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之际,全真道成为金、南宋、元三朝争取的对象。1219年,南宋与金廷先后遣使召请全真道第五任掌教丘处机,丘处机均未赴召。同年冬,丘处机在成吉思汗的钦差大臣刘仲禄等陪同下,万里西行,一言止杀,开启了全真派的巅峰时刻。
电影《止杀令》
据《元史·世祖本纪》载:成吉思汗大营设在今阿富汗阿姆河南岸,丘处机感慨于“十年兵火万民愁”,遂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因此丘处机“对以敬天爱民为本”之策;对成吉思汗关心的“长生久视之道”,“则告以清心寡欲为要”,并宣扬“天道好生”,直陈“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丘处机的壮举与坦诚,赢得了铁木真的敬重,遂下止“杀令杀”:“朕自去冬五星聚时,已尝许不杀掠,遽忘下诏耶……”
五星聚,传统上认为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运行到某一星区,将预示着一种新的国运。成吉思汗说,那时候我就想下禁杀令,但军务繁忙忘了下诏了。
除了止杀,成吉思汗亲见丘处机不顾73岁高龄,奔波于救助难民的路途中,又放生大量战俘奴隶,令蒙古人深受感动。因为在成吉思汗看来,所谓英雄,就是攻城劫财、杀其男人占其妻女。
盛也蒙元,衰也蒙元,全真道只是蒙元政权的一枚棋子元太祖铁木尊称丘处机为“长春真人”,勅建燕京长春宫(今北京白云观),命其“管领天下出家人”,就连蒙元故都和林城也修建了道观“三灵侯庙”。元太宗窝阔台、太宗乃马真皇后、定宗贵由、定宗海迷失皇后亦沿其旧制尊崇道教。
成吉思汗推崇全真道,是因为天下尚未平定,需要利用道众充当国师、宣教团,收揽民心。但作为汉化程度最低的游牧民族,一旦政权稳定,势必利用宗教之争,实施制衡。
佛道之争从佛教进入中国就从没停止过。除了民间辩论,国家出于利用教团之目的,也会主持所谓辩论,这些国办辩论,都是预先“编排”好的,辩论只是走个过场。
南北朝时期,论辩加剧,北魏孝明帝曾召释、老二家在大殿辩论,北魏是游牧民族鲜卑族拓跋氏所建,游牧民族通常信仰自家神祇,辩论的结果不言自明。
隋文帝杨坚信道,道家赢;隋炀帝杨广信佛,佛家赢;唐高宗信佛
,却不能忍心国教衰落,所以敕召僧人静泰、道士李荣入洛宫辩论,却不言输赢。
武则天虽然倾向于佛教,但她依然下令说:“老君化胡,典诰攸著,岂容僧辈,妄请削除.....道能方便设教,佛本因道而生”,再有妄议者,“先决杖,即令还俗。”
由此不难得知,辩论的输赢,不在于佛陀与老子孰高孰低,其意义在于统治者将要向社会传达了什么。
距离丘处机万里西行30年之后,元朝政府对全真道的态度急转直下, 1258年8月,元宪宗蒙哥命忽必烈亲王主持辩论,就道教的《老君八十一化图》《老子化胡经》及其他“谤佛”道书进行辩论。
请注意:道佛两家是就“谤佛”的相关道书这一议题进行“有罪推定”——这不是辩论会,而是审判会。
这场辩论的阵容可谓强大:僧人300余,道士200余,群臣,以及儒者200余,还有来自元上都的蒙古贵族。
辩论由抑道崇佛的忽必烈主持,蒙元政权的西域国师:那摩国师、八思巴国师、西蕃国师等人既是裁判员也是运动员。
结果不言而喻,最后元朝政府下令:“汉人则兴汉人之教,蒙古必兴蒙古之教,岂可使汉人的经书胜俺蒙古的,凡有一书一字见,疾烧毁,勿留人间。”随后剥夺了全真道管理天下教派的权力,并在燕京并各地筑焚经台,在全国范围内收缴道经和印版销毁。
美国明道大学校长张绪通在《从“化胡”到“化全球”》中写道:“蒙元政权对道教经籍的总集《道藏》毁禁地非常彻底,造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空前大劫,永难弥补。”
抑道崇佛是游牧民族政权融入华夏文明的必然选择元朝统治者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把蒙古人作为第一等级,又将被征服的地区民族,按其先后顺序,依次分为色目人、汉人、南人三个等级,“四等人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元史》记载:“其总政务者曰中书省,秉兵柄者曰枢密院……其长则蒙古人为之,而汉人、南人贰焉。”
