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好久没去前凉了，这回，去溜达一圈。之前，我们讲过，公元353年，前凉王张重华去世，世子张曜灵继位。张重华有个庶出的老哥，名叫张祚，这个货一通儿骚操作，竟然废了侄子张曜灵，自己做了前凉的老大。

公元354年，正月，张祚称帝，立宗庙，舞八佾，置百官，郊祀天地，使用天子礼乐，建立年号，将建兴四十二年改为和平元年。

衣赐履说：之前，前凉一直使用的是西晋末帝司马邺的建兴年号，本年，张祚更改年号。

张祚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庙号太祖；祖父张寔为昭王，庙号高祖；从祖父张茂为成王，庙号太宗；老爹张骏为文王，庙号世祖；老弟张重华为明王。

张祚立正妻辛氏为皇后，儿子张泰和为太子；封老弟张天锡为长宁王，儿子张庭坚为建康王，张曜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

衣赐履说：《晋书》上说，张祚称帝，《十六国春秋》上，则说称王。但不管称帝还是称王，前凉政权正式脱离东晋。我个人感觉，张祚称帝的可能性更大，如果只是称王，再封别人为王，多多少少不大合礼制。比如，苻坚干掉前秦皇帝苻生，并没有称帝，而是自称大秦天王，相应的，所有王爷都被降为公。

于是乎，张祚手下很多干部都表示反对，有个叫马岌的尚书劝谏，被张祚免了官职，又一个叫丁琪的郎中劝谏，话说得大约是比较难听，张祚大怒，直接在殿前把人家给杀了。

史称，张祚荒淫无道，上上下下对他都非常怨怒。

【姓张的终于出了一个皇帝！】

公元355年，张祚设置五都尉，专门查别人的奸谋、过失（司人奸过），禁止四品以下官员穿丝绸衣服，平民不得使用奴婢，不得乘坐车马，于是，百姓怨愤，大夏天，下雪降霜，庄稼绝收，行人冻死。

衣赐履说：设置专门的“司人奸过”之官，大概率是张祚根基不牢，对手下干部忠诚度底数不清，担心有人会搞事情，通过这种方式来清理异己。

前凉河州（州政府设枹罕，甘肃省临夏市东北）刺史张瓘，也是老张家人，手下士马强盛。张祚对张瓘就很有些顾忌，担心他会搞事情。

张祚派将领易揣、张玲，率步、骑兵一万三千人，袭击张瓘，又征集兵众，分三十余道，进入南山打击各少数民族。

张掖（甘肃省张掖市西北）人王鸾，是能掐会算的那种神人，他对张祚说：

老大啊，万万不可出兵，出去就回不来了，国家恐怕会生变诶。

张祚不听，王鸾就继续劝谏，你来我往的，话就说重了，张祚大怒，呵斥王鸾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下令将其斩首，以祭军旗。王鸾临刑前说：

我死不过二十日，兵败于外，王死于内，你们就等着吧。

张祚将王鸾诛族。

七月，张祚派张掖太守索孚，代替张瓘镇守枹罕，命张瓘去讨伐反叛的胡人。张瓘当然不会上当，一刀砍了索孚。易揣、张玲率军渡河，渡到一半，张瓘突然杀出，易揣、张玲大败，易揣单人匹马逃跑，张瓘的部队一路尾随。

张瓘向各州郡发布讨伐张祚的檄文，宣称要废掉张祚，让他以侯爵的身份回家去，复立张曜灵为主。

当初，骁骑将军、敦煌人宋混的哥哥宋修，与张祚有矛盾，张祚对宋氏兄弟相当猜忌，越看越觉得这帮家伙都是谋反分子。

八月，宋混和老弟宋澄逃往西部，聚集少数民族和汉人万余人，响应张瓘，进军姑臧（前凉首府，甘肃省武威市）。

张祚担心张曜灵真被复位，抢先派人把他给做了。

张曜灵享年十二岁。

九月，宋混驻军于武始大泽（今地不详），哀悼张曜灵。

闰九月，宋混大军逼近姑臧，张祚准备诛杀张瓘的老弟张琚和儿子张嵩。张琚、张嵩招募了数百人，宣称：

张祚无道，我哥张瓘率大军已至城东，敢有动手的，夷三族！

张琚、张嵩率人冲到西城门，砍死四百余人，打开城门，将宋混军放进城。领军将军赵长，十分乖巧，见势不妙，立即打开皇宫大门响应叛军。赵长害怕被宋混等人清算，便将故前凉王张重华的老娘马太后，请到谦光殿，由马老太太主持，立张曜灵的庶弟、凉武侯张玄靓为国主。

