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粮食卡位战：与小麦生产革新失之交臂，或导致蜀吴被曹魏拖垮

粮食战争一直贯穿三国始终，影响着历史的走向。　

前期群雄逐鹿食不果腹，仅能以桑、枣、橡以及河蚌等为主要食物赖以求生。而一旦战争上了强度，大军如果抢不到点啥，就只能饿着肚子打仗。194年兖州之战，曹操吕布打得无粮可吃，最后竟然不得不停战各自去找吃的。　

但到了三国中后期，各国农业生产格局日渐趋于稳定，不再需要发动高频次战争掠夺钱粮，将重点转至对敌方生产进行战略性破坏与骚扰。

而一轮以小麦代替粟米为主粮的农业生产革新，最终让三国国力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有关三国时期后勤粮草攻防战，便产生一系列疑问：　　　

为何三国中后期，蜀吴频频发起北伐，甚至是多次举全国之兵的决战，却到最后往往收效甚微？曹魏为何防守多年，到最后一举灭掉蜀吴？短短五六十年，是什么因素促使三国实力对比产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农业革新给三国带来什么变化？

一番掠夺之后，诸侯们开始进行恢复性发展。

此时战争的重点不再是对钱财和粮食的掠夺，而是转而对生产要素的抢夺。

208年赤壁之战。曹操率20万精锐南征，试图一举统一天下。但在行军路线上，他却绕了一个弯。

若要进军东吴都城京口，即如今的江苏镇江，实现与孙权“会猎于吴”的目标，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攻占夏口，即如今武汉。拿下夏口，就等于打开了东吴的西大门，然后迅速顺江而下再无阻碍，在孙权还来不及设防前就抵达京口了。　　

但为何曹操非要绕个弯向西南，急着去拿下荆州呢？这样岂不是舍近求远，给了孙权充分的准备时间吗？

当然其中也有收编荆州降兵，拿出其几万水军和近千艘战船，用于增强曹魏水军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恐怕是曹操看中了江汉平原的粮仓。

荆州是重要的粮食产区，物产丰饶、人才济济，在东汉末年其人口为628万，列天下十三州之首，所以有“得荆州者得天下”一说。为了得到这些重要的资源，曹操宁可把攻打吴都的事往后放一放。

当然曹操也不止一次这么做了。209年三月，在赤壁之战惨败后，曹操重提南征计划，他之所以将战场放在淮南，也是看中了这里得天独厚的粮仓属性。

“军至谯，作轻舟，治水军。秋七月，自涡入淮，出肥水，军合肥”“置扬州郡县长吏，开芍陂屯田”。

在淮南一边打仗一边屯田，军粮的事就再也不用担心啦。而后来的邓艾也是顺着这个思路，将淮南打造成了重要的粮食产地，他在淮水流域挖掘了三百多里长的水渠，灌溉农田二万顷，从而使淮南、淮北连成一体。几年之后，从洛阳到寿春，沿途兵屯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出现了一派繁荣富庶的景象。

不仅是曹操，刘备也将占地盘与发展生产紧密结合起来。

在法正的“汉中三策”中，明确将汉中当成了重要的屯田区域：

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

拿下汉中，不仅仅是守住了益州的大门，还能利用汉中盆地来发展农业搞屯田。借助当地优良的自然条件，就能够广泛耕种，积蓄粮食，这样无论是进军长安，蚕食雍、凉两州或是抵御曹军来犯，蜀军都能够心中不慌、游刃有余了。

邓艾屯田

当然拿下这些天然粮仓是一回事，如何发展又是另一回事。

前面说了，桑葚都能做到一年两、三次成熟，而粟米一年仅能成熟一次。作为主粮品种，粟米的产出效率还是有点偏低了。

而小麦就不同了，它的产量更高。相关记载显示，秦汉时期北方小麦的亩产量约为120斤/市亩，而粟米的亩产量约为96斤/市亩。此外，在华北平原种植冬小麦成为了可能，小麦可以做到两年三熟。同样是华北平原的一块地，在两年时间内，小麦的粮食产出能够比粟米多出将近一倍。

