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有所谓三大才子之说,即解缙、杨慎和徐渭,解缙就不用说了,《永乐大典》总编撰,才高八斗之人;杨慎就是杨升庵,写那个《三国演义》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成都人,再有就是这诗书画冠绝天下的徐渭了,不过现在他们都被唐伯虎祝枝山一类的江南才子的影视剧给弄混了,声名反而不如上面几位角色。
徐渭是江南人,他在江南的知名度还是很高滴,在民间有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他去参加科举,一挥而就,剩下的时间太多,就在考卷空白处画画玩,交卷之后,主考官看了卷子,虽觉得他的短文写得不错,但却不满他乱画画,于是在试卷中批示:“文章太短脸皮厚,名次排在孙山后。”徐渭落榜了。
三年后再去,还是那位主考官,徐渭很是生气,故意将文章写得很长,纸写完了就写在桌椅上,交卷时连同桌椅一并交了上去,考官大惊,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徐渭说:“你不是喜欢长文章呀,我就写篇长文章给你看!”自然,他又落榜了,于是他索性将自己的字由文清改成文长。
这个自然是传说,真实度几乎为零,但这徐渭不按常理出牌倒是真事,而且他才情虽高,却不会考试,连续考了八次都名落孙山,这在当时算是硬伤,他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在当时算是一个没有出身之人。
徐渭,绍兴府山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和军事家;曾任胡宗宪幕僚,助其擒海寇徐海及汪直等人,平海患,胡宗宪下狱后,忧惧发狂之下自杀九次却不死,后因误杀继妻被下狱论死,被囚七年后得好友援手出狱,此后漫游山水,晚年贫病交加,在孤寂中逝世,年73岁。
徐渭小时候的生活还是比较悲催的,他是其父徐鏓在年过花甲后,与填房苗氏的婢女私通而生,为遮人耳目,不得已才将这婢女纳为小妾,而更凄惨的是,生下徐渭后仅百日,父亲便去世了,他由家中嫡母抚养,但当他10岁时,生母被嫡母赶出家门,由此可以判断,他在家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
14岁时嫡母又去世,他又同比他大30多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生活,所以,他幼年及少年的时光是很异于常人的,这样家庭中生长的孩子,很有可能成为问题少年。
但徐渭却是天赋聪明,很小就享誉乡里,他7岁始学八股文,众人谓之徐门之光,被认为是神童;12岁作赤壁赋琴谱,惊艳众生;15岁模仿名赋作诗,震惊海内,闲来无事写下一本南词叙录,成了宋元明清唯一一部研究南戏的著作,其在文学界与史学界的意义不言自明。
20岁便考上秀才,前途一片光明,有名气又有功名,但他却在21岁时,为了离开这让他窒息的家,他宁愿被人看不起,入赘潘家,继续努力读书考功名去了。
不过,他的这位潘姓妻子倒是带给他很多的快乐,也慰抚他这颗孤傲的心,带来了生活的新意和乐趣。
掩映双鬓绣扇新,当时相见各青春;
傍人细语亲听得,道是神仙会里人。
这首诗道出了他们夫妻相敬如宾,恩爱似蜜的生活,可是,老天似乎在忌妒这对人间的神仙眷侣,七年后,潘氏便离他而去,从此后的他,尽管也有继娶,但好像是再也没有享受到人间的爱情了。
伯劳打始开,燕子留不住。今夕梦中来,何似当初不飞去?
怜羁雄,嗤恶侣,两意茫茫坠晓烟,门外乌啼泪如雨。
这是徐渭所写的一首悼亡词,在赞叹其文笔之余,我们也看得出徐渭对潘氏之情。可惜他钟情的妻子转眼阴阳两隔,徐渭剩下的只有泣涕涟涟,只能将心思放在科举之上了。
科举考试是出仕做官,实现自身价值的不二法门,但他是久考不中,一连考了八次,38岁了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更不要说进士了,可这不能说徐渭的运气不好,只能说他实在是不适合科举考试,没奈何,只好留下“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的讽刺之语,来一抒胸中“悲哉悲哉”的英雄之气了。
命里之中情理之外,徐渭落第并不出乎预料,他考试且不论文章写的是否乖巧,就凭他那放肆的书法,恐怕就够让那些主考官们惊慌失措了,被嫌弃也是对牛弹琴之必然。
但他的声名还算不错,被此时正在沿海剿海患的胡宗宪看中,引为幕僚,而这徐渭天生有军事之才,靠着他给胡大总督出谋划策,居然将两个最大的海盗集团一举歼灭,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但后来随着胡宗宪下狱,他也不得不离开总督府,当然也无需再考功名了,因为他早已经名满天下;但是,胡宗宪被冤杀,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他数次自杀,好在都被救回,这时的他已经是有些癫狂了。
他成天精神恍惚,幻象丛生,竟然突然感觉夫人同一和尚在做苟且之事,于是愤怒中将夫人一击殒命,清醒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幻觉,后悔不已。
杀人偿命,徐渭也蹲了大牢,一呆就是七年,后来还是靠着万历皇帝即位,大赦天下之时,朋友帮忙方才出狱,而此时的他已是53岁了。
出狱后的他开始了四处游历,赏大好山河,阅大漠塞北,寄情山水,做了一个散淡的闲人,但后来又经当年一起靖海患的名将戚继光介绍,去教授一代边将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兵法,并结识了蒙古首领俺答夫人三娘子。。
这徐渭于兵法上还真是有些天赋之才,他教的这弟子李如松可真成为一代名将,历史上有个名词叫“万历三大征”,其中两次都是李如松挂帅,一次横扫蒙古人叛乱,一次抗击丰臣秀吉入侵朝鲜,都得胜而归。
