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美学》
[法]保罗·维利里奥著
杨凯麟译
河南大学出版社
保罗·维利里奥
在这本写于1980年代的美学随笔中,保罗·维利里奥重点研究了感知逻辑的本质和生成。他引入”失神癖”这一核心术语,描述生活在速度社会中人的主观感受。生活在高速景观化的社会,为了不掉入”记忆补蝇器”--黏成一团、毫无间隙和失神的资讯--的陷阱,”消失”是维利里奥为我们重建心理平衡开出的良法。
本书作者保罗•维利里奥作为艺术批评家、城市规划者、和平策略家,可以说是当代最激进坦率的“后现代解密者”。维利里奥的哲学核心是科技、速度、城市、虚拟、事件、意外、失序等概念群。
1. 狮身人面兽向路上的人(路过者与旅客)招呼且提出令人担心的谜题,答得不好即令不幸者被粗暴地消灭、杀戮。人面狮身兽向伊底帕斯所提出的谜题是关于移动于时间中的奇怪存有,且正是被存有所使用的技术多样性构成了质问的基底,也正是这个多样性将反向地来从其他动物中确定出人类。2. 如果恐怖是运动法则的实现,华丽装饰则是惊恐的运载者。吸引目光即是将其捕捉并转移注意力(视觉幻象)到一个完全如幻象般被感知的世界中。变性者的游戏改变了吸引力的视界,旅游的邀约从此焕然一新。3. 交配的媒介吸引力(attraction véhiculaire)在被科技物件所取代前,产生了恋动物癖(zoophilie),这就如另一种类型的异性恋"。4. 诱惑或不停诱惑的需要之悲剧性格逐渐被揭露,就如运动法则与身体向量能力的过度膨胀,也如伴侣(们)在空间与时间中无可抑止消失的加速性。5. 在圣经故事中,恐惧总是同时伴随着诱惑,因为后者正是由远离所产生,一种速度的现象,在此意外的预言不断在瞬间被更新。6. 对我们而言,只剩下去忘却介于影像或波动的扩散与物体或身体扩散间似是而非的差异,因为一切的时延都将经由强度来自我估量。7. 不同权力对欲望的承担已不再是不同向量对意愿的承担,而是对等待,对所有等待的承担,其借由身体的附属设备而成为可能。8. 当电影工业停止生产半明不灭的微光(虚假白日),企图获致逼真性时,它就进人危机了。9. 随着马达的出现,另一颗太阳升起了,彻底改变了视界;其照明很快地就改变了生活,这多亏了双重的放映机(其既是速度的生产者又是[运动学或电影的]影像的散布者)。10. 被自己弄得眼花缭乱的人类制造了其副本,其聪明的幽灵,而且将其知识的积攒交付给一个映影。我们仍处在运动学幻影的领域之中,在资讯暴走于计算机荧幕的神奇领域之中—其被给予的,正是资讯,而非感觉。11. 科学的精神就仿如古典主义中的阿波罗,被囚禁于普罗米修斯概念中。而或许正是此概念使其无条件地成为技术的盟友,一种想借由影像重建人类之梦。12. 对今日某些科学家而言,他们放弃了基础研究这个故作庄重之词,对他们来说,较合适的是非应用性研究,“一种其新意、其发现绝不凭借偶然,而是惊奇”的研究(裘立欧[P.Joliot])。13. 更佳的是,根据我们的观看艺术,同样的时间可以任由自己被欺骗,或用来凝视与我们自以为看见的不同的东西(在此状况下,上帝就如同是(大写)世界的(大写)真理)。14. 对形式的追随只是一种对时间的追随,然而,如果不存在稳定的形式,则亦不存在整体的形式。15. “跨性癖”更是一种远与近的跨越、真实与虚拟的跨越、人体与机器的跨越所产生的性快感。16. 就像书写是话语的补充一样,电传出现是实体出现的补充,一种(时间与空间双重意义上)不在场时的补充。17. 未来的大监禁里,所监禁的不再是疯癫,而是所有会动的物体。所有过度激烈的动作、过高频率的声音、太快的运动、异常的行为,总之所有计算机影像处理程序所设定的非“正常”,都可能被视为潜藏暴力倾向的运动。18. 比起肢体暴力,象征性暴力的使用要高明且巧妙得多。因为整个社会的建制(dispositif social)都是从支配者观点建立的,其支配关系(男性/女性、白人/黑人、师/生、多数/少数),不论支配者或被支配者都觉得理所当然。19. 再怎样说,民主都必须是相对的,相对的间差时间可以进行思考和判断,相对/反对的意见可以产生相对的制衡。