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中统治最短的是刘知远 建立的后汉,仅仅四年(947-950),如此迅速由兴而亡,主要原因是刘知远理政乏术又重用贪酷之辈。简而言之,可谓“相敛将贪,短命后汉”。其相苏逢吉、其将李守贞二人因贪有名,成为五代十国这个缺乏精英时代里的丑陋政治的“双巅峰”。
苏逢吉,长安人,父亲苏悦,曾在前蜀任职。苏悦早年丧妻,孤身不娶,也没雇仆人侍候。为人好酒,虽然酒量不大,几乎每日都喝,有饮必醉。大概是由于早年丧妻,心境不佳的缘故。苏逢吉知其父的苦楚,每每为父亲下厨做菜炖肉,使鳏居中的父亲大开心颜。苏悦也决心将孩子培养成有前途的官员,就教他公文处理程序,甚至让他代批或草拟文件。由此,苏逢吉熟练掌握了官场要诀。
到了后唐灭蜀,苏悦归顺中原王朝,成了刘知远的从事。此时苏悦年老,便恳求刘知远给儿子一条出路,他说:“我已经老不中用,又没什么才干。我儿子苏逢吉粗通文墨,生性谨慎,如果相公你不嫌他素质低劣,就让他代我服侍你吧!”于是,刘知远召苏逢吉面试,见小伙子“精神爽惠”,就顺利录用。那是个缺乏文人的时代,不久这个“小小文人” 便大得信用。
刘知远为人刚愎自用,很少听得进幕僚的意见,也很少召见幕僚,但对年轻的苏逢吉却是破例,每天都要他在左右待从并参与机要军政的处理。
节度使治内军政公文往往堆积如山,刘知远也不处理,苏逢吉每每挑出重要的文件带在身上,等刘知远高兴的时候呈上,结果是常常得到刘知远的“正确批示”。
若干年后,等到刘知远在太原称帝,苏逢吉的官位也从节度判官飞升为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成为后汉帝国的宰相。
当上宰相之后,苏逢吉决心改变太原政事阻滞不畅的问题,埋头处理公务,不管当与不当皆迅速处理。在他位贵权重之时,一派小人得志的样子也就显露出来,他看着日趋强势的军方强人郭威不顺眼,多次借酒撒疯,辱骂郭威。郭威隐忍不发,苏逢吉以为郭威怕他。但是,汉政的败坏、宰相的狂妄也促使了郭威夺汉自立的决心形成。
苏逢吉不愧为玩政治的高手。起初,他察颜观色地行事,使公文得以处理,而在玩人上他又将此手段升级为新版本。
为了把在朝中手握兵权的两位枢密使赶到藩镇去,苏逢吉利用自己政治盟友李涛去向皇帝谏言。结果,刘知远大怒,罢了李涛的官,令其回家闲居。“玩人”比“玩文”需要的手段更高,他把李涛当作含油的芝麻来榨,直到榨得他没了一丝油星儿。
此前,正是李涛建议给身居相位的苏逢吉再加吏部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之职,使苏逢吉权倾朝野;正是与苏逢吉论上了亲戚,自称是苏逢吉的外甥,李涛才得以入朝,成为苏逢吉的鹰犬;也正是李涛拿着逢吉白赏的政治资源去和皇帝一搏,才输了个盆干碗净。
玩文而玩人,在玩人的同时也玩钱,成为逢吉的“三玩志趣”。当然,苏逢吉的“玩钱”并不是赌博而是收受贿赂。苏逢吉收受贿赂的基本策略就是出售官位。帮他卖官的得力助手是同宗苏禹珪,亦为宰相之一。
二人把持中书省,所有官员任命除皇帝直接诏定之外的,都随便任用,“至有白丁而升宦路、由流外而除令录者,不可胜数”,所以也就有了“物议纷然”的社会反应。
老百姓能不议论吗?上个月操刀卖肉的张三这个月突然间成了州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昨天还在县衙当捕快的李四今天忽然变成节度使的判官,凡此等等。百姓议论有什么大不了的。逢吉全然不掸,衣服上有些灰尘还要掸一掸呢,掸老百姓干什么,不多费脑子吗?钱呢,我照收不误。你来求官又不太舍得财,我就派人给你吹风,不怕你不倾囊而奉!
