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回还让不让报了？”我盯着父亲的背影问，声音不自觉地有点哆嗦。
父亲蹲在炕沿上，手里的旱烟头一明一暗，半晌没吭声。
哥站在旁边，突然一拍桌子，声音比我还大：“我不去了！让老二去！”
我愣住了，火一下子也上来了：“凭啥是我去？该你去！”
哥没理我，转头看着父亲，语气里满是坚决：“爹，我说了让老二去，就是让他去！”
父亲叹了一口气，把旱烟头往炕沿边磕了磕，烟灰掉在地上，跟着缓缓开口：“老二去吧，家里有老大顶着。老二，你记住，到了部队，得好好干，别丢了咱家的人！”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1969年，村里穷得揭不开锅，男人们想出路，能当兵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会儿，家里种着几亩薄田，靠天吃饭，年年都是紧巴巴的。
哥比我大一岁，从小就比我能干，力气也大。
那年村里来了征兵的消息，哥和我都动了心。
去当兵，能吃上白面馒头，穿新军装，还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这对我们兄弟俩来说，简直像天上掉馅饼。
可村里就两个名额，一个早早定给了村支书的侄子，另一个要大家争。
父亲听说后，去找了村里的大管事老马，求了个名额。
可当时家里有两个兄弟要争，父亲左右为难，哥却直接把机会让给了我。
我不甘心，跟哥争了好几次：“你比我大，又比我有力气，凭啥让我去？”
哥就一句话：“凭我是你哥！”
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我，眼里透着倔劲儿，还有一份让我心酸的隐忍。
最终，我还是听了他们的。
报名那天，哥送我到村口，拍了拍我的肩膀：“老二，去部队别回头，争口气！”
我点点头，上了拖拉机，回头看了一眼，哥站在路边，冲我挥了挥手，眼圈红红的。
部队的日子比我想的还苦。
新兵连的训练一天比一天狠，跑五公里，扛圆木，匍匐前进，这些活儿硬是把我磨出了血泡。
可我不敢叫苦，心里一直记着哥那句“争口气”，咬着牙也要拼下去。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连队，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部队每个月发津贴，第一年6块，第二年7块，第三年涨到了8块，我省吃俭用，每个月只留一点点生活费，剩下的全寄回家。
我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哥又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得攒钱给他娶媳妇。
那时候，“三转一响”是结婚标配，得有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少一样都抬不起头。
我琢磨着，先给哥买辆二八大杠，180块钱，虽然贵，但算是个像样的彩礼。
1973年，我的探亲假批下来了。
回家的前一晚，我把攒的200块钱贴身放好，又去供销社买了些糖果和礼物，准备给家里一个惊喜。
坐上绿皮火车那天，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四年了，我没见过家里的样子，也不知道哥变成什么样了。
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了，远远看见家门口的几棵老槐树还在，心里一阵亲切。
推开门，哥正忙着劈柴，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扔下柴刀跑过来，狠狠抱了我一下：“老二，你咋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给你们搞个突然袭击呗！”我拍了拍他，笑着说。
可看着哥瘦削的脸，心里一阵酸涩。
饭桌上，母亲不停往我碗里夹菜，父亲抽着旱烟，时不时看我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我掏出200块钱放到桌上：“爹，这钱给哥娶媳妇用吧！”
哥愣了，忙推辞：“你挣的津贴，凭啥给我用？我不要！”
我瞪了他一眼：“哥，这钱是咱家的，你别推了！”
父亲叹了口气，看着哥，又看着我：“老二，你哥这些年也没闲着。你走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哥跟着村里的泥瓦匠学了手艺，挣了不少工钱，这些年他也攒了不少东西。”
说着，父亲拿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布票，还有一双新纳的布鞋。
“这些票，是你哥攒的，留给你以后成家用的。”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低着头，嘴里嘟囔着：“傻样儿，咱是兄弟，分啥彼此？”
那一晚，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四年了，哥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从不让我知道，为了给我减轻负担，他硬是咬着牙扛了下来。
第二天，我把钱和票据一起交给父亲：“爹，这些都用在家里吧，我和哥都不争，咱家好，咱兄弟俩才好。”
父亲点点头，眼眶红了：“好！这就是咱家的福气！”
可是，命运还是出了岔子。
1974年春天，哥在工地干活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骨折了，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倒了。
我急忙从部队赶回来，看着躺在炕上的哥，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
医生说他得好几个月才能下地，那段时间，家里的农活全压在了我身上，部队的探亲假眼看着就要到期了，我却不敢走。
哥躺在炕上，硬是撑着坐了起来：“老二，你回去！家里的事有我呢！”
我红着眼睛喊他：“哥，你都这样了，咋撑？”
哥咬着牙，眼里透着倔劲儿：“我能撑！老二，你别忘了，你是当兵的，家里再难也不能耽误正事！”
那天晚上，我在炕边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收拾行李回了部队。
临走时，哥硬撑着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冲我摆摆手：“老二，家里有我，你别回头！”
1975年，我退伍回家，哥的腿虽然恢复了，但落下了点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
可他没让我操心，硬是靠着那条伤腿，接了村里不少活儿干。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好起来，我们家穷归穷，可从来没缺过人情味儿，也没缺过希望。
人这一辈子，能有个像哥这样的人护着，是我的福气。
他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也用这份肩膀教会了我什么叫担当。
你说，这样的家，哪能不让人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