衣赐履说：当初，张祚废张曜灵自立，赵长是出了大力的，此番，眼见张祚要完蛋，赵长感到自己可能会陪葬，因此害怕。抢先立张玄靓为主，妄图逃得一命。

宋混率众进入大殿，齐呼万岁。

张祚此时在神雀观上，听到有人欢呼，还以为赵长等人打败了宋混，赶忙下来慰劳，正撞见宋混立于殿中。张祚连忙下令，将反贼宋混拿下！结果，不但没人听命，他的好哥们儿赵长，拎着一条长槊冲过来，一槊捅出，正扎在张祚脸上，张祚逃跑，被厨士徐黑所杀。

宋混等人砍下张祚的首级，宣示中外，又将尸体扔到路边儿展览，姑臧城内，官民百姓，全都高呼万岁。

后来，张祚被以庶人之礼下葬，两个儿子也被诛杀。

衣赐履说：张祚的结局告诉大家，王权有风险，篡位须谨慎。

被宋混打得抱头鼠窜的易揣，此时已回到宫里，这位爷，也是明白人儿，带了一票士兵，冲入大殿，围住赵长等人，一通儿乱砍，全部砍死，算是对新主子交了一份儿投名状。

宋混、张琚上书东晋朝廷，请立张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又大赦境内，将年号改回建兴四十三年。

本年，张玄靓七岁。

【姓张的终于出了一个皇帝！】

衣赐履说：张祚是前凉第七位君主，张玄靓是第八位，前六位是张轨、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张曜灵。

张瓘率军进入姑臧，拥戴张玄靓为凉王，自己则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任命宋混为尚书仆射。

公元356年，二月，前秦皇帝苻生听说张祚死了，而前凉王张玄靓年龄还小，就命征东大将军、晋王苻柳派参军阎负、梁殊出使前凉，带去书信，游说前凉向前秦臣服。

阎负、梁殊抵达姑臧，张玄靓太小，由凉州牧张瓘代为接见。张瓘说：

我们是晋王朝的藩属，藩属没有外交权，二位前来，恐怕要失望了（二君何以来辱）。

阎负、梁殊说：

晋王苻柳和贵州睦邻友好，虽然山河阻隔，但风俗相近，道路相通，所以前来修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张瓘说：

我们尽忠于晋朝，已经六世。如果与苻柳互通使节，上违先辈志向，下毁士人气节，这怎么可以呢！

衣赐履说：张玄靓之前，前凉君主一共七位，张轨、张寔、张茂、张骏、张重华、张曜灵、张祚，张瓘说六世，是把张祚排除在外了。

阎负、梁殊说：

过去，微子逃离殷朝，项伯归附大汉，虽有背君违亲之迹，但史书都认为，他们有先知先觉的智慧（前史美其先觉）。晋室衰微，丧失天命，已经很久了。因此，你们凉国之前的两位先王，都向前赵和后赵称臣，这是他们知道势运的规律。现如今，大秦强盛，凉王如果想在黄河以西自立为帝，你们那点儿军队，不是大秦的对手；如果非要尊奉日薄西山的晋朝为主，则愧对你们先君的政治智慧（则深乖先君雅旨）。往远了说，窦融归附东汉；从近了看，你们先君臣服两赵，这才是贵州最好的选择，可保福祉永存。

张瓘说：

我们地处偏远，以诚为本。而中原之人，说话从来都不算数。过去，我们确实与赵国石氏有过接洽，但赵国使臣的车驾刚刚离开，他们的骑兵就冲过来了。我又岂敢相信你们呢？

阎负、梁殊说：

自古以来，中原的帝王，政事与教化都不相同。赵国虽然奸诈，但我们大秦奉行信义，岂可一概而论！我们先帝入关时，对那些拒不降服的家伙，我们的原则是，先打服，再任用。只要你忠于大秦，我们自当赦免你的罪过，给你相应的待遇，这岂是石氏可以比拟的？

