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增植: 黄叶飘如蝶,青冥逝不遐辜鸿铭先生可谓博学了,他曾不可思议地获13个博士学位,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奇才,想来他佩服的人怕是不多,但他却说:中国自古以来有三大聪明人,即周公,纪晓岚和沈增植。前两人就不用说了,是中国人都知道,但这沈增植是何人,对此,我常爱用几无人知这个词,但对沈增植来说,可以说是根本无人知道,但这不包括一类人,即书法家及资深的爱好者。网上一查这沈增植的信息,除了官方的点滴简介外,全部是一大堆有关他书法拍卖、价格方面的资讯,对他的生活轨迹介绍那是根本无踪迹可循。沈曾植,字子培,号巽斋,浙江嘉兴人,清光绪年进士,曾任刑部贵州司主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江西广信知府、安徽提学使等职。他是沈维鐈之孙,蒙元史地学者、书法家、史学家、同光体诗人,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以“硕学通儒”蜚振中外,“于学无所不窥”,他也是朴学宗师。被誉称“中国大儒”。
他的祖父沈维鐈曾是清廷的工部侍郎,名气不大,当然也就更没几人知道了,但他有个学生可是大名鼎鼎,那就是晚清重臣曾国藩。在这样一个家庭熏陶下的沈曾植,其国学功底是可以想象的。书法于沈曾植来说当是余学,他并没有刻意习之,王蘧常先生在《忆沈寐叟师》中称“先生生前先以书法为余事,然刻意经营,竭尽全力,六十四岁后始意写字。至七十三岁去世,用力极勤,遂卓然成为大家。”我对书法自是没甚研究,那一堆的赞誉之词也不太弄得懂,但我知道康有为的书法是当时没几人能比的,况且他为人高傲,特别是书法,那是没几人能入他的法眼,但有一次他同沈曾植谈论书法时,因为嫌弃康有为太爱说大话,沈曾植对他这个曾改写中国历史的小弟康有为说:“你再读十年书跟我谈书法还差不多!”康有为也不恼火,只是“惭而退”。
清末“四公子”之一吴保初的墓志,章士钊原想请康有为书写,一贯自视甚高的康有为婉拒说:“寐叟健在,某岂敢为?”最后是康有为撰文,沈曾植书志,可见他在康有为心中的位置。沈曾植著作等身,在学术的各个方面都有建树,他治学严谨博大,综览百家。后专治辽、金、元三史,于边疆历史地理及中外交通史事,开辟前人未窥的新领域,潜心研究古今律令,亦有独到成就。王国维称赞他为“学术所寄”“邦家之光”他的成就特别突出的是对我国边疆地理,尤其是西北地理的考研上,他所著的《西北舆地考》,那是弥补了我国历史地理的一个空白,在“种族不易知,疆域不易考”的艰难情况下,他对地理沿革进行了开创性的探讨和发掘,并对十五种史地书籍作了校注或笺证,被后人称为是一种“发前人所未发”的治学工程。
沈曾植在仕途上的作为可用乏善可陈来形容,他在清末官至安徽布政使,虽也位列封疆大吏,好像也并没什么出彩的政绩。但在那风云激荡之时,又似乎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是以配角的形式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自然现在是没几人能知道他大名。然而,同康有为、徐世昌一起办强学会有他;义和团事起,同李鸿章、刘坤一密商东南互保也有他。后来他还被奉为上海南洋公学,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交通大学的第五任校长。他的思想其实还不算很保守的,他去过日本考察过学务,接触了许多的新思想;他对伊藤博文的宪法理论就相当欣赏,并称赞这是“冶新旧思想于一炉”。即使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有人对新政的后果忧心忡忡,而熟读律法的沈曾植在1901年写给张之洞的信中提的四条建议中仍强调“奉行新政”。因此说他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似乎并不恰当,他在《海日楼诗集》中自喻:“道情拯溺平生意,岂问迂儒抱一经。”
如果说沈曾植的政治生涯乏善可陈的话,那么最值得一书的当是他参与了张勋复辟,他“间关北行,参与其役”,授学部尚书,他同康有为一样,是复辟的积极策划和推动者,最后也同康有为一样,遭到了全国通缉。世人都将康梁一党说成是保皇派,但却不知,这保皇同保守是有根本区别的,皇帝是要改革的,其实太后老佛爷也是想改革,不然就不会派什么武大臣去西洋考察了,康梁他们要的只是君主立宪,行西方议会体制,在当时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将他们统统划归清朝的遗老一列,还是不甚妥当的。我总感觉这遗老一词是带有贬义的,其潜台词是怀念旧朝,抱残守缺。每当一个新王朝建立之初,总有这么一帮人,同新朝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对这帮人的看法因所在立场的不同,会得出大不一样的结论。
同样是不合作,感觉民国还不如以前的大清朝,沈曾植便被认定是遗老;但如顾炎武和王夫之这些人,却没人将他们看作是明王朝的遗老,他们另有专用名词,叫遗民。这一字之别无异云泥,高下立见。但不可否认,沈曾植还是有遗老情结的,当新起的民国在他们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时,那刚逝去的王朝就成了他们心中相比较的依托,而所有的不满集中起来就会转化成对旧朝的怀念。他在诗中说:“意尽虚空都粉碎,道亡歌哭倍绸缪”“九日登高有故常,不知何处是故乡” 不知故乡是一种无家的感觉,明面上是说他找不到家乡感觉,而实际上是对旧王朝的留恋情结。沈曾植与康有为交往密切,曾为其发动公车上书出谋划策,但在行动、性格上两人又颇多不合。沈曾植在思想上比较务实,又兼有儒家学者的风范,主张循序渐进,反对狂飙式的社会变革。他曾劝翁同龢开学堂讲新学,主张开设银行,开矿挖煤,派遣留学生,办造枪炮厂等等,均是赞成新政之举措。
人说老了怕过73和84两个节点,好像是同孔孟两个圣人的年龄相关。1922年沈曾植在73岁时,似乎就隐隐地意识到大限将至,他在给康有为的一首诗的跋语中说:“余病益甚,岁不吾与矣”,一语成谶,十月初二这天,他神情特定,写下他“梦境极佳”的一首诗后离去。诗的开头就是一句“黄叶飘如蝶,青冥逝不遐”,连他的梦里都是凄凉秋风,把黄叶刮得纷纷扬扬地漫天飘落,这秋景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兆头,预示了他肃杀的结局。他的一生经历了戊戌变法、洋务运动、张勋复辟、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等一系列历史事件,见证了晚清时期所有的重大事件及政权更迭。在思想上,他虽然不算保守,但他的准则是谁对民众好,谁就是好政府。
王国维称赞他的成就足可比肩顾炎武;日本近代汉学开创者内藤湖南称他为“通达中国所有学问的有见识的伟大人物”;俄国哲学家卡伊萨林称他是“中国文化之典型”“中国之完人”;清文人金蓉镜称其草书“三百年来第一人”;沙孟海赞其书法“游龙舞凤,奇趣横生”……生前盛誉,身后寂寞,“蓦地黑风吹海去,世间原未有斯人”,他对后世如何看待他是早有预见,他在学术史上的成就是有着“难与君说”之慨,但他生来就是个做学问之人,也许这时的他对于参政的种种是非早已看淡,皆成过眼烟云,他就这样落寞地走了。但在市场经济活跃的今天,他的余学,也就是书法却给他带来极大的声誉,作为“帖学”的殿军人物,其作品是大行其道,这点想必是他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