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本书中的一位外军统帅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远离战争！何以说出这句话呢？我觉得这与战争中女人比男人承受的不幸更惨更烈而有关。无论是全球性的一战二战，还是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每次战争，无数事实都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然而无数事实也都证明，这仅仅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作为人类组成的半个部分，女人又如何离得开战争而成为局外人？有时有的战争，女人恰恰是导火索、润滑剂。因此，女人承受战争的喜悦或苦难是必然的。只是承受的喜悦并不比男人多，而承受苦难却比男人重。这是生理的缘故吧！
有人说造物主制造男人是专为打仗的，而制造女人却是服务于男人打仗的。但红军中的女人偏偏不信这个邪，偏偏要直接参与打仗，因此在西路军中就有了一个妇女先锋团和主要由妇女组成的文化、后勤工作队。
自30年代初，随着红色根据地的不断建立和扩大，有一大批出身贫苦的女孩子先后参加红军，他们中年龄大的十七八岁，小的也只在十二三岁。1934年春，在川陕省委的所在地通江，就成立了一个"红军妇女独立营"。同年冬，红四方面军西进长征，途中组建了2000余人的"妇女独立团"。这些人大多是孤儿和童养媳，出身贫寒。他们进入红军之后，特别是编入建制部队后皆剃成光头，再戴上八角帽，穿上灰军装，打上过膝的绑腿，很难分辨出是女性。在我担任九军政治部组织部长时，有一天我下部队了解情况，遇见两位小战士要和我一路走。走了一会儿，他们让我到前边等着，他们要解手，我一想，当时在藏民区，时常有敌人袭击零散红军，分开走都不安全，我说："不能分散，就在这里解吧，又没有女的，怕什么？"其中的一个说，"我们就是女的。"我再细看，这两位小战士眉清目秀，确实与我们男兵不同，但仅从服装打扮上不仔细分辨是很难看出来的。红军长征时，妇女独立团主要搞后勤工作，背枪支、抬担架、运粮食、群众宣传等等，战况紧急时也直接参加战斗。
在川康交界的金川时，妇女独立团听说一座被官府和反动武装占据的喇嘛寺里存有粮食和武器，便决定进行攻击。战斗打响前，领导要求不准喊叫，只准射击搏杀，怕敌人听出是女兵。
战斗中她们打得十分勇敢顽强，投弹、射击、拚杀……经过一天多的激战，终于消灭了敌人，获得了大量枪支、弹药、盐巴、粮食和牛羊肉。这使那些轻视女兵团的男兵们，再也不敢小瞧她们了。
1936年8月，随红四方面军大部队一起爬雪山、过草地的妇女独立团部分人员渡过黄河，组成了1300多人的西路军妇女先锋团，王泉媛同志任团长，主要负责总部警戒和保护任务。同时还有部分女同志在剧团、医院和机关工作。
1937年2月，决定我西路军最后命运之战，黎园口战斗，妇女先锋团1300多组妹们与我们一起参与了阻击敌人。
正如前文所述，我西路军部队转移至黎园口时，其主力几乎瘫痪，完整的团以上建制部队皆无，重新整编已来不及，只好混合作战。而当时的妇女先锋团相对损失较小，因此在阻击中发挥重要作用。上级部署：妇女先锋团担任正面阻击，三十军剩余人员扼制左山头，九军和五军剩余人员扼制右山头，骑兵师依然履行"救火队"的职能，机动支援。
王泉媛团长带领1000余名女战士进至黎园口后，立即组织挖战壕，修工事。马家军追至且近，指挥员一声令上，手枪、步枪、机枪一起开火，很快就把敌人的冲锋打下去。
连日来，敌人已经很少遇到如此猛烈的火力，怀疑我军还有强大的预备队。这时一些战斗经验不足的女战士忘记了战前团长的叮嘱，为打退敌人的冲锋而呼喊起来。这一呼喊让敌人摸清了底细，"原来是帮女匪！""是群女匪，弟兄们快上去，拿下黎园口，既赏银元又赏老婆喽！"敌人呼呼叫叫地又发起了更加猛烈的第二次冲锋。第一次敌人以为我军已完全失去战斗力，故而未使用重火力。这一次敌人利用机枪激烈扫射，很快压制住了先锋团的火力，而后骑步兵协同发起冲锋。面对强敌，女红军战士们英勇无畏，成批的手榴弹投向敌人，经过几番争夺，终于又把敌人打了下去。
