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1995年的冬天,母亲裹着棉袄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又一跤,怀里却把襁褓裹得严严实实。那是她连夜走了二十里山路,从邻村金家赎回的小姨——一个出生五天就被外公以500元"卖"掉的女儿。
那年母亲刚出嫁三年,肚子里还怀着我。她跪在爷爷奶奶面前哭:"这孩子要是被卖给傻子当童养媳,我这辈子都睡不安稳!"最终父亲咬牙借了1000元高利贷,才把浑身冻得青紫的小姨抢回来。
外公知道后堵在村口大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轮得到你管娘家的事?"母亲抄起扁担横在门前:"从今天起,如玉就是我亲闺女!"
小姨七岁那年,外公突然带着两个陌生男人闯进我家。他指着正在写作业的小姨嚷嚷:"这丫头片子该上小学了,正好带回村里换彩礼!"母亲抄起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今天要么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过去,要么给我滚!"
那晚我躲在衣柜里,听见小姨抽泣着问:"姐,我真是被买来的吗?"母亲搂着她轻拍:"你是菩萨送给我的宝贝,你瞧,这胎记和姐姐的一模一样。"月光下,我看见母亲偷偷把菜刀藏进米缸,她的手在发抖。
2003年夏天,我往小姨书包里塞癞蛤蟆的恶作剧,成了全家最痛心的记忆。小姨被吓得高烧三天,母亲举着棒槌追了我半个村子,最后却抱着我们俩哭成泪人:"平阳你要记住,这世上除了狼心狗肺的爹,还有比血缘更亲的情分!"
从那天起,我成了小姨的"保镖"。当她考上县一中却被外公拦着要退学时,我抡起铁锹挡在门口:"谁敢动我小姨,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母亲连夜背着半袋花生去求校长,在教务处磕了三个响头。
2013年春节,开着奔驰的男人把年货堆满我家院子。小姨的男朋友阿诚说要在杭州买套房写她名字,外公闻着铜臭味就来了。他拄着拐杖笑得谄媚:"如玉啊,爸给你存了二十年的嫁妆..."
"二十年前您收的是卖女儿的钱!"小姨把存折摔在地上,里面整整齐齐记着母亲这些年替她还的"赎身债"。当外公伸手要捡,母亲一盆泔水泼过去:"带着你的棺材本滚!如玉的嫁妆我早备好了——是沈家老宅的房契!"
去年小姨婚礼上,她穿着婚纱给母亲行跪拜大礼。司仪刚要开口,小姨抢过话筒:"这是我妈,亲妈!"满场宾客看着五十岁的母亲慌得直抹眼泪,妆都哭花了。
敬茶时,小姨对着空座位冷笑:"这杯给生而不养的。"转头又给母亲奉上第二杯:"这杯给养我长大的亲娘。"台下八十岁的奶奶颤巍巍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当年赎回小姨的借据,已经被母亲摸得发毛了边。
如今小姨的孩子会搂着母亲脖子喊"外婆",而那个总想卖女儿换酒钱的老头,去年冬天死在了养老院。下葬那天,母亲对着坟头倒了瓶白酒:"爹,喝吧,这是用你卖女儿的钱买的。"寒风吹散酒香,像极了1995年那个雪夜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