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剧照

鲁僖公四年，晋献公的长子申生最终在新城自杀。申生之死，作为骊姬尽逐群公子之谋的关键一环，正式拉爆了晋国长达二十年的内乱之由。但是作为《左传》读者，对于这起由骊姬一手策划并实施的阴谋，除了惊叹之外，还有许多疑虑。比如这年《左传》中的“筮短龟长”问题。

古人好占卜以决凶疑，对于晋献公，当然是难以例外。但是，作为晋献公，他有必要为了立骊姬为夫人一事而占卜吗？晋献公需要决凶疑吗？

晋献公最初的夫人娶于贾国，应该是第一任夫人，《左传》明确记载此夫人无子。《左传》继而言之，晋献公烝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和太子申生。所谓烝，从字面理解，齐姜原本应该是晋武公的夫人或姬妾。

这就说明，齐姜取代了来自贾国的那位夫人。至鲁僖公四年，《左传》明言太子申生的母亲齐姜已死，因此晋献公在立骊姬为夫人前，没有夫人。而此时的骊姬，不但早已经就在晋献公宫中，且有一子，即奚齐。以这样的情势，立骊姬为夫人，对于晋献公而言，是水到渠成，绝无疑虑的事情。

这就是说，一件水到渠成，心无疑虑的事情，晋献公需要占卜吗？更何况，晋献公是一个相信占卜的人吗？按照《晋语》记载，晋献公要伐骊戎，请史苏占卜，史苏占卜之后，得到“胜而不吉”的结论。尽管史苏对晋献公讲了一大套伐骊戎如何“不吉”的道理，但晋献公并不为所动，照样出兵讨伐骊戎，并由此得到了骊姬姐妹。

为此，在一次宴会上，晋献公还奚落了史苏，说什么“克国得妃，其吉孰大焉？”并惩罚史苏有酒“无肴”。可以说，晋献公如此做派，还真符合晋献公一贯人设。即格局很大，做事没有框框，无所畏惧！尤其为了君权利益，真的敢想敢干，甚至六亲不认！

当然，在鲁僖公四年的《左传》中，并没有告诉，为着立骊姬为夫人一事，是谁在负责占卜，但在春秋那个时候，占卜这种职务，是高度专业且世袭垄断的。因此如果真有这次占卜，理应还是史苏。当然，关于这次占卜的记载，并没有出现在《晋语》中，因此这也是疑点之一。

然而，《左传》记载的诡异之处在于，虽然记载了“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却又紧接着说到“筮之，吉”。这就是说，晋献公在完成这次占卜后，很不高兴，所以想着推翻占卜，改用了筮。筮，也就是用《周易》之理打卦。

这次算卦，《左传》并没有给出卦象，而只是提供了算卦的结论，即“吉”。这当然符合晋献公的心意，所以才有了晋献公“从筮”的最终决定。

问题是，其后占卜负责人与晋献公的对话，却是耐人寻味！按理，正是由于晋献公不满占卜的结论，才有了用《周易》打卦的想法。依据这样的想法，作为臣下，自然应领会上级意图，尊重打卦的结论，即可了事。

但是，让晋献公想不到的是，负责占卜的人并不肯罢休！说什么“筮短龟长，不如从长”！

这就是说，占卜负责人认为，采用灼烧龟甲以观察裂纹的占卜方法，与筮所代表的算卦预测未来的方法相比，其历史更为悠久。言下之意是前者更加灵验，晋献公更应服从占卜所得“不吉”的结论，从而取消立骊姬为夫人的想法！

这位占卜负责人的要求，是晋献公不能接受的，结果当然是“弗听”的了。但仅就这点不依不饶的劲头儿来看，这位占卜负责人，多半就是史苏。

据《左传》记载，占卜负责人眼看阻止不了晋献公的决心，于是拿出算卦卦象中的兆辞，也就是“繇”来强化自己的观点。因为“繇”辞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这句所谓的“繇”辞，不知所本，因为《左传》没有给出算卦所得的卦象，但是按照文字含义，应该属于卦辞中的警告语，即“吉”中之“忧”。

史苏们的悲哀在于，他们面对的是晋献公！一个能拒绝占卜结论的晋献公，怎么可能会在乎算卦卦辞中的警告语？！

因为算卦的过程本来就是辩证的，如果只有“吉”而没有“忧”，那才是怪事呢！

了解《周易》的读者，大概都知道周文王演八卦的故事，所以筮所代表的古老技术是“老姬”家的原创知识成果，也是看家本领。因此，从晋献公选择算卦结论的这个角度看，也算是对自家知识产权的尊重和保护。

但事实上，这年的《左传》，也许更多地反映了占卜者流在当时遇到的信任危机！相反，可以看出的是，当时的《周易》算卦方式已经越来越进入主流。

具体对于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一事，是采用占卜结论，还是采用算卦结论，其实并不是本质问题。

问题的本质在于，作为晋献公这样的国君，其实已经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了！不管是祖宗，公室力量，还是神灵，乃至包括人世间的伦理道德，都已经不在话下！

因为在晋国真正起作用的，就是晋献公的独裁权力。而史苏之所以一再和晋献公做对，反映的就是神权的垂死挣扎。

所以，在这年《左传》中，占卜者是谁并不重要，算卦者是谁也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是在为晋献公服务。在这种特定服务中，剩下的区别，只有贴心还是不贴心！这预示着曾经高高在上，能左右国君决策的“史”“祝”人员也靠边站了！

尽管在晋国，算卦的人开始流行起来，但那也仅仅是比以前有所进步而已。他们想要取得与曾经的“史”“祝”人员同样的地位，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已经进入到了君权至上的时代。

所以，在笔者看来，如果参看整个《晋语》，再结合这年《左传》的有关内容，读者有理由怀疑，晋献公会为了立骊姬为夫人而占卜，当然也包括算卦！

而《左传》之所以要写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反映当时的晋献公，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