一、佛法是无为法，不能说是什么，也不能说不是什么，当然也不能说“会与不会”。

二、佛法是不可学习、传授的，不是来自于外部，而只能靠内在自悟。

所以，佛法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能力，而是不可言说的、不可描述、不可估量、不可分别的形而上的智慧，暂且用佛法命名而已。

常人往往就是被佛法这两个字局限住，而外求一辈子也不知道佛法为何物。

对于过来人，那些真正的“开悟”之人，说佛法是什么都可以，他们不会执于佛法一定是什么，一定是这样或那样。所以，佛法两个字实际上是说给我等未悟之人听的。

如《金刚经》中所说：

“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佛法”就是佛陀引导人们觉悟、见性的各种方法的统称，既然是方法、途径，这个时候的佛法就已经是形而下的有为法了。所以，佛陀所说、经典所载都是有为的方法，只是常人错把这些有为法当成佛法而已。

因此，佛陀才说他住世四十九年未曾说一法。的确，他所说的是方法，而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佛法，因为佛法是无为法，无可言说。

方法所要达到的目的才是佛法，而不能以为方法就是佛法！这里也道出了有为法和无为法的关系。

有必要再说说什么是有为法，什么是无为法，否则以上内容不好理解。

比如：渡河，只有目的而无具体方式，是无为法。划船、坐缆车、游泳......都是过河的方法，是有为法。

再比如：爱，是无为法。柴米油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都是有为法。

佛陀发愿让众生“脱离苦海”，这也是无为法，至于怎么脱离苦海，是诵经、打坐、烧香、拜佛、苦行或者吃饭、喝茶、睡觉等等都可以。哪种方法让你不烦恼，就用那种方法。

从这些例子中能看出，无为法是方向，好比愿景；有为法是方法，好比措施。一个是战略层面的，一个是实施层面的。

也可以说无为法是“道”，有为法是“术”。所以，老子才是“道可道非常道”，能说清楚的就不是“道”了，都是有为的“术”。

所以，无为法谈不上费力与不费力，好与不好，比如“爱”。但是有为法就有高下、优劣之分了，比如：柴米油盐的爱更平淡，相对容易；相濡以沫的爱更热烈，或许更难得，但它们都在表达着无为的“爱”！

“爱”无高下，怎么“爱”才有分别！

《金刚经》说：

“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圣贤之所以是圣贤，就是因为他们不以固定的方法而有所成就。

法无定法，各行其法而各自成就，这就是自然而然，这就是无为！比如：老子、孔子、佛陀。

另一面，众生之所以是众生，皆因有为法而无所差别。他们总是在学习、找寻共同点，总想走别人的路，复制别人的成功之“道”，“道”既然是无为法岂可复制？

有为法可见、可循，所以无差别，众生以无差别而成为众生；无为法，自然而然，所以有差别，圣贤以有差别而各自独特。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要体悟慧能禅法中的自性，就在这段话中。这段话正好与《心经》中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相对应。

没想到原来本性清净，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没有有别的二元对立，该怎样就怎样。这句话对应《心经》中的“不垢不净”，不垢不净就是清净。

没想到原来本性不生不灭，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对于人而言，本性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这句话对应《心经》中的“不生不灭”。

没想到原来本性本自具足，人人皆有，不需外求。

没想到原来本性本无动摇，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一丝毫改变。这句话对应《心经》中的“不增不减”。

没想到原来本性能生万法，正因为不垢不净、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特性，才能以“空”的姿态应对外境，来什么就显什么。这句话对应《心经》中的“诸法空相”。

这五“何期”都在说自性的特性，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是自性，那自性到底是什么呢？

