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际,两条黑影,疾如飞鸟,横空飞降,只听当地一声,严中岳的虬龙鸠杖打在一块大石上,卫空空的宝剑也刺进了一株大树的树身!来人身法快得出奇,卫空空与严中岳不约而同眼前一花,已给这突如其来的两人抓着手腕,一手一个猛的拉开,两人沉肩缩肘,把身形稳住,定睛一看,一个是无名老尼,另外一个雪肤花貌,艳光四射,正是逐鹿香妃!无名老尼面如止水,逐鹿香妃却有些微微气喘,但她只是一声咳嗽,便止了气喘,脸色一红,便即回复如常,卫空空大战之后神思皆团,但逐鹿香妃身上的微小变化却没逃过他的眼睛!
原来逐鹿香妃自严中岳带人出庄后,心中便隐觉不安、暗暗担心起来。她担心的不是严中岳和她带去的人,她担心的是卫空空和公孙一琇。诚然,卫空空是那个搅得她心里一片涟漪的让她又爱又恨又得不到手的人,而天真烂谩娇憨可爱的公孙一琇也可当作是她的“情敌”,但不知为何,逐鹿香妃发觉以自己的性情,怎么样也对卫空空和公孙一琇“恨”不起来。求爱不得的恼恨好像一团青烟,盘据心头,易来易去,心头的那团青烟散去之后,取而代之的,反倒是浓烈如酒的日日不休的思念与渴望。
正是这种思念与渴望,促使她急忙随后跟来。她知道严中岳武功厉害,剑法之高不在自己之下,卫空空和她正面硬拼,根本没有取胜之机。殊不知卫空空半年多来武功剑法均已大进一步,这种进步自然离不开卫空空的勤练不辍,也有两位绝顶高手李慕容和小无相金刚门第四代掌门无名老尼的从旁指正之功,于是卫空空的武学进境,就超乎了逐鹿香妃的想象之外远甚。
当她赶到降魔禅寺时,卫空空和严中岳的这场恶斗已然近于尾声,出于私心,她硬插进去,与无名老尼一道将两大高手同时分开。这两个人武功实非泛泛,她和无名老尼都受了二人功力余波的震荡,不同的是无名老尼练功已过一甲子之久,即有震荡,亦不过轻风拂体,无伤大雅;而逐鹿香妃相较功力还浅,是以她是因此而有点内伤的。不过她师父凤凰夫人嫡传的“太阴子午神功”卓尔不凡,护住了她的筋络,只是令她有些气血难宁而已。
无名老尼突然伸手,把自己的宝剑从陆雪樱的手中抽了出来,盯着气喘吁吁的严中岳森然道:“你真要与我小无相金刚门为难?”
严中岳经此一战,内力已然损耗无几,见无名老尼凛然发威,连忙假惺惺地道:“小辈怎敢与红拂弟子为难。”无名老尼怒道:“你们不远万里而来,难道不是为了红拂祖师留在我小无相金刚门的剑学?”严中岳道:“是!”她自思自己虽然未必是无名老尼对手,但扶桑七子与自己带来的三个人黎蛮子、焦云子和鞑靼武士桓玄光却还丝毫无损,合九人之力,对付一个无名老尼,却是稳操胜券,所以她才敢如此赤猓祼地承认自己的企图。她到此时图谋红拂剑法之心依旧不死,还想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再次放手一搏。
无名老尼尚未说话,只见黑尸双眼一睁,斥道:“就是你们十人一同上来,‘黑白双尸’也代主人接你们的高招!怎么样,你们是敢打还是不敢打?敢打,老娘奉陪到底!”严中岳带来的人手之中,焦龙子和鞑靼武士桓玄光听得“黑白双尸”的名头,不约而同心中猛吃一惊,面面相觑,暗道:“怪不得这卫空空在江湖上没人敢动,原来这两个怪物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卫空空的仆人,这个面子,可也实在太大些儿了!”