张瓘说：

真如二位所说，你们秦国，德行天下，军力雄壮，那就先去把江南（指东晋）打下来啊，打下江南，天下就都是你们的了，何劳两位跑到我们这儿来，跟我在这儿浪费唇舌呢？

阎负、梁殊说：

我们主上认为，江南，必须以武力征服。但河西（黄河以西），可以靠道义安抚，因此才派我们来申明大义。如果连这个你都看不清楚，那么，江南还可残喘数年，但河西，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不是你们的地盘了。

张瓘说：

我大凉，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有葱岭，东有黄河，我们不攻击别人，就算他们的运气，难道我们还怕别人来侵犯吗！

阎负、梁殊说：

老张啊，贵州山河的险固程度，能比得上崤山和函谷关吗？贵州的人口物产，能比得上秦州、雍州吗？我们先帝进军关中，旬月之间，摧枯拉朽，尽得其地。如果现在你们不愿臣服，我们主上怒了，出兵百万，击鼓西行，你该如何应对？为什么不遵循你们先君臣服赵国的做法，世享安定，成为大秦的藩属呢？

张瓘说，既然你们说大秦之德，加于天下，江南为何不向你们臣服呢？

阎负、梁殊说：

长江以南，直到现在，还是断发文身之俗盛行。《诗经》不是说了吗？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意思是，那地方靠德义是无法感怀的啊！

张瓘说，大秦占据了汉朝故地，将相大臣，文武英俊，都有些什么人呢？

阎负、梁殊当当当当当列举了三四十位大秦的顶尖人才（其中包括被苻坚大帝视为“孤之孔明”的王猛）。

张瓘说，此事应当由凉王决定，不是我所能做主的。

阎负、梁殊说：

凉王虽然英明智慧，毕竟年龄太小。阁下身负伊尹、霍光的重任，国家的安危，道路的选择，还是要看您的决断。

张瓘刚刚辅政，境内并不太平，担心秦军真的来犯，确实不易应对，就以凉王张玄靓的名义派遣使者，向前秦称臣。

前秦皇帝苻生非常高兴，按照张玄靓自称的官爵，正式授予。

衣赐履说：我在读史过程中，时不时就会想起彼得原理。大概意思是，在一个层级组织中，一个人一定会晋升到一个他不能胜任的位置，然后惨淡收场。史书中很多人，官不大的时候，都还蛮正常，甚至算得上是“好人”，一旦他们发达了之后，立即像换了一个人，同时，也换了命运。就在我们以为张瓘能够辅佐幼主，率领前凉大踏步走在希望的原野上时，史官笔锋一转，我们惊喜地发现，我们错了。

张瓘同志，猜忌成性，苛刻暴虐，极为专断，以爱憎为赏罚，搞得纲纪无存，怨声载道。郎中殷郇（读如旬）加以劝谏，张瓘说：

老虎生下来三天，自己就会吃肉，不需要别人教导。

这话一出，有识之士，不敢再向他提意见。

衣赐履说：能听得进不同意见，看似容易，其实很难，是一种高超的能力。很多人似乎具备这种能力，是因为他们位置太低，一旦走上高位，走到彼得原理所说的那个层级，这种能力，瞬间消失。

辅国将军宋混，忠诚耿直，朝野声望很高。张瓘就想杀掉宋混和他老弟宋澄，然后，乘势将凉王张玄靓废掉，自己取而代之。

公元359年，六月前后，张瓘征兵数万，集结于姑臧。宋混知道后，和老弟宋澄一道，率四十多个勇士，骑马冲到南城，向各个军营宣布：

张瓘谋反，我们奉太后之令，诛杀叛逆！

顷刻之间，二千多人加入。张瓘率军迎战，被宋混击败，手下兵众全部投降。

张瓘和老弟张琚自杀，宋混将其诛族，然后入见凉王张玄靓。

张玄靓任命宋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辅佐朝政。

宋混请求张玄靓去掉凉王称号，恢复为凉州牧。

双方血拼时，张瓘一名手下，名叫玄胪，刺击宋混，未能刺透盔甲，被宋混生擒。

宋混辅政之后，对玄胪说：

你当时刺我，我幸而没有受伤，如今我辅佐朝政，你大概有点害怕吧？

玄胪说，我受过张瓘的恩惠，当时只恨刺你刺得不够深，现在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宋混认为玄胪有大义，将其当作心腹。