财欲这东西比权欲更难控制。因为当了宰相总不能想当皇帝吧!尽管也有人由相而帝,但毕竟是极少数中极少数,相反据相位、敛钱财,满足财欲,政治风险就小多了。
苏逢吉曾得到刘知远赐宅一座,此宅本为前朝旧相李崧所有,李崧被契丹军掳走,宅第空闲,刘知远就作了个顺水人情。
苏逢吉贪性大作,借机又霸占了李崧在洛阳西部的产业。不期,后来李崧中途得脱,回到洛阳,其弟李屿见时来运转,就想帮哥哥要回洛阳西部的产业。
李崧深知苏逢吉贪婪,劝兄弟说:“算了,咱斗不过他。我这个人情做到底,改天把地契也给他送去。”李屿毕竟见识不多,对老兄的隐忍之策大发牢骚。
李崧如此痛快地献上宅券(地契),令苏逢吉也有些大惑不解:“这老东西是不是背后想什么事儿呢?为什么他兄弟满口怨言,他一个破字不吐呢?”正在狐疑间,恰好李崧的一位仆人状告主人谋反。
机会来了——当然,说不定这个机会是“玩人老手”苏逢吉一手策划出来的,他立即下令逮捕李氏兄弟。可怜光说大话而没骨头的李屿被打得胡说八道,只求速死,他招供说:“与兄崧、弟嶬及家僮二十人商议,等皇帝下葬之日,放火谋乱。仆人所告属实。”
真乃“人心似铁,国法如炉”,李崧这块外柔内刚的“铁块子”也得化了。
苏逢吉心头大快,轻举毛笔,把二十人改为五十人。一下子,又白卷进三十条人命。
其实妄杀滥屠也是他“玩人”的一个更高水平的表现。早在刘知远在太原任河东节度使(并有太原王之爵)时,苏逢吉就玩顺了杀人快意的套路,某年,刘知远让他“静狱”,意思是说将犯人全放了,以求上天赐福。苏逢吉则将“静狱”恣改为一个不留,统统杀掉。
一次宽政被颠倒成了一场屠杀。
在杀人问题上,苏逢吉从来不会让步,反而变本加厉。当时后汉帝国内因后晋时天灾遗祸,百姓不得生息,多为盗贼。
苏逢吉乃草诏书,文曰:“应有贼盗,其本家及四邻同保人,并仰所在全族处斩。”执行人员提出异议说:“你杀一个盗贼的全族已经不合王法,怎么牵连的邻居和保人也全 族诛杀呢?”
苏逢吉并不直接回应反对意见,又如杀李崧家族那样,轻提毛笔、慢慢改字。准确地说这回不是改字而是去字,将“全族”二字去掉。去掉“全族”二字的效果是:哪个村子发生了盗贼,就把哪个村全村灭掉。
有此恶令便有血流成河的恶果,郓州捕贼使臣张令柔在平阴县竟然灭绝了十七个村庄!
苏逢吉对亲人中触犯自己的,也不轻饶,比方他的同父异母哥哥,从外地到首都办事,顺便到他家里,没有直接见他,而是和侄子们欢聚一堂。这可惹恼了苏逢吉,他认为哥哥是意欲在子侄辈中自树威信,找了个理由就将哥哥杀了。
这样的变态狂在消费上也出现变态行为,极度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更兼炫耀己能。办公时有公家免费午餐,他嫌不好吃,就令家厨专门供送。同时,为了笼络人心,他曾经在私宅大宴百官,花费达到了千余缗即花了上百万个铜钱。既然心理长期变态,就难免产生妄想症。有一天,苏逢吉在宫中留宿,突然见到被他害死的李崧站在他的身旁。苏逢吉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对天文官王处讷说:“见鬼了,以后哪还有好事!”
