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话形容收缩,会用到“筋”,比如:衣裳洗一水就筋喽。也可以用“搐”,比如:酸嘞她鼻儿眼儿都搐搐一块喽。还有一个词儿是“sēnsen”,比如:他就是属鳖嘞,看儿不好就把头sēnsen回去喽。有人写作“参参”,这是不对的。
《说文》:“曑,商星也。从晶,㐱声。参,曑或省。”这里许慎解析错误,不是商星是晋星,即参宿三星。朱芳辅《殷周文字释丛》:“曑像曑宿三星在人头上,光芒下射之形。或省人,义同。”后“曑”简作“參”,《玉篇》:“參,星名。”《诗经·召南·小星》:“嘒彼小星,唯參与昴。”建国后推行简化字,简作“参”,读shēn。
“参”指西方白虎七宿中的参宿,有星七颗,四角各有一颗,“参”乃中央最亮三星之象形。而“商星”则为东方苍龙七宿中心宿的主星心宿二(古代又称为“大火”,《诗经·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孔颖达疏:“于七月之中有西流者,是火之星也,知是将寒之渐。”“火”即为心宿二,每年夏历五月的黄昏,此星出现在天空南方,方向最正,位置最高。六月以后,就偏西向下行了。所以这句诗的意思是:夏历七月,看到黄昏大火星向西而下,知暑渐退而秋将至,到了九月就可以把缝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妇女们去做了。许多人望文生义,认为“七月流火”说的是七月像下火一样热。2005年7月,时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在欢迎台湾新党主席郁慕明时,说“七月流火,但充满热情的岂止是天气”,一时舆论哗然)。
参宿属猎户座,商宿属天蝎座
参宿居于西方,商星(心宿)居于东方,相差约180度,二者此出则彼没,彼出则此没,出没两不相见,所以后世把亲朋久别不能重逢也比喻为“参商”,杜甫《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便是取的此义。《咬文嚼字》公布的“2017年十大语文差错”,热播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中演员把“动如参与商”的“参”读作cān入选其中,这错得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我曾读到过一篇论文,认为“参”象形的是五加科植物人参,上半部是人参的地上部分,具有人参植株的典型特征,显示伞形花序,着生多个人参花或人参果的形象。下半部是人参根,由主根和支根组成,呈跨步状态的人形。
这样的论文怎么说呢?不得不让人佩服作者的脑洞大开。人们对于人参的认知和药用是很晚近的事,而且人参当初写作“人薓”,《本草纲目》:“人薓年深浸渐长成者,根如人形,有神,故谓之人薓、神草。薓字从,亦浸渐之义。即浸字,后世因字文繁,遂以参星之字代之,从简便尔。然承误日久,亦不能变矣。”“薓”“参”都读作shēn,黄县话读作sēn,用笔画少的“参”代替笔画繁复的“薓”,这在古代称为“假借”,为汉字“六书”之一。至于在假借的过程中,是否参考人参花、果、根的形态而选用了“参”字,以达到音形毕肖的效果,无考,但“参”字的本义来源于参宿三星,却是确凿无疑的。
“参”为参宿中最亮的三颗星,故又读作sān(作为汉字数字“三”的大写形式多写作“叁”),《广雅·释言》:“参,三也。”《史记·淮阴侯列传》:“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因为参宿三星斜着排成一长溜,所以“参”又有长义,《后汉书·张衡传》:“脩初服之娑娑兮,长余佩之参参。”《文选·束晳〈补亡诗〉》:“芒芒其稼,参参其穑。”李善注:“参参,长貌。”黄县话至今仍在使用这一义项,比如:衣裳长参参点儿好,别吊吊在肚皮上;小孩长嘞快,买衣裳得买大参参嘞。