20. 事实上,让我们不能下车,走出车厢的,并不是车厢的墙壁或车门的关闭,而是速度本身。于是,速度形成一面墙。21. 不管怎样说,征服就是领先,抓住速度,也就是掌控权力。22. 关于空间的征服,不只是陆面、水面、大气层乃至于外太空这类“外生成”(exogène)空间的征服,同时也是微电子芯片和微机器人的移植工程征服人体内部“内生成”(endogène)的空间。23. 居住还是被居住?原来居住于建筑空间的人体,如今渐渐成为被居住的建筑体。“我们很快将制造微机器人,出发去探索人体组织器官的任务。”24. 从前的住宅空间依据居住者在这个空间里移动的动线,组织规划不同居家活动功能的小空间(入口、客厅、厨房、厕所、房间),现在透过遥控器(最好是主人以声音遥控),避免使用者的移动,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在一点上,极端惰性的中心。25. 所有到达的不一定都要出发;所有移动的不一定需要走动。卫星电视、光纤电缆的立即性通讯,已经使到达取代出发;遥控、电传会议、电传工作等电传行为已经足以使我们不需要走动就可完成以往必须出门才能做的事。26. 四十年前都市建筑专家就已经注意到都市的规划不再只是空间的规划,同时也是时间的规划。如今,这种时间规划的建筑概念不再是汽车交通工具机械时间的管理,而是资讯传输工具的实况时间的规划。27. 全球性当然是实况时间的全球性,瞬时性、立即性和分身性的权力才是中心,所有的地方性都变成外部的郊区,放逐的边陲之地。28. 明日,电传通信网络(多媒体不只是视觉与听觉的,很快也将是触觉的)即将把全球融合成一个世界城市,一个城市的城市,从此全都会取代大都会,纽约、东京、巴黎等不再是大都会,而是这个全都会里的一个城区或只是郊区而已。明日的市中心将不在任何地方,同时也是无所不在的圆周。29. 城界不再只是城市内部,更是在住家的内部。而另一方面,城界却不断地外移,从城墙到环城公路,再从城郊到另一个大城市的市中心“,一直到现在以世界各大都会连接构成的“世界一城市”,其“城界”一直延伸到通讯卫星所运转的轨道。30. 我们都有界面活动经验,电话联络感情的频率比朋友见面的频率还高,观看电视的时间比与亲人谈天的时间还多,坐在计算机荧幕前的机会也可能比与任何一个实体存在人接触的机会还多。电传托邦里的界面性活动逐渐取代、吞噬物理和地理空间里的人类社会活动。31. 从电视节目的实况转播,网际网络的直接连线,到闭路电视的现场监控,唯一能赶上资讯时代的时间,就只有立即性的“现在”,而不是未来。32. 表面是一种空间的界限,然而这种“表面界限”正在变成一种可渗透的薄膜,可流通的界面。表面作为一个空间界限的概念,为界面交替/切换所取代。33. 地球的欧几里得几何思考空间的方式根本无法想象电传托邦的去拓扑空间。我们正面临着空间的危机。一个电传托邦正快速地吞噬着我们以往熟悉的时间与空间。34. 一种艺术其必须永不止息地转换,且必须未脱离世界的一般法则,停驻即死亡。提起维利里奥,我们总能想到他发明的那些概念:“速度学”、“消失的美学”、“内部殖民”,他堪称当代最激进而坦率的“后现代解密者”,却又是最虔诚的人道主义者和基督徒。其哲学随笔《消失的美学》写于1991年,简体本的出版距原著发表有近30年时间——而这期间,我们经历了中国社会高速现代化的发展,相应的精神症候都能在书中找到印证。维利里奥指出了当今世界运作的普遍法则:加速度逻辑。我们生活在一个视觉统治、电子媒介无处不在的加速世界里。技术进步致命地磨灭了时间与空间,也改造了我们的知觉、意识、美学和伦理。在上个世纪,很多人已感知到速度的吊诡:“火车并不视我们为旅客,而是寄送的包裹。”而如今,无论哪种政体,掌控权力的统治阶级都是同时掌握财富和速度的人——速度即财富,资本化本身即是财富累积的加速。无论赞美速度就是超越,或者讴歌缓慢才是生活,如今都显得不合时宜了。在“绝对速度”的统治之下,我们还能做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