自性、佛性都是那个无为法，如何能言说呢？但可以间接的打个比方：比如人和木偶人的区别。

木偶人自身不会动，如果要想木偶人动起来，那就需要人来牵线，提线木偶在人的操作下就可以动起来了。

而人呢？自身就会动。人与木偶人的区别就在于人多了木偶人原本没有的那个“驱动系统”。不要把“动”局限于行为，思维也是动、言语也是动，一切内在外在的活动都是动。

操作提线木偶的人就是木偶人的驱动系统，那么人的驱动系统就是自性、佛性，也可以说是人应对外界的主动性，所有有情众生都有应对外界而“动”的主动性。

人的这个“驱动系统”只是相对于木偶人的假立而说，并不是真的有个系统存在。这个“系统”没有生灭，没有好坏，也不需要更新，它时时刻刻都开启的，让人应对外缘生起“身、口、意”。

人，作不作都是自性在发挥作用。

很多人把这个自性比作镜子，人在外缘下的任何反应就是“照镜子”所得。或许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只要是镜子就是有为法了，就会有所分别。

这个“镜子”应该是指人的学问、见识、认知等有为法，而自性仅仅是那个“驱动系统”，自性就是“照镜子”的“照”那个动作。就像前面举例无为法中的渡河的“渡”，爱人的“爱”一样。

既然仅仅是“照”，当然不知道是如何照、怎么照、照什么、用什么照，这才是无为法。才会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来什么就“照”什么，所以“能照”万物，才能生万法。

“照”是“能生”，“镜子”决定了“所生”。因此，“照”是无为法，人的自性、佛性；“镜子”是有为法，人的认知。

无为法与有为法共同作用下，才成就了人的“能生”、“所生”，二者是同根共生的关系，缺少其中之一都不可能“生”。

神秀所作的《无相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是在“镜子”上下功夫，把“镜子”打磨平整、清理干净，才能更好的“所生”，照镜子得到更“真”的镜像。

慧能所作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在说那个“照”，自身当然无一物，无为法嘛！

因此，神秀所说是有为法，在“镜子”上下功夫，但终究是有“镜子”在，永远得到的都是镜像，不管这个镜像如何，都不是本尊啊！

慧能所说是无为法，明白时时在“照”就是本心本性，至于能得到什么，都不足为奇，时时觉知当下就是真心、本心的显现。

要知道，二者是从不同的角度在让人更好的体认这个世界，没有高下、对错之分。只知道“镜子”，而不知道当下展现乃人之本性所为，会执于外求而生无限烦恼，是执于“有”的表现。

同时，只知道“照”，而不打磨“镜子”，甚至去打破“镜子”，唯心而论一切，不知道当下如此是“因果不空”的必然如此，又是执于“空”的表现了。

有为与无为本就是同根共生的，任何时候都要知道“能生”、“所生”是辩证统一的两个方面，离开谁都不行，不可执于某一端。

只不过，觉知当下就是知道“照”，这个只需要“明心”就自然“见性”，不费力气；打磨镜子就要来的费力一些，人类一直都在打磨自己的镜子，从来没有懈怠过，才有如今的文明存在。

狗子只知道“照”，见你拿着骨头就过来，见你拿着石头就跑开，却从来不打磨镜子，所以至今仍是狗子。当然，狗子并不会认为自己是狗子，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有所烦恼。

知识、学问等有为法，要传承，要花大力气！智慧等无为法，明心即见性，见性则成“佛”，即：成为一个心理健康、无任何负面心理的自在人，就不需费力，全在于自己内心的体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以上就从佛法和自性两个方面来简单的谈了一下慧能禅法的主要内容，要搞明白这两个词，实际上只要搞清楚无为法和有为法的区别和关系就容易了，它们说的其实又是一个东西。

这与儒道的有无、阴阳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无为法如此简单，连会与不会都不用，何须费力？明白了当下即是。如此简单，却能让你无任何负面心理的活在当下，还不值得去领悟吗？

当然，慧能禅法说来简单，但要全说也难，笔者的能力有限，暂时只能说这么多了。

最后，说一下慧能提出的“三科”与“三十六对”，这些都是参禅的具体方法了，主要内容就是“不执一端”，任何时候都要从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来辩证的看待问题。

都是专业性的东西，属于有为法范畴，有兴趣的朋友自己去找来看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禅宗人物志：六祖慧能大鉴禅师（十七）慧能法嗣——慧能禅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