他们二人乃是燕然怪侠突厥人赫伯恺的座下弟子,赫伯恺在突厥国中做武官时,曾往草原拜会黑白双尸,向双尸领教请益武学难题。赫伯恺去世时交待门下弟子:“我燕然北支的弟子(燕然南支是天山剑派太上掌门李思铭的师兄纳兰及师嫂萧十三娘)在北方足可称雄,横行一方,无所顾忌,但你们千万记得万万不可去招惹室韦部落的‘黑白双尸’!招惹别人,你还有拔腿就逃的份,惹到‘黑白双尸’,你只能乖乖把脖子洗干净,老老实实等着他们的刀剑来砍!如果你打算逃走,那只会死得更惨!为师尚且在双尸面前以后辈自居,何况你们?!”
焦龙子闻黑白双尸之名已无战心,更不愿与天山剑派真的结下仇怨,当下与桓玄光一同上前施礼道:“晚辈不敢也不能与二位动手。”
黑尸怪眼一翻道:“你们是谁?何以自承晚辈?”
焦龙子道:“晚辈兄弟乃是燕然北支赫伯恺的座下弟子。”
白尸斥道:“你们师父在我面前尚且恭顺,你二人有何本领,敢来捋我主人虎须!”
黑尸说道:“赫伯恺当年从突厥辞官不做,还能清贫自守,甘于淡泊,颇有贤名;你师兄弟背顺违戒,私出燕然,可是要我夫妻代令师清理门户?”
白尸道:“二妹且慢!听主人发话便是!我们犯不着擅自动手!”
卫空空道:“他们是受人蛊惑而来,江湖之中尚无恶绩,既是贤伉俪故人子弟,饶他们去罢!”白尸躬身应诺,回身斥道:“瞧在我主人金面,今日饶尔不死!我要你兄弟连夜出关,再不许回头,回北燕然面壁三年,三年之后再到天山剑宫来领我主人训诫!否则我夫妻踏平燕然,取尔等性命,绝不再念故人之情!”焦龙子冷汗直冒,弯腰拱手道:“敬如命!”向严中岳一拱手,一言不发,与桓玄光一道急忙下山去了。
严中岳气急败坏,顿足叫道:“喂!喂!你们给我回来,回来!”但焦云子与桓玄武哪敢多留片刻?倏时足不停步,走得无影无踪。严中岳正待破口大骂,只听逐鹿香妃冷冷地道:“你技不如人,只欲倚多为胜,人丢得还不够大吗?我劝你趁早离开此地回庄养伤去吧!”严中岳心肺气炸,却也不敢多言,恨恨地盯了卫空空几眼,由段苍梧等人搀扶着下山。
逐鹿香妃见严中岳等人去了,行近几步,向卫空空说道:“嗯,你还好吧?琇妹呢,她的手好些了么?”
卫空空道:“她手腕断了三根骨头,欧阳先生已用上好续断替她驳筋续骨,眼下尚需卧床休养。谢谢你的关心。”逐鹿香妃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想看看琇妹,也想顺便来看看你。麻烦你替我请琇妹出来可以吗?”卫空空说道:“不知她愿不愿见你,我无法代她作主。”逐鹿香妃道:“不会。琇妹年纪虽比我们小,心胸可比你我还宽得多。我能不能见见琇妹,在你而不在她,你以为我心中没数吗?”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世间我只剩你们俩还能作‘朋友’了,你不肯接受我,我也没法勉强你,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我以前对你说的,你可以不喜欢我、讨厌我甚至杀了我,却没法阻挡我喜欢你。但琇妹是我们俩的琇妹,你总不能什么好处都通通占走,连一口残羹剩饭也不留给我吧?何况琇妹还不是什么‘残羹剩饭’呢?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绝,非要逼到大家刀枪相见以命相拼你才开心吗?”
卫空空原本就心中尚有恻隐,闻言面上变色,急声说道:“你,你,这,这是哪里话来?我,我哪会希望那样?这是天大的误会!”
