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天终于放晴了，杜聿明也有了几分精神，对陈亮说道：“搬条凳子来，给我理理头发，要过年了。”

直到杜聿明说出“要过年”三个字来，人们才知道，今天，已经是1948年的最后一天了，大雪，整整下了十天，也停了。无论是上帝，还是老天爷，留给他们的日子，都不多了。

陈亮高高兴兴地搬出一只方凳子来，杜聿明走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当中的那棵树下，坐了下来，远硕卿给杜聿明围上了围衫，让一个年龄大的卫士，拿出推子、剪刀，就要在院子中给杜聿明理发。

前院，有两个人说着话往这边走来，李剑虹张望了一下，原来是第2兵团的参谋长李汉萍和第16兵团的监察官尹晶天。尹晶天好像在第2兵团兵团部和邱清泉说了些什么，得到了邱清泉的认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杜聿明已经低下脖子，可还是礼貌地向上翻了翻眼皮，看了看他们，笑着说道：“请稍等，让我整理一下仪容，再正式和监察官大人说话。”

院子里的人，听杜聿明和尹晶天开起玩笑，也就笑了起来，如同今天的天气一样，大伙感到少有的轻松。

尹晶天并没有向杜聿明敬礼，而是煞有介事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光咂舌，就是不说话，急得站在一旁的李汉萍实在憋不住了，问了一句：“老尹，有什么事，只管说吗？别在这儿装神弄鬼的，行不？急死人的急！”

尹晶天长叹一声，说道：“方方的院子，独此一木，岂不是个‘困’字吗？”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杜聿明早就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旁那棵不大的柿子树，又看了看自己住的这个院子，对陈亮说了声：“去，找把锯，把这棵树给锯掉！”

尹晶天哈哈大笑道：“此灾阵一解，我等便成功了。”

尹晶天话音还没有落地，一颗炮弹呼啸着飞过院子，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隔壁，总部政工处的院子里，又听轰隆一声响，便传来男男女女大叫的声音，一股浓烈的硝烟和爆炸激起的残雪，一同飞过了院墙，有几个人脸上，早已沾上雪花、炮灰，有的人也已经趴在了地上。远硕卿搀扶着杜聿明进了院子内构筑的一个暗堡式掩体，还不忘向天上张望着什么。

杜聿明挣扎着叫道：“让各部注意，让各部注意，共军要进攻了，共军要进攻了。”

过了好大一会，整个陈官庄上空，又安静了下来，解放军并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再打冷炮。

又过了一会，文强和简洁过来报告说,隔壁炸死了一个政工干部，和一个女政工队员。杜聿明惊魂未定地说道：“文副参谋长，总部的住处，已经暴露了，要彻查一下我们驻地内的共谍，彻查一下我们住室周围，有没有特殊标志，彻查一下，是不是有人在指导着共军的炮兵，向我们实施精准射击？”

文强点着头，组织警卫人员，到总部前后左右，检查去了。尹晶天也开始指挥着陈亮等人，伐树去了。

听到爆炸声音的邱清泉还是很快就跑了过来，一头扎进杜聿明所在的掩体内，骂了一声：“怎么这么暗啊？”

杜聿明已经斜靠在小行军床的被子上，说道：“雨庵，树是锯掉了，可我杜聿明还在里面啊，这岂不是一个大大的‘囚’字，看来，我这后半生，是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先适应一下这黑暗的环境，免得到时候，适应不了。”

邱清泉也无语坐了下来，摸了摸布袋中的香烟，又听到杜聿明说完话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便又放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老军长，既然总统来电，让你回南京，你何必再强撑下去呢？局面已经如此，神仙也难挽回了。南京方面，总统发表的新年献词，你也听了。他说什么‘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否则就要同共产党‘周旋到底’。他还要打下去，所谓的和谈，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或许，是向桂系及主张和平者的以退为进的攻击，他要周旋到底，是以牺牲我们两个兵团为代价的。共产党那边，根本不会听他这一套的，毛泽东已经发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宣言，号召他的部下们，发动对我们的总攻击了。我们，坚持不了几天的。老军长，这仗，已经结束了，你，还是回南京吧，这儿的一切，由我顶着，是刀山，是火海，我去上！”

杜聿明长叹一声，说道：“雨庵，三十万生灵，因我的指挥无能而涂炭，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岂能苟且偷生？是生是死，是被俘为阶下囚，还是被共军拿去点了天灯，我都认了。从跟随校长干革命的那一天起，我就立下誓言，我的生命，就是他的了！他和谈，我们罢兵，他不和谈，我们就打下去，直到最后终结。”

邱清泉无语而泣，掩体外，已经传来舒适存和董明德的声音，他们是来告辞的，按电报约定，接他们的小飞机，快来了。

二人强打精神，走出掩体。杜聿明轻轻地握住舒适存的双手，说道：“舒参谋长，面见总统之后，一定要向总统力陈我们的建议，为二十万将士，争取一线之生机；你个人，万勿再说回来之语，好好地在京坐催空投粮弹，只有粮弹充足，才能鼓励士气，突围也就多了一分把握；且记，且记，此两项任务繁重，不比在这里轻松。我这里，有文副参谋长为佐，你此去尽可放心。”

舒适存不住地点头，头顶上已经隐隐传来飞机的声音，众人挥泪而别。

关于此事，后人一直说，前进指挥部参谋长舒适存贪生怕死，提前跑了。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没有参加淮海战役，等等。其实，舒适存是被围陈官庄后，于12月18日奉杜聿明之命，回南京商讨对策，并于次日与空军作战署副署长董明德一起，重返包围圈。

而第二次回南京，同样是奉杜聿明之命的。当然，解放军发起攻击，他也复返不得了。

而让何人回南京，当时也是有争议的。邱清泉、董明德等人，强烈建议，让杜聿明亲自回南京；蒋介石也有让杜聿明回南京的意思；也有一些人，比如郭一予等，主动要求搭飞机回去，杜聿明不批准；还有一些人，比如第12军副军长兼第112师师长于一凡，邱清泉怕他“叛变”，想剥夺他的兵权，把他送到南京去，可飞机却坐不下了。当然，有几个真正负了重伤的将领，还是乘机回南京了的。比如刘君立、陈辅汉等人。

还有人问，为什么不是副参谋长文强？这个问题，肯定没有答案，只能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舒适存的“能量”，要比文强大一些，在国防部和联勤总部，都能吹得动风，他的履历，要比文强“鲜亮”得多。而文强的能力，则有点自吹自擂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