不几天,郭威兵变,苏逢吉自知没有好下场,就和隐帝刘承祐出逃至民间,自杀了事。
郭威平定汴京,仍追处逢吉以刑罚即予枭首示众。行刑的地方恰好是李崧当年被害之所。可谓偶然中已生报应。苏逢吉自信李崧索命,是妄想症所致,实际上他是死在郭威之手。
没有郭威兵变,他还会在后汉帝国里作威作 福。苏逢吉被迫自杀的那一年是汉隐帝乾祐三年(950),而比他早死一年的大贪官李守贞也是被郭威逼死的,死得可比苏逢吉惨多了。
李守贞是河阳(今洛阳)人,生年不详。李守贞少年无赖但头脑聪明,投身河阳本地军队,职务一直干到牙将。石敬瑭镇守河阳时,让他任典客之职,主管迎来送往的接待事务,官阶不高却能接触四方人物,开阔政治视野。
李守贞对石敬瑭也是毕恭毕敬,跟随他“移数镇”。等到石敬瑭篡代沙陀李家,他也与苏逢吉一样,骤然而贵,职任客省使注,成为外交方面的重臣。
因李守贞有从军经历,逐渐地又被委以临时军职。如李金安在安州(治今湖北陆安)叛乱,导致淮地少数民族北攻石晋腹地,石敬瑭命马全节反击,李守贞就职任监军。此役大获全胜,守贞得为宣徽使之职。
宣徽使之任意味着李守贞从文官序列又转回军方。石敬瑭死后,他的军职也一升再升,任滑州节度使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不久又转任侍卫军的监察官,即侍卫都虞侯。一个无赖少年经过一帆风顺的从仕历程成为石晋帝国的重要将领,当时的侍卫部队不专任皇室及中央机关的保卫之职,也随皇帝或皇帝专委的大将出征。
开运元年(944)春天,契丹军南下澶、魏二州,少帝(亦称出帝)石重贵亲率精锐部队至澶州反击,李守贞由郓州突奔,从侧翼增援皇帝,在马家口(渡口)一战而捷。契丹军败溃如雪崩,仅掉进黄河淹死的就有数千人,又有七十余名偏将成了俘虏,数百马匹为晋军所得。是为马家口大捷。
少帝得此大胜,骄骄回京,随后下诏任守贞为兖州节度使。兖州与郓州当时是防御契丹的军事重镇,所任必为皇帝信重之人。为了表示对李守贞的尊敬,少帝在专委他为兖州节度使时,仍然保留了他侍卫都虞侯的职务。很快由于杨光远之叛,李守贞又改任青州行营都布置专职。
能得专任一方的职务,李守贞的贪啬之心便如雨后春笋钻地而出且日渐增长。在讨平叛将杨光远之后,他将杨的财宝、名姬、好马,统统占为己有。
这是在他得任北方藩镇重职之后的三个月内发生的事 情。
为了这笔巨额财产,李守贞还与朝中重臣桑维翰发生了纠纷,尽管后者要的是叛将宋颜而不是财宝。宋颜为杨光远部属,任孔目官(财政主官),是他将杨光远的全部私财献给李守贞的。而按照当时惯例,攻破叛军之后要清洗旧恶,即将宋颜等从叛的人员交付朝廷处置。时任枢密使的桑维翰想将宋颜等数十人全部抓捕后再下处分决定。有人向桑维翰告发:宋颜就藏在李守贞军中。于是朝廷派专使缉拿,李守贞不得不交出。
从此,李守贞恨上了桑维翰,也渐生叛乱之心。
讨平了杨光远之叛,自然要犒赏军士,吝啬的李守贞只给了拼死效力的军士们一些劣质茶叶、姜药之类的东西,至于金银哪怕是铜钱,想也别想了。军士怒气冲天,将所得的烂茶破药包成一包,吊在树上击打,打一下骂一声:“我打你李守贞的头!”
李守贞全然不顾军士情绪,班师回京之后,又大治宅第。此时,他已经升至宰相(职任同平章事),更得杨光远旧宅,又因杨宅离军营较近,他干脆就将军营与住宅连成一片。
为了宅第的扩建,李守贞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与巨大的财力,终使之成为汴京的第一官宅。工程告竣,皇帝也给面子,幸临赐宴,让他的恩宠又冠于群臣,恰是:昔时杨氏宅,今日李家院;皇帝亦求我,百官何以羡。
然而,天下形势多变,契丹再次南下,李守贞想久以武将之身占据相位是不太可能的。皇帝还是任其所长,先任以宋州节度使并加检校太师,也就是军职更实、文职更虚,而后又移职北部重镇郓州。
李守贞见再回朝中任文职的希望已经渺茫,原来与桑维翰不和的怨气腾然窜升为冲天怒火。少帝似乎看出了李守贞的不满,在第三次对契丹的大战之前,专门把他请到内殿开曲宴,即在皇帝家里边看歌舞边喝酒。此时,又有皇家歌舞专家即教坊伶人献奉承之语,称:“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哎呀,不得了!从面相上就能看得出李守贞能掌控幽州,实乃奇事。