此时余人都已进去,无名老尼正在寺门外等着,闻言远远地招呼道:“这位女施主既然是友非敌,且请入来一叙吧!”
逐鹿香妃裣衽一礼道:“恐怕扰乱佛堂。”无名老尼淡淡一笑道:“若有扰乱,正可仰仗庄严佛法化解。” 逐鹿香妃道:“闻大师一语,心中欣然。”对卫空空道:“我家族上千年来素以阴谋为生,我为传人,不能脱其桎梏,却不忍害琇妹。师太已允我入门,难道请你引路去见琇妹也不成?”卫空空只好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过是降魔禅寺方外之客,自是无法阻你。请吧!”
那降魔禅寺乃太宗年间红拂女张初尘化募而建,虽是严冬节气,但寺内池塘假山,九曲回廊,繁花密叶,布置得饶有园林之胜,天上一钩寒月,笼罩着飞楼朱阁。据说募化之初,唐太宗皇后长孙观音与玄奘大师都曾捐资相助,以为弘扬佛法,因此降魔禅寺能请到当年构建长安大相國寺的高手匠人前来助力,寺中规制与大相国寺建得几乎相同,所差者无非形体大小而已。卫空空带逐鹿香妃进寺,向无名老尼告罪之后,便向公孙一琇养伤的住处韦驮殿走来。
两人过了九曲回廊,只见一座佛殿陈临在前,殿前有一带万字走廊,曲曲折折,挂着四盏八角风灯。两人刚刚走近,忽听铃声响处,只听吱呀一声,中门一开,一位中年尼姑端着一个铜盆走了出来,望见卫空空,忙将銅盆放下,合掌微笑道:“是卫施主来了。”卫空空还了一礼道:“多蒙师姐看护二妹。侯先生呢?”那尼姑道:“侯先生剑伤未可,贫尼让他也去休息一阵。欧阳先生正在里面替公孙姑娘换药呢。”卫空空道:“累着师姐了。”那尼姑又是一笑道:“卫施主,你不必客气!”打个稽首,端着铜盆先走了。
等那中年尼姑去远,逐鹿香妃低声说道:“我们捉去了峨嵋弟子,欧阳化会否将我见罪?”
卫空空苦笑一声道:“所谓‘亡羊补牢,尤未为晚’。我向你讨个情,让李少秦把林姑娘放回来吧。”
逐鹿香妃略一沉吟,道:“我见了琇妹后,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卫空空道:“如此极承你的情了。”走在前面,推门走了进去。
韦驮殿正殿供着身着金盔金甲手拿降魔杵的韦驮大士,梁上吊下四盏溜金缨络的长明灯,放出淡淡的黄光,照得四下通明。公孙一琇养伤的住处乃是内殿,卫空空和逐鹿香妃走进内殿时,欧阳化正好站起身来,他望见逐鹿香妃跟在后面,大吃了一惊!不知这究竟是什么路道?他可不知卫空空与逐鹿香妃相识的环节,天山剑派太上掌门李思铭的最后一次开坛讲法他因守护山门未曾参加,更不知逐鹿香妃是曾得到李思铭赞赏的后辈人物、还对她格外青眼有加、指点过逐鹿香妃剑法的。他初会逐鹿香妃在磨剑山庄,他只觉这艳若桃李的女子剑术极高,手段毒辣诡谲,自己在暗夜中几乎为她所害,事后想起仍心有余悸,令己颇为忌惮,不知她为何会和卫空空同来??
卫空空见他脸上怪异的神情,忙嘘了一声,轻轻说道:“等下我自与欧阳大侠解释。她和我及琇妹是朋友,她是特地来看琇妹的——琇妹怎样?”欧阳化轻声道:“除了手腕上伤得较重之外,其他并无大碍。刚才琇姑娘梦里叫痛,我用了天竺异术辅以金针疗法替她宁神,喂了她一剂汤药。她眼下虽热痛交作,过完今夜,明日必能好转!”话说到此,他眼光扫过逐鹿香妃的脸上,见她外罩一身洁白无瑕的狐皮披风,身着轻裙绣祆,翠羽明珰,姿容秀丽之极,只对自己冷若冰霜,恍若不见,心中更疑,接着说道:“要不要老夫留在这儿,抑或让我去请黑白二老来?”