妇女先锋团与我两侧山头的部队已经坚持3天，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保证了总部机关、伤病员、家属儿童向祁连山深处转移。但也就在同时，更多的敌人集结黎园口，阻击将士们被四面包围，很难脱身了。
转移前，指挥部命令将有限的弹药全部配发给妇女先锋团，因此她们前期阻击火力还比较猛，这也正是她们有效阻止敌人一次次冲锋的重要因素。经过3天激战，弹药消耗极大，大多数人员手中只有三五粒子弹和一两枚手榴弹。在强大的敌人再次四面合围时，终于寡不敌众，丢失了阵地。
当时我团正在左山头与敌一个旅的骑兵展开激烈争夺，虽然发现妇女先锋团战斗力明显下降，几次与攻上来的敌人展开白刃战，许多姐妹用嘴咬，用手挠，甚至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但却难脱身给予支援。待我们战退敌骑兵再看妇女先锋团阵地时，已被敌人占领，我大部红军战士分组突围入山。然而入山后的她们也没有脱离噩运，不是被敌人杀射，就是被敌人俘虏。
据有关资料记载，被俘的红军女战士们遭受了比男性更悲惨的苦难，有的遭强暴，有的被赏给敌军官做奴仆妻妾，有的多次被转卖，有的受刑而死……
我回到红军队伍中后，还听说了一次我西路军女战士在河西走廊的战斗经过。
1937年1月1日，西路军新剧团去慰问从古浪突围出来的红九军。途中发现有一股敌骑兵正向9军军部所在地奔袭。为了掩护军部转移，这些文工团员们立即利用近处的土围子对敌人展开了阻击。
新剧团的同志大多比较年轻，除两名12岁的小男孩，其他都是女性。他们只带有十几条长短枪，且子弹很有限。但他们都是三次过雪山草地，经过多次战斗锻炼的红军战士，沉着应战，弹无虚发，敌人虽连续进攻，但始终难以靠近。后来敌人先以火炮轰击，文工团员伤亡大部，后又抵墙挖洞，破坏工事。但他们子弹、手榴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木棍打，赤手空拳与敌人厮扯。谢觉哉同志的夫人王定国同志当时也参加了这次战斗。在与敌人搏斗中她手持刺刀接连捅杀了5个敌人。后终因寡不敌众，同30余同志同时被俘。
在敌人淫威之下，王定国、王泉媛、马忆湘等许许多多女红军战士机智勇敢地与马匪斗争。后经组织营救和群众帮助，相继脱离虎口，重新回到革命的怀抱。
英雄的女性！
伟大的女性！
中国革命的成功，有着她们万万千千姐妹的不可磨灭的功绩。
马
讲"马尾巴的功能"的老教授在特殊的年代里成了人们嘲讽的笑料，其实这正是一种愚昧、无知的表现，孤陋寡闻的可悲。世界万事万物皆有它存在的道理和价值，只是有些内容由于人们的知识面和科学技术的发展程度所限而暂时未被认识或未能认识而已。在甘孜骑兵训练班里，王振祥教官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马的生理、结构和各部功能。他不仅讲到了马尾巴的功能，还讲到了马粪、马尿、马鬃、马毛……这些看似简单的内容，其实确有很强的知识性，即使终生的牧马人不经学习，也难道其详。而作为一名骑兵，识马知马，才能疼马爱马，成为马的朋友和忠实伴侣。
在我两次骑兵生涯中，共有三位异类战友。前两位就是前文所提的草原铁青马"老黑"和甘南黄花马"花云飞"；另一位是在与日本鬼子征战期间于冀鲁豫战场上所乘的中原枣红马"追风赶月"。
我们骑兵从不把战马当成动物，而是当成无言的战友。马虽然不能用语言与人交流，但它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他可以准确领会人的语言和意图。在讲完理论课程之后，王振祥让我们与自己的马结识交朋友，事前他告诉了我们五字方针：一遛、二吊、三饮、四食、五谈。遛为舒其筋骨，吊为调理气血，饮为补充水分，食为增其营养，谈为沟通情感。遛、饮、食多为人们所熟悉，吊即将缰绳拴于稍高处，使运动之后的马不能低头下卧。谈即以语言与马交流。无论是在行军途上，战斗间歇，还是宿营之后，我们都尽可能多地与异类战友交谈，沟通情感。在走过草地、欲进雪山之间的一次战斗中，我的铁青马"老黑"被藏敌的马刀将左前蹄砍伤，暴躁之极，兽医为其用药而不能。待我来到跟前与其一番爱抚和交谈后，它才乖乖地听任