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叠个被子都叠不好,连续三天了!"班长王建军的吼声在新兵连的宿舍里炸开,我低着头,手里还攥着那条皱巴巴的军被,脸涨得通红。
1976年的盛夏,闷热的空气里飘着知了声,我考上了军校预备生。那会儿能考上部队的没几个,全大队的人都来送我。
临走那天,妈妈红着眼圈给我收拾行李,一遍遍叮嘱要好好照顾自己。妹妹巧云特意包了几个鸡蛋,塞在我的包里。
大队长骑了十里地的自行车送我到火车站,一路上不停地说:"国强啊,你可是咱们柳河镇第一个考上军校的,可得好好干!"
谁知道,刚到新兵连没几天,就碰上了这么个"煞星"。王建军,不到一米七的个子,但嗓门特别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老兵都说他是连里出了名的"严师",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每次训练,他的目光总是盯着我,仿佛我欠他几百块钱似的。
记得刚到连队那会儿,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我躺在床上磨蹭,就听见哐当一声,是王建军踹开了宿舍门。
"李国强!你以为当兵是来享福的?赶紧起来跑圈去!"他的声音像打雷似的,震得我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那时候正赶上七月酷暑,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训练场上,汗水顺着军装往下淌,可王建军就跟看不见似的,非逼着我们一遍遍练习军姿。
"腿给我夹紧了!胸挺起来!"他的吼声在耳边回荡。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得加练,直到双腿发抖,汗水模糊了视线。
。我的铺盖永远过不了关,被子叠得再好,到他手里也能挑出毛病。那些日子,我总是躺在床上发呆,想着家里的老妈和妹妹,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有天晚上实在忍不住,我小声嘀咕:"这人是不是有啥毛病?"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你说什么?"
那晚上罚我站了两个小时军姿。站着站着,我想起了临走时妈妈塞给我的鸡蛋,还有妹妹担心的眼神。想着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发现了班长不为人知的一面。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因为肚子疼去上厕所,路过值班室时看见一盏昏黄的灯光。
透过窗户,我看见班长正在教战友小张写字。小张家里穷,上过一年私塾就辍学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班长手把手教他写字,耐心得像个小学老师。"这个'家'字,要先写个宝盖头,下面是个豕......"他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不知道教了多少个夜晚,小张终于能给家里写信了。看着小张歪歪扭扭的字,班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温暖得让人心里发酸。
那时候每到下雨天训练,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可第二天早上,总能看见洗得干干净净的军装挂在床头,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问遍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是谁干的,直到有一天早上四点,我看见班长蹲在水房里搓洗战友们的衣服。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别人。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年底,我收到老家的信。妈妈说巧云要相亲了,对象是个当兵的。我打开信封,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上,巧云站在老家的柳树下,穿着妈妈新做的碎花裙子,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就在这时,班长推门进来了。
看见照片的瞬间,他愣住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太对劲,赶紧把照片收起来。那天之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春节前,班长请假回老家。我打扫值班室时,无意中翻到他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巧云半年前拍的那张。
原来,他早在我入伍前就见过妹妹照片,是通过老乡介绍认识的。怪不得这些日子,他对我特别"关照"。
这下可把我愁坏了。一方面,我觉得班长人不错;另一方面,又担心他平时对我那么凶,会不会也这么对妹妹?
正纠结着,妈妈的信又来了。"巧云的事,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当兵的不靠谱,常年不在家,让姑娘受委屈。你爸气不过,跟人争吵了一架......"
我坐在床上,看着信久久说不出话。这时,班长回来了。他二话不说,拿出一沓信件——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跟巧云通信。
那些信写得密密麻麻,字里行间满是真诚和关心,哪还有平日里的凶巴巴?光是谈到巧云喜欢的花,他就写了整整两页纸。
"你小子别瞎想,"班长难得露出笑容,"我是真心喜欢巧云,当初就是怕配不上她,才想着要把你教好,起码让你妹夫在部队里有个出息。"
听了这话,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来那些严厉的训练、苛刻的要求,都是他用心良苦的考验和培养。
过了几天,班长特意请假回老家,亲自上门提亲。听说他一进门就给妈妈鞠了个90度的躬,把妈妈感动得直抹眼泪。
婚礼那天,我站在台下,看着曾经最看不顺眼的班长,穿着笔挺的军装,和巧云十指相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闪闪发亮。
巧云穿着白色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班长的眼睛湿润了,那个平时威风凛凛的班长,在这一刻也变得柔情似水。
婚礼结束后,班长悄悄对我说:"老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巧云,让她成为连队里最幸福的军嫂。"
如今,我也当上了班长。每次看见新兵叠不好被子、站不直军姿,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我会严厉地训他们,但更多时候,会在深夜里默默帮他们整理内务、洗衣服。
昨天,又收到了大舅哥的信。信里说:"老弟,听说你当班长了,要记住咱们当年的约定。对了,巧云怀孕了,你小子马上就要当舅舅了......"
放下信,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记得刚入伍时,我总觉得班长处处和我作对。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关心,往往就藏在看似严厉的外表下。
新兵们整齐的被子在月光下闪着光,就像是我当年在班长帮助下,一点点蜕变的过程。。
窗外,又一批新兵正在操场上训练,他们青涩的面孔,像极了当年的我。我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班长徽章,在心里默默念叨:等你们长大了,就会明白,严师出高徒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