卫空空摸了公孙一琇的额头,用布巾替她擦了擦汗,端详了一阵,扭转头说道:“多谢。有我在此便可。前辈也该休息休息了!”欧阳化“哦”的一声道:“我留下三剂已配好的峨嵋秘制金创散,琇姑娘若醒了,你给她一个半时辰换一次药,手腕上的伤会好得更快一些。”望了独孤香妃几眼,收拾药箱先出去了。
逐鹿香妃在床边坐下,轻轻抓着公孙一琇的手,低声叹道:“卫空空,这难道就是所谓造化弄人么?我比不得你的张姑娘,连琇妹也比不上!”卫空空淡淡地道:“你何必非要计较到底呢!我们,我们其实可以不必………”他的话还未说完,但见公孙一琇鼻翼轻轻翕动,不多时便慢慢张开了眼睛,轻声道:“咦,这,这不是逐鹿姐姐吗?我,我难道是在做梦不成?你,你,你,你……”逐鹿香妃忙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梭,温言道:“琇妹,是我,我是姐姐,你不是在做梦。”
公孙一琇道:“姐姐怎么会在这儿?”眼睛用力眨了几下,似乎在追忆前事,强笑道:“姐姐,你看,我都热糊涂了!”
逐鹿香妃道:“都是姐姐害了你!你们从磨剑山庄跑了之后,我很担心你的伤势,所以特意来探你一探,顺便给你带点儿药来!”她一向孤傲,即使当着自己视同姊妹一般的公孙一琇,也还是不肯放下面子承认她其实最想见到的人是卫空空。
公孙一琇反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姐姐说什么,姐姐难道不想再看看卫大哥,姐姐忘了在潼关的时候我们桃林小酌的那段往事吗?”逐鹿香妃脸上一红,道:“桃林小酌,我当然是记得的!那一次的喝酒,虽只是轻斟浅酌寥寥数杯,却是我这一生中喝得唯一最为痛快的一次,我怎能轻易忘记?!呀,真想不到光阴如梭,一快如斯,离潼关一会,转眼已是两年有余了!”
公孙一琇呆了一呆,身躯微颤,却坐不起来,逐鹿香妃忙伸出双手扶她,让她斜倚在自己怀中,道:“你的手伤还不成,不要乱动!”她腾出手来从身上摸出一个两寸多高的小瓷瓶递给卫空空道:“你拿着这个。这是我家秘制秘传的‘冷香凝筋散’,对于手足骨断最有灵效,既可内服,也能外敷。琇妹只是断了腕骨,用上这个散剂,十天之内,必能完好如初。”
又对公孙一琇道:“都是姐姐连累了你,你肯不肯宽恕我?”
公孙一琇摇着头微微笑道:“不,我一点也不怨姐姐,反而欢喜得很!”
逐鹿香妃一阵愕然,只听公孙一琇接着说道:“姐姐,你想想,小妹不受伤,哪来机会让我们三个两年之后再心平气和地再会呢……” 她轻声说道:“当年明皇出猎在山谷中遇见我,我已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山溪边不知几日了!明皇晚来一步,大雨一来,山溪暴涨,我这条小命哪还能保得住?明皇固然有对我的养育之恩,从小到大我在宫中也衣食不缺,却总也只能感觉到那仅仅是‘宠爱’而已!师父对我的爱,超过了人世间父母对儿女的爱,对我而言,那是难能回报的‘慈爱’。自从认识了卫大哥和姐姐,你可不知我有多高兴,那才是我久缺的‘疼爱’啊!小妹真希望,以后能时时感受得到这种难得的‘疼爱’!”