这幽州早在老皇帝石敬瑭时代就给了契丹了,我李守贞能收回幽州,岂不比马家口大捷强百倍有余。果然,又是初战告捷,在定州(今河北定州)遭遇契丹偏师,李守贞斩其主将。少帝大喜,又给他添了宰相之职(加 侍中,宰相之一)。
在进行决战之前,少帝重新安排了军方人事,让杜重威任主将,由李守贞任监军。而这个安排绝大部分原因是李守贞威胁朝廷又贪求贿赂。最终,这个要命的政治败笔,成为导致石晋灭亡的关键因素。
杜重威见李守贞恩宠无比,就大加投托,不惜财宝进奉于他;李守贞本人也不想专任军职,而想以侍中身份控制朝政。于是,他在少帝面前大力保举杜重威。因杜重威久在军中,累有战功,少帝决定任命杜重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
杜李二人此次北上,再也没有马家口大捷、定州小胜那样的机会了。先是兵趋瀛州(今河北河间),瀛州不应;瀛州南面的贝州(今河北清河)又为契丹袭取,节度使梁汉璋战死。
如此,杜李就有被阻断南归之路的可能,两人决定南返并稍转西面,在镇州(今河北正定)摆开决战之势。一切如意算盘都成了泡影。契丹军闻知杜李欲南归西守,派一支精锐骑兵在其必经之路滹沱河渡口阻击。虽然此战未致大败且得以在滹沱河南岸扎寨,但是契丹又以骑兵支队奔袭栾城(今河北栾城),断了杜李大军的粮道。无可奈何,两名石晋大将投降了契丹。
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大喜过望,赐杜重威以上贵赭袍“以示诸军”,又给加守太傅之职(即“相当于太傅待遇”之意),仍保留邺都留守的晋朝旧职。耶律德光对于李守贞更不亏待,实授司徒(三公之一,在相位之上),也仍留晋朝的郓州节度使之职。
二人随契丹军攻入故国首都,市民诟骂,他们却不见有丝毫愧色。老百姓知道什么?——这是他们这类人的共 同心理。
当时契丹军入汴京,大肆搜刮抢掠,明文规定不论“将相公私,雷同率配”,杜李二人也各被摊派数万缗。
别看杜重威舍得花大钱贿赂李守贞,但他知道那些投资可用官位捞回,而这次给契丹军上交摊派,实为肉包子打狗了。
杜重威不惜犯颜,向耶律德光申诉:“我与李守贞将军率十万汉军降于皇帝陛下,如此大功还遭摊派,我认为不合理,心里不服气!”德光一听,哈哈大笑,下令免了摊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话虽不精当,但用在杜李二人身上,可算不失丝毫。李守贞的贪鄙之性经由杜重威的无耻之举,给了见证!
刘知远入汴代晋,杜重威先服后叛,又经激战,被刘知远收服。故刘知远在死之前专门安排计策以除掉杜重威。
李守贞在刘知远入汴定都后,也输诚归顺,得授太保之职并出镇河中节度(治蒲州,今山西永济)。
刘知远遗计并没有除掉李守贞的打算,而守贞却因老搭档杜重威被除心中惶惶。最后他下定决心,拼死一搏。一边修书致朝中权臣,声称绝无反心,希望大家给他向刘知远的儿子隐帝作保,图施缓兵之计;另一方面,他又责令 手下夜以继日地“完城郭,缮兵甲”。
李守贞这位由贪而叛、由叛而顺、由顺而谋的复杂人物,如同那个时代大多数有同样经历的人,心理也出了毛病。他向僧人总伦求教,总伦说他能闹一帝位。与之相反的意见,他都听不进去,他的老部下赵修己善测阴阳,劝他不可妄动,他不听。修己一见老领导不可救药,告了个病假回乡下老家了。
正当李守贞继续按自己的心思走下去时,先有赵思绾叛于京兆(今西安),后有王景崇叛于歧下(今陕西凤翔)。两人又都尊奉李守贞,李守贞见机而发,自号秦王,并节制思绾、景崇二部。
很快,后汉军队在郭威的带领下,把河中围了个水泄不通,城中缺少储粮,不得不杀人为食。
到了这个份上,李守贞更需心理治疗,他又问总伦,总伦说:“王自有天分,人不能夺。然分野灾变,俟磨灭将尽,存留一人一骑,即王鹊起之际也。”
这一胡说八道的预言又一次坚定了李守贞的信心。同时李守贞也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宴请手下,公开发誓,说:“大家瞧大厅墙上的《虎舔掌图》,我现开弓射之,若射中老虎舌头,就说明我们开立新国的非常之事能够成功。”
飞矢中的,众人欢呼。但是,这欢呼声还没得以完全变成军兵的高涨士气,他的防线就崩溃了。在彻底的绝望中,李守贞带领全家走进他事前准备好的“火葬场”,一把火烧了自己与家人。
真够凶狠的!不过,他的儿媳符氏没死,并且在日后成了周世宗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