当然如果地域还偏南点的话，还能种水稻。虽然没有三国时期种植小麦和水稻的对比，但显然水稻产量更高，并且水稻可以做到一年两熟，产量更为可观。

这样一来，三国时期在发展农业方面，至少面临三个重要瓶颈：农耕技术、组织方式、基础建设。　

1、农耕技术

相对于粟而言，小麦更需要精耕细作。

比如种植技术。在汉代，种小麦技术核心是保墒抗旱。围绕这个核心，《氾胜之书》归纳了当时的小麦种植技术，包括整地、种子处理、播种、中耕理沟等多个方面的内容。

这些技术不是一提出来就能用的，需要朝廷进行大力推广才能得以见效。

2、组织方式

与粟米简单的生产及食用方式不同。小麦的生产和食用，都要求有一整套的产业链与之配套。

前面说了要种好小麦需要掌握这么多核心技术，但实施整地、中耕理沟等操作总需要铁制农具吧？如果想要再提升下效率，牛耕总比人耕好吧？

并且小麦比较粗糙，像粟米一样直接蒸熟就吃可能口感令人难以接受。那么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建设生产加工场所，用磨盘对小麦进行研磨，而磨粉之后还需要加工成面食。

这些都要求能够组织起从生产到加工的全程配套体系。

3、基础建设

虽然水稻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加工环节，但种植水稻的高投入和高产量是相匹配的。

也就是说，要种好水稻，就得进行农田水利建设，给水稻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

而小麦虽然种植投入比水稻低得多，但也要挖掘一些沟渠来满足基础的灌溉需求。　　

魏蜀吴三国，在这些方面有没有取得突破呢？

农田水利建设

比较一番，可以发现在农业生产方面投入力度最大的曹魏，其次是东吴，蜀汉则相对较少。

一、曹魏的农业

曹魏农业生产情况很好地契合了这一波农业生产上的革新。

为了将粮食结构由粟米为主改为以小麦为主。曹魏采取了诸多措施：

1、推行了屯田。曹魏将黄巾军残部、流民、外来人口组织起来，给他们提供耕牛、土地和工具，将土壤肥沃、水源丰富的上等农田挑出来给他们屯田。

2、搞水利建设。人和工具都齐了，接下来缺水的问题也要解决一下，进行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势在必行。其中成效最突出的，便是邓艾在东南的屯田。

邓艾抓住了当地农业生产的瓶颈，并提出了自己的对策：

田良水少，不足以尽地利，宜开河渠，可以引水浇溉，大积军粮，又通运漕之道。

为了解决当地水源不足的卡脖子问题，从241年起，魏国在淮南、淮北广开河道。拓宽了淮阳、百尺两条河渠，并从黄河引水注入淮水和颍水，在颍南、颍北修成了许多梯田，在淮水流域挖掘了三百多里长的水渠，灌溉农田二万顷。

而凉州刺史徐邈甚至在敦煌地区开出水田种水稻：

河右少雨，常苦乏毂，邈上修武威、酒泉盐池以收虏毂，又广开水田，募贫民佃之，家家丰足，仓库盈溢。　

3、完善组织形式。既然是要改品种、提产量，那么从人员征集、技术推广，再到资源调配都需要跟上。怎么保障呢？曹魏的做法是从上到下打造了全新的农业部门。

朝廷中负责整个屯田的官员是大司农，是九卿之一，管理租税、钱谷、盐铁和国家财政收支，将屯田的相关领域全部打通。大司农之下设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典农都尉等。典农中郎将和典农校尉相当于郡守，而典农都尉相当于县令。此外，在基层还设有典农功曹，屯司马等。

这些官员专人专职，从安全、生产、调拨等方面提供了全方面的保障。

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灭群贼，克平天下。

曹魏农业，在组织方式、粮食品种、生产技术等领域完成了一系列革新，实现了飞速发展。　　

二、东吴的农业

东吴虽然也效仿曹魏，在多地进行了屯田，也颇有成效。但在效能、规模和建设方面明显不如曹魏。

1、管理体系上不够明确

虽然在采用军中编制，设置典农校尉、典民都尉、屯田都尉等官职管理屯田。但却没有像曹魏那样将屯田相关事宜归于大司农统一管理。

而且东吴的屯田官大多是由地方官员兼任，比如陆逊就曾被外放出任海昌县的屯田都尉兼县令。因为精力有限，这些官员在推行屯田的力度上就弱了许多。

所以在晋灭吴前夕，东吴的屯田点多次被晋军破坏，军粮被烧毁。这都和当地官员顾此失彼、保障不力有很大关系。　　　　

2、投入远远不够

东吴虽有大片土地，但多为未开发的荒地，更别提什么水利工程设施了。而且东吴地广人稀，为了弥补屯田人力不足，东吴还不得不靠讨伐山越土著来获得一些俘虏。

并且东吴农用物资匮乏。226年孙权扩大屯田面积，将自己驾车的牛由八头减为四头用于耕地。连君主都要减少驾车的牛来支援屯田，可见当时东吴多么缺乏相关物资。

这就严重影响了屯田的效果。

3、屯田规模有限

如前面所说，东吴屯田的限制因素实在太多，官员推行力度有限，投入力度有限，设施建设规模也有限，这就必然造成东吴屯田推行农业革新的区域面积有限，仅仅是围绕新攻占蛮荒部落土地，沿湖滩、沿长江中游建设的一些零散屯田区。