她说了这么一大段的话,由衷地“感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是有心劝逐鹿香妃及早回头,她愿意相信逐鹿香妃说过“天下只有你们二位才真正算得上是我的朋友”的话,她更相信逐鹿香妃并非毫无人情可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逐鹿香妃有心回头,那就一定会为她所动。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日后自会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她要的不仅仅是情和爱,她更希望和卫大哥一样,时时都想着导人向善的。
公孙一琇冰雪伶俐,逐鹿香妃也是八面玲珑,她又怎会听不明白公孙一琇的弦外之音?她今日前来,固是因自己深爱卫空空的缘故,更确乎她也是十分在意公孙一琇的。但是,世事往往不会令人十分如意,那只随心拔动阴阳的无形之手与每个人都如影随形。
卫空空在她身边低声道:“你累了,好好躺着吧。你逐鹿姐姐想必能体会你的良苦用心。”
逐鹿香妃微微一呆,再仔细咀嚼公孙一琇的话语,她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当然猜到了公孙一琇的心意,知道若要三人之间那种极为特殊的非放非友、是敌是友却又彼此关心的关系恢复如常,那就必须令自己放下很多才行。可是以她的身份,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她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了。她心如乱麻,把公孙一琇的手放进被子,低声道:“过去的事儿,有些可以重拾,有的则必须忘掉。琇妹,你不用为我担忧,我希望你能做个好梦,把好梦做得长久一些,不必在意我!我想,你心中有我这个姐姐,做的梦也就一定会有我。我们是姐妹,你一定会在梦中见着我的,就比如咱们在清醒中相见,不也很美吗?”
卫空空心头一震,他当然明白,逐鹿香妃这番活是说给公孙一琇听的,但所言所指,何尝又与自己毫无关连!看来她来的时候一切都早己算定,她算定公孙一琇必会说这番话,算定卫空空和公孙一琇会是一般想法,也算定了三人之间有些关系是绝无可能再回复如常!公孙一琇是心无尘垢的少女,逐鹿香妃为得不到卫空空而暗暗伤感,但她知道卫空空和公孙一琇二人之间的感情已是渐入佳境,等待自已的却不是甜美甘醇为之心醉的爱情,而是以自己之力无法拆解和躲闪的磨难重重!想到这里,她俯身轻点了公孙一琇的昏睡穴,又替她掖好了被子放下纱帐,回首凄然望着卫空定,低声道:“你跟我出来,还有一席话我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卫空空怔了一怔,问道:“什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给我么?”
逐鹿香妃道:“你跟我来,自有分晓……我们自相识以来,虽为友时少,为敌时多,但也不至于就这样不能单独说说话儿了吧。”卫空空道:“那倒不至于。你我只有立场之分,并无不共戴天之仇。”逐鹿香妃惨然一笑道:“这才是卫空空。我喜欢你,是喜欢你为人泾渭分明,虽嫌木讷,却也不失为你的真本色。”她与卫空空一道步出门外,掩上大门,望着庭中积雪,良久才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聚。但愿下次会面,我们不会变成睚眦必报的仇人!”
卫空空皱了皱眉,正想说话,逐鹿香妃已抢在头里继续说道:“安史行将就木,你一定想得到江湖武林不会因安史覆灭而风平浪静吧?”
卫空空道:“请你不吝赐教,指点迷津,我是由衷地说这句话,决无半分戏谑之意。”
逐鹿香妃忽地嫣然一笑,苍白的容颜宛如雪中梅开,道:“我相信,谅你也没胆子来戏弄我。”
卫空空也笑道:“是,卫某虽好游戏风尘,却绝非狎促之辈。对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逐鹿香妃道:“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场武林动荡,转瞬就在反掌之间了。”
她语气平缓,听在卫空空耳中,却决不啻于一声焦雷。方今天下乱成一团,安史凶焰未敛,新的风浪却又起于眼前,连年奔波的卫空空其实早已身心俱疲,却无法就此停下,休养生息。而武林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听闻此言,亦是呆立半晌,才问道:“是什么样的动荡,令得你如此庄而重之前来传讯给我?!”