公元361年，宋混病重，凉王张玄靓和祖母马太后前去看望，说：

老宋啊，万一你不幸，我们孤儿寡妇将依靠谁呢？我们想以宋林宗继承将军，可以吗？

宋混说：

宋林宗虽是我的儿子，但是太年轻，能力不够，难以承担重任。殿下倘若没有抛弃臣下一家，我的弟弟宋澄，各方面能力都比我强。只是他性情有些迂缓，随机应变的能力不够，倘若殿下能够对他加以鞭策，他还是可以为殿下效命的。

宋混召集老弟宋澄和儿子们，告诫他们说：

我们宋家受国大恩，当以死相报，你们切不可倚仗权势，傲慢待人。

四月，宋混去世，张玄靓任命宋澄为领军将军，辅佐朝政。

九月，右司马张邕痛恨宋澄专政，率军诛杀宋澄，族灭宋氏（肯定有故事，史书记录过于简单）。

凉王张玄靓任命张邕为中护军，叔父张天锡为中领军，共同辅佐朝政。

张邕主政之后，尾巴就翘起来了，他与马太后联络，树党专权，网罗朋党，纵行淫虐，滥施刑罚，朝野怨怒。

另一位辅政者张天锡，就很有些不爽。

公元362年，正月，东晋朝廷下诏，任命张玄靓为大都督、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封西平公。

十月，某晚，张天锡正要休息，他的两个心腹，郭增和刘肃，在旁侍寝。郭、刘二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对张天锡说，老大，现在国家不安定啊（国家事欲未靖）。

张天锡一愣，说，此话怎讲？

两人说，如今护军张邕出入朝廷，就跟当年长宁侯张祚一样诶。

张天锡说，我本来就怀疑他，只是没说出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刘肃说，干掉他啊！

张天锡说，找谁动手？

刘肃说，老大，我啊，我来干掉他！

张天锡说，你还年轻，得再找一个帮手。

刘肃说，赵白驹和我，两人就足够了。

衣赐履说：为张天锡侍寝的，不是婢女，而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史书其实向我们透露出，这位张天锡，恐怕兴趣爱好比较广泛。

十一月，某日，张天锡率四百名兵士入朝，刘肃和赵白驹怀揣利刃，跟随入宫。张邕入朝，到达宫门，刘肃立即冲上去，挥刀猛砍，没有砍中。赵白驹接着再砍，又没砍中。两人随张天锡进入宫中，张邕逃脱，率三百多士兵攻打宫门。

张天锡登上屋顶，大声道：

张邕凶恶叛逆，所行无道，老宋家何罪之有，竟然被他诛族！张邕倾覆国家，肆乱社稷，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担心社稷被张邕所毁。今天，是我家门户之事，岂可让将士们兵戈相向（故耳我家门户事，而将士岂可以干戈相向）！现在，有罪的只张邕一人，其他人一概不追究！天地有灵，我不食言。

张天锡言罢，张邕的兵，一轰而散，张邕自刎而死，张天锡将张邕诛族，同党全部诛灭。

衣赐履说：刘肃、赵白驹，不过两个胆子比较大的饭桶，却得到张天锡的亲重，张天锡什么成色，也就很清楚了。

另，从张天锡的话来看，张邕也是他们老张家的人。

凉王张玄靓任命张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佐朝政。

十二月，前凉更改年号，将建兴四十九年，改为东晋升平年号。

【张天锡】

公元363年，八月，马太后去世，张玄靓以生母郭夫人为太妃。

张天锡专权，郭太妃十分不满，就与大臣张钦等人，密谋干掉张天锡，事情泄露，张钦等人，都被诛杀。

张玄靓闻讯，大为恐惧，立即表示把位子让给张天锡。

张天锡拒绝。

右将军刘肃等人商议，认为张玄靓年龄太小，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必须立年长者为君，于是，大家都劝张天锡，说，您再这么客气，我们都看不下去了，干紧上位吧！

闰八月，某夜，张天锡派刘肃等人率兵士入宫，干掉张玄靓，张玄靓在位九年，享年十四岁。

朝廷对外宣称，张玄靓暴薨。

于是，前凉政权，迎来了第九任君主，也是末代君主——张天锡。

衣赐履说：侍寝少年刘肃，做了右将军，前凉政权的走向，大约可以猜到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