对于佛教,《元史译文证补》卷29记载:“虽亦以儒术饰治,然帝师佛子,殊宠绝礼。百年之间,朝廷之上,所以隆奉敬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
对于道家经籍,“敢有收执片纸只字者,勿赦。”
在各级官府中,做官长的一律是蒙古人,北方的汉人和南宋时期的汉人为副官长,其实就是打小工。因为在蒙古人看来,官长是主人,其余都是奴隶。
这从元朝的跪拜礼便可窥其一斑。中原历代王朝,君臣议事要么都坐,要么都站,元朝的君臣关系即是主奴关系,因此大臣上朝实行蒙古族的跪拜礼,这一朝礼,被明太祖朱元璋和清朝政府所袭用。
随着元朝政权的稳定,信奉萨满教并借助喇嘛教制衡道教和汉传佛教的忽必烈,岂能坐视全真道势力的日益壮大,为了维护与西域、吐蕃政权的关系,以及蒙古贵族的利益,打压全真道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而这一时期的全真道对蒙元政权依然抱有幻想,“参政意识”不减,屡次上书阻止忽必烈对南宋的战争,因此被藏传佛教“国师”趁机进言,诬告全真道仗着元太祖、元太宗窝阔台之势霸占佛寺四百八十余处,侵夺贵族利益。
事实上,全真道借着“管领天下出家人”的机会,的确抢占了不少土地和寺庙,这与蒙藏联合的政治格局发生了冲突,也损害了蒙古贵族的权益。
对于立足中原的蒙元政权来说,打压全真道,既符合蒙元政权发展蒙藏关系的政策,也符合蒙古贵族的整体利益。因此,才会发生以打击《老子化胡经》“谤佛”为由,将道家经籍焚毁的文化惨案。
《老子化胡经》为何遭到藏传佛教和元朝政权的联合打压?我们只知道道家经籍为《老子》《列子》《庄子》等,其实《管子》《墨子》《孙子兵法》《淮南子》《黄帝内经》都属于先秦道书,而所有这些,只是华夏道文化冰山一角。
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光是记载先秦至西汉的道家著作就有1198卷,道教产生后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三教发展高峰期,葛洪《抱朴子内篇》共约1200卷,陆修静增编1900卷,周武帝宇文邕时期增至8300卷。
唐宋五代时期所增经书应该不是个小数目,焚经之祸发生后,这些卷帙浩繁的《道藏》全部佚失。
现存《道藏》是明成祖朱棣永乐4年(1406年)编修的《正统道藏》,加上校正增补,以及明神宗万历35年收录的各类道书共计5485卷,那失传的8300卷还有面世的可能吗?
元代焚毁的道书,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君八十一化图》《老子化胡经》等“谤佛”之书。
老子化胡的说法,后人皆以为是晋代的王浮所为。实则东汉明帝时就已有此说法,并且持此说的是佛家。
华夏自古就有“华夷”之辩,佛教初来中国,必然依附于黄老,于是,推广佛教的“老子化胡说”便顺势产生。
所以,佛教被纳入方仙道管理,“时人混老子佛陀为一人”,汉桓帝还将黄帝与老子、佛陀同祀,“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将沙门与方士并称,魏晋之后两家皆可称为道士。
汉桓帝时,上层接受了佛家说,襄楷上书云:“老子入夷狄为浮屠……乃能成道。”
《后汉书》也有关于楚王刘英“老子、佛陀”尊为一神的说法。
到了三国魏晋时期,“化胡说”的佛家之说,被道家采纳,内容也有进一步的发展,魏国郎中,史学家鱼豢《魏略·西戎传》:“《浮屠》所载……老子西出关,过西域,之天竺,教胡浮屠属弟子。”
西晋惠帝时,才轮到道家的祭酒王浮《老子化胡经》的出场。
《化胡经》只有一卷,记述的也是老子入天竺变化为佛陀,教化胡人之事。后人陆续增广改编为1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