后来的他受礼部尚书李春芳聘请,也曾应邀去好友张元忭处,这段时间内的徐渭虽然过得也很滋润,但是,以一个白衣之身混迹于高门权贵中,屡屡受人白眼也是常事,如其它人看惯了,心放下倒也罢了。
偏偏这徐渭是受不了这样的气,生性张狂又不拘小节的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繁琐的礼数,每天的感觉就是“碎磔吾肉”,痛苦不堪,经常是郁郁不乐,终于在63岁之时,卷走铺盖走人了。
徐渭性情潇洒,他一生不置产业,视钱财为无物,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中,一直是在家乡度过,虽说每天都是写字画画做学问,但这吃饭总是个问题,现在他的画往往拍出天价,然而在当时,却少有识得之人,每每画出一幅,不是被他那些学生拿去,便是送人了事,于生计无补。
生活无以为计,虽说是以卖画为生,但从不为当政官僚作画,“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这样来得的银两自己就少。
于是就变卖家产,可他又没什么东西可卖,于是便卖他收藏多年的珍贵图书,及书籍卖光后,就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史载:徐渭晚年 “有书数千卷,后斥卖殆尽。畴莞破弊,不能再易,至借稿寝”,常“忍饥月下独徘徊”,茅屋前挂着一副自书的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最后竟穷困潦倒,贫病而亡,凄惨地睡在一堆地稿纸中离世,死时身边只有一只陪伴他多年的狗。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去世前的一年,当他听到李如松平定宁夏,并且率军抗倭的消息后,高兴地赋诗一首称赞道:
胡烽信报收秦塞,夷警妖传自赣州;
十万楼船指瓯越,结交邻国且琉球;
不臣赵尉终辞帝,自王田横怕拜侯;
几岛弹丸髠顶物,敢惊沙上一浮鸥。
从诗中我们可以看见,一个病休缠身,贫困交加的老人,心中自有的爱国之忱。
徐渭是一个鬼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实为千年难遇之人,但他一生可谓跌宕起伏,错落无致,充满了传奇。
现在很多人了解徐渭来源于他的绘画作品,后人在这方面对他也是推崇备至,他在绘画上所展示的才华通天彻地,泼墨写意花鸟才气纵横,被郑板桥惊为天人,自命为“青藤门下牛马走”,还把它刻成一枚私印;而誉满全球的国画大师齐白石,更是说出愿做青藤门下一条狗的惊人之语。
徐渭的绘画对明清两朝的影响极大,无论是八大山人,清前期的还是扬州八怪,抑或是近代的吴昌硕,都受其画作的浸染,余波远及潘天寿和李苦禅;他开创了的大写意花鸟画风,将传统的文人画提高到了一个更新的境界。
当然,徐渭的天才不仅仅体现在绘画这一个方面。他在中年以后曾经给自己的几项艺术创作搞了一个排名,尝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
原来在他心中,后人极为激赏的绘画造诣竟排在最后一位。这有点不可思议,然而仔细想想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在胡宗宪幕府掌管文书时,经常为胡宗宪撰写的文字要上奏皇帝,而他所写的奏章就多次受到嘉靖皇帝的夸赞,胡宗宪也就越发看重徐渭。
在戏剧创作上,徐渭著有杂剧集《四声猿》其中包括《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四个独立戏本,后来创作有《牡丹亭》的汤显祖对徐渭也是推崇备至,他曾说道:“《四声猿》乃词坛飞将,辄为之演唱数通,安得生致文长,自拔其舌!”
在文学上更有他是惊世之作的小说《金瓶梅》的作者一说,这本号称天下第一奇书的作者“兰陵笑笑生”是否就是徐渭,我不敢断论,但至少可以看出,徐渭在文学方面的才情乃是旷世之奇才,有明一代第一人是当之无愧的,但可悲的是,后世之人似乎是将全部的目光,聚焦于他的绘画艺术上了。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这是徐渭题在《墨葡萄图》上的一首诗,他传奇寂寞的一生用这首诗来概括是再好不过了。
“古之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生者也!”谁能想到,天纵奇才的他,竟然贫困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在2017年,他的《写生卷》在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以1.27亿的价格成交。
天意弄人,就诗和文来说,他可以说是如曹雪芹,蒲松龄一般地极度穷困潦倒之文人,而恰恰是他最不看重的画,却成就了他身后之盛名,其写意花鸟画让后人难以望其项背,所以我就认为,在绘画艺术的领域中,徐渭就是中国之梵高。
明“公安体”创始人袁宏道极推崇徐渭,曾写《徐文长传》,说:“文长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
如此傲岸的个性,源自他历经的世事坎坷。因而,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的境遇,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要知猿叫肠堪断,除非侬身自作猿”,徐渭,一个天才般的疯子,一个一生充满传奇的狂人,一个能上马杀敌的文人画家,他的一生,世人终究无法看透。
杨慎,杨廷和之子。因带头闹事被皇帝发配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