这就决定了东吴虽然有一些农业的革新和进步，但还是不能与曹魏相比。

三、蜀汉的农业

诸葛亮十分重视农田水利建设，重视维护都江堰的水利设施。

诸葛亮北征，以此堰为农本，国之所资，以征丁千二百人主护之。有堰官。

用“征丁千二百人”保护一个水利工程，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对水利设施的维护，让处于都江堰灌区的绵竹、广汉一带水田，亩产达到了惊人的三十斛以上（约为现在的450斤）。

但蜀汉朝廷手中耕地有限，且开发程度不足。虽然有流民迁入，但规模并不算大。汉中人口全都被曹操迁走，夺取汉中后，刘备又不得不组织一波益州百姓到汉中，益州人口因此捉襟见肘。　　　　

缺人、缺地，导致蜀汉的屯田很难大规模实施起来。

当然为了应对战争带来的巨大开销，蜀汉做了一些变通，大力发展起工商业。盐铁生产成为蜀汉重要的收入支柱，“利入甚多，有裨国用。”蜀锦在魏、吴十分畅销，甚至远销东南亚以及西亚国家。

蜀汉虽然靠着发展工商业勉强缓解了战争带来的钱粮压力，但农业投入不足也严重限制了其人口上限。

屯田令

农业发展力度不同，让各国国力开始出现巨大差距。

在三国初期，曹魏总人口约为440万，军队约50万；蜀汉总人口约为90万，军队约15万；东吴总人口约为230万，军队约23万。

但到了三国后期，曹魏总人口超过1300万，蜀汉总人口接近120万，东吴总人口接近430万。按照初期的兵民比例，那么魏蜀吴的军队规模大约可以达到120万、12万和43万。

三国人口增长比例，魏蜀吴分别为：195%、33%和87%。人口增长速率和农业发展水平保持高度一致。

假如在三国初期，曹魏总兵力50万，蜀吴联盟兵力38万，双方兵力差距不大，尚还可以一搏。

但到了三国后期，曹魏总兵力至少为120万，而蜀吴即便联盟在一起兵力也仅为55万。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三国初期，各方兵力差距不大，且蜀吴依据山川之险，紧密联盟尚可一战。但到了三国后期，蜀吴联盟濒临破裂，而曹魏兵力优势也大到足以无视地形阻碍的地步。

当然蜀吴还尝试进行过最后的抗争：北伐。

北伐从原理上具有一定合理性：既然我无法完成农业生产的革新，但我可以通过将战火引入你的屯田区，来阻碍、延缓你的农业以及国力的增长速度。

关中平原和淮南地区是曹魏的两大粮食主产区，蜀汉和东吴的持续北伐，对曹魏的农业生产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和影响。

可这样做往往也给蜀吴带来巨大消耗。　　

邓艾提议在淮南屯田时曾说：

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

简单换算一下便可得知，十万大军一年的粮食消耗就高达几亿斤。此外三国时期，粮食运输消耗极高，通常只有十分之一二能送到前线。由此可见，要发动一场上规模的远征，会产生何等巨大的粮食消耗。

蜀汉北伐，因为受到秦岭阻隔，只得不远千里从益州筹粮和运粮。虽然诸葛亮发明了木牛流马可以减少消耗，但在巨大的消耗面前也是杯水车薪。

于是北伐成为了一把双刃剑，在破坏曹魏农业生产的同时，也逐步拖垮了蜀吴的经济。

253年，诸葛恪率领二十万东吴军北伐时，也因后勤补给不足而带来灾难性后果：

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　　

因为蜀吴北伐效果有限，曹魏的农业生产革新还是不可阻挡地快速推进着，其屯田所取得的战略优势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三国，因农业生产的根源问题而得以形成。随后曹魏在农业革新中占据了极大的战略优势，从而最终结束了区域割据，促成了三分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