逐鹿香妃道:“你是天山传人,定然记得当年的‘孔雀会’的覆亡吧!”
卫空空的师父李思铭和李思铭的兄弟独孤子鱼召集武林正道,针对“孔雀会”发起的正义之战。当时对立的两面,分别是以李思铭和独孤子鱼为首的武林群雄和九五之尊唐太宗以及玄武门事变中诈死的姑臧郡公李元吉。而那场宫廷之战,乃因唐太宗的幡然醒悟与李元吉的死而结束,“孔雀会”的大首领唐太宗正是那场大战之后不到一年便溘然薨逝的。这场震动九州四海的战役,成就了近六百年武林中最年轻的天下第一大英雄、大侠客李思铭,也昭示了群龙无首的“孔雀会”彻底败灭。卫空空入门的第一天,大师兄明叶风带他瞻仰明月堂,明月堂中的十九块青石浮雕便刻画的是当年长安一战的始末巨细,从此后,“孔雀会”这三个字,就深深地烙在了卫空空的脑海中。
他悚然一惊道:“‘孔雀会’早已风流云散,怎么……?”
逐鹿香妃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孔雀会’因太宗之死而迅速走向覆亡,苟延残喘的会众成为江湖武林的众矢之的,遭到黑白两道反复剿杀凡达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中,另外一个神秘组织在江湖中隐然堀起,这个神秘组织的首脑雄韬伟略,审时度势,将‘孔雀会’残余的会众一一罗致麾下,令组织势力越来越强大,这位首脑就是先父逐鹿慕泉。慕泉公同时也是逐鹿氏族自元祖蚩尤之后的第一千零六十一代掌门人。
他收降的这些人可想而之,都可谓人上之人,个个手段高明,性狠嗜杀,先父武功盖世,在世时尚能弹压得住,他去世之后,这些残渣余孽便蠢蠢欲动,阴结逐鹿氏族中对先父不满的族人试图反叛,自立门户。那时家母也已仙游,我虽是继任族长,但武功未成,又尚年幼,威不足以慑众,幸好家师凤凰夫人暗中向天衣门借兵,才平息了一场‘孔雀会’残党的反噬之乱。‘孔雀会’残党几乎死伤殆尽。而经此一乱,逐鹿氏族的中坚力量也遭到了空前破坏,先父几十年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人才伤损大半,不得不再次退回元祖蚩尤龙兴之地阪泉休养生息。作为家父的唯一继承人,为逐鹿氏这条千年血脉能得以继续留存,我不得不听从先师遗令,重涉权谋之场,希图借助身外助力,对抗‘孔雀会’的卷土重来。”
卫空空悚然而惊,道:“‘孔雀会’残党不是在动乱时被杀得差不多了么,那现在这个‘孔雀会’又从何而来?!”
逐鹿香妃微叹一声,道:“这就要从‘孔雀会’的来由说起了。相传‘孔雀会’乃是从天竺第六位孔雀明王的谋士团脱胎而来,他们世居天竺孔雀明王寺,后来因寺而名,聚纳会众,始立‘孔雀会’。汉末三國时华汉紊乱,第七位孔雀明王密遣谋士团来到中國,他们的任务便是假渔翁之利,令中华汉裔臣服丹墀,将中土王朝变成孔雀明王附庸。”卫空空道:“蕞尔小邦,焉敢轻视我堂堂天朝!”
逐鹿香妃道:“你这么说,就太过小看‘孔雀会’的能耐了。中华自诩‘龙族之后’,天竺亦乃‘巨象之國’,龙象相争,谁输谁羸尚未可知。‘孔雀会’自三國两晋时来华,至于南北朝时,历代首领若非帝王公侯,便是将相之属,足见其力甚大,经营数百年来,予取予夺,从不失手。咱们远的不说,唐太宗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卫空空道:“请原谅我一时失言。后来怎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