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涛的话，让大伙一惊，吴绍周问了一句：“伯涛兄弟，此话从何说起啊？”
杨伯涛愤愤然说道：“此前，只听邱雨庵说过，我们是瞎子，解放军是明子，我们和解放军打仗，是瞎子和明子对决，如同牤牛掉在井里，有劲儿使不上。如今在我看来，我们不仅对敌情不察，就是对我们自己的决策，同样不察。刚才吉珲说的‘淮河战略’、‘徐蚌会战’等情况，连我们这些高级将领都不知情，只知道我们加入了徐蚌战场，干什么去？不知道。后来有了明确的任务，便是救援黄百韬兵团。可两军相距数百里，不要说我们和黄百韬第7兵团，就是和刘峙的徐州‘剿总’都直接联系不上，一切都得通过国防部转达，敌情、我情、友情、民情，没一样知情的，这不是睁眼瞎，又是什么？”
吴绍周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们对于国防部的战略决策，从来都是不知情的，大家都抱住‘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教条，让往哪儿打，就往哪儿打，让怎么打，就怎么打，前线指挥员如同没有长脑袋一样，不能以前线的实际情况指挥战斗，是个致命的弊端啊。”
侯吉珲笑了起来，说道：“所以说，共产党就比我们高明了一着，他们要打济南府了，一两个月前便高喊出‘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号来，连老百姓都知道，陈毅要有大动作了。可我们呢？除了委员长、国防部和王耀武本人之外，又有几个人关心过此事，恐怕当时济南城内的国军弟兄，还在打牌玩女人呢。”
杨伯涛苦笑一声，说道：“不要说他王耀武，就说我们自己，到达蒙城的时候，我们在战场上拾到解放军的大批传单，整个篇幅充满鼓舞动员的文字，宣告这一次是打垮委员长、解放全中国决定性的一战，号召全军指战员发扬革命精神，光辉地完成这一神圣战斗任务；并指出解放军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有‘活捉黄维’、‘看你黄维哪里逃’等响亮的口号。而且，我们的搜索部队还发现了大批的游击队、支前民工等等，全部往蒙城一带集结。这，足以说明解放军下定了要和我们打大决战的决心。而我们呢，仍然抱住救援黄百韬第7兵团的死任务不放，头撞南墙不拐弯，一门心思地打宿县。无论是校长，还是国防部，更有黄维，愣是让我们拿头去撞陈赓的阻击阵地，焉有不败之理？”
侯吉珲又笑了起来，说道：“伯涛兄，你说得太对了，用共产党那边的话说，我们如一头疯牛，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而就我们的一方而言，我们的部队，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迷雾里一样，确山开拔，我们只知道要加入徐蚌战团了，具体任务不明；到了阜阳，国防部严令我们加速前进，要用我们这瓢‘远水’去救援黄百韬第7兵团；然而，黄百韬第7兵团围困成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也直接联系不上黄百韬，我们知道的，就是黄百韬顽强坚守碾庄圩，取得了一个又了个胜利，消灭了一支又一支共军，我当时就想，黄百韬这么牛，还需要我们救援吗？而刘峙、杜聿明、邱清泉等那瓢‘近水’，到底是如何泼出去的，我们同样不知情，同样是国防部不停传来的‘前进三十里’、‘徐西大捷’、‘潘塘大捷’等等，给人的感觉不是解放军在围点打援，而是杜聿明和黄百韬实施东西对进，围殴解放军，根本不需要我们去凑这个热闹。若不是胡军长空降双堆集，我们甚至连黄百韬阵亡的消息都不知道。我们想固守蒙城，老头子不同意；想转进固镇，黄维很犹豫；被围双堆集，伯涛兄、仲明兄要突围，黄维坚决反对，如此一步步耽误下去，便把我们耽误成解放军的俘虏了。”
吴绍周苦笑一声，说道：“吉珲不愧是个文人，一下子便把我们失败的足迹给描绘了出来，回头想一想，也确实如此。其实，不唯黄培我一个人在犹豫不决，我们每一个人，同样都在犹豫不决啊。我们第85军在行军路上，就曾经动摇过，开拔的时候，不想走；到了阜阳的时候，又想走回头路；我个人还天真地给张翼公发电报，询问有无回头的可能；到了蒙城，离你们已经很近了，又有电报传来，说是要任命我为第4兵团的司令官，众将领倍感诡异，闹得人心惶惶；到了南坪集，便等于钻进了包围圈，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完了。”
杨伯涛愤怒地一拍床板，大叫一声：“老前辈，说得太好了，我们打的，就是一场糊涂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