“参”另外一个读音是cān,由参宿三星引申指成三个的事物,《战国策·齐策二》:“卫君为告仪,仪许诺,因与之参坐于卫君之前。”高诱注:“参,三人并也。”“参坐”即三个人坐在一起。又特指在车右陪乘的第三个人,《鸿门宴》“樊哙闯帐”一节:“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古代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一人在右陪坐警卫,称“参乘”或“车右”,需有勇力者任之。进一步引申为相间、夹杂,《集韵·覃韵》:“参,间厕也。”《商君书·来民》:“彼土狭而民众,其宅参居而并处。”唐魏征《论时政疏》:“杂茅茨于桂栋,参玉砌与土阶。”黄县话里还有这个义项,有个词儿叫“参插儿”,指的是交互错杂,如以法桐为行道树,法桐之间则种上瓜子黄杨以作点缀,这样的种法黄县话就称为“参插儿种”,也叫“夹乎儿种”“隔乎儿种”“插乎儿种”“插儿花种”。又引申指参与,“参谋”作名词指军队中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干部,比如:你就是个胡参谋乱干事。作动词指帮人出主意,比如:我帮儿你参谋参谋。古代的“参军”“参知政事”,用的也是此义。
由此可见,“参参”是没有收缩这一义项的,正确的写法是“孙孙”,《说文》:“子之子曰孙。从子从系。系,续也。思魂切。”段玉裁注曰:“子卑于父,孙更卑焉。故引申之义为孙顺,为孙遁。字本皆作孙,经传中作逊者皆非古也。”又说:“孙,遁也。此子孙字引申之义,孙之于王父,自觉其微小,故逡巡遁避之词取诸此。”“孙”有恭顺义,《论语·阳货》:“子曰:‘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有谦抑义,《论语·宪问》:“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言孙行。”有遁逃义,《春秋·庄公元年》:“夫人孙于齐。”杜预注:“夫人,庄公母也。鲁人责之,故出奔。内讳奔,谓之孙,犹孙让而去。”“孙”之本义为子之子,其余为引申义,后为区别词义,造了一个“逊”字,《说文》:“逊,遁也。从辵,孙声。苏困切。”段玉裁注曰:“《释名》曰:‘孙,逊也。逊遁在后生也。’古就孙义引申,卑下如儿孙,非别有逊字也。”“孙”“逊”为古今字,二者当初的读音是一样的,后来慢慢出现分化,在古今字中这很常见,如“尉”与“熨”、“莫”与“暮”、“县”与“悬”也都是这样。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亚马逊”又译作“亚马孙”,“《鲁滨逊漂流记》”又译作“《鲁滨孙漂流记》”。
“孙”读作sūn,黄县话无sun音,读作sēn,在保留古义的基础上有所引申,“孙孙”有畏缩、退缩、回缩之义,非常有画面感,比如:她冻嘞直孙孙脖儿;他吼喽来儿一声,吓嘞她直孙孙脖儿;他属鳖嘞,遇儿事就孙孙回去喽。俗话说“伸儿脖儿是一刀,孙孙脖儿也是一刀”,不管怎样这一刀是脱不了了,所以遇事还是勇往直前的好。有个词儿叫“孙头孙脑”,和缩头缩脑意思差不多,多形容畏缩的样貌,比如:他在门口孙头孙脑嘞不敢进来。也形容一个人胆小,遇事不敢出头负责任,比如:他怕犯错误,做起事来总是孙头孙脑嘞。还有一个词儿叫“孙勾”,又孙孙又勾勾,更加不堪,比如:你什能挺起胸抬起头,别老儿是孙勾孙勾嘞。“胁肩谄笑”指耸起肩膀,装出笑脸,形容谄媚的丑态,用黄县话来形容其姿态,就是“勾勾儿腰,斗斗儿肩膀,孙孙儿脖儿”。“庄户孙”是对庄稼人的贬称,形容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个“孙”字既指地位上的卑微,又指神态上的畏畏缩缩、畏首畏尾。“犟孙头”指特别固执、倔强的人,这种人死犟死犟的,认准一个死理,“孙”回自己的壳里,谁说也不行(当然,这样的人往往也为他的“壳”所局囿,识见有限)。有句俗语叫“吃孙喝孙不谢孙”,这里的“孙”指的是冤大头,遇到冤大头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吃完喝完不领情,还要嘲讽几句,鄙视一下,这就是世道人情。还有一句俗语,“叉(应写作“口+叉”,但这个字打不出来,只好以“叉”代替,在黄县话里,指动物咬人,比如:他叫狗叉儿一口。又指猪狗鸭等大口吃食,比如:鸭子叉食。也用来指人吃饭,多带谐谑口吻,比如:你快点叉吧,饭也堵不住你嘞嘴)儿孙吃半春,叉儿鳖吃半月”,这里的“孙”指没有见识、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是像《天下无贼》中傻根儿那样的肥羊,黄县有句俗语,“见儿熊儿不抓有罪”(这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的民间版),遇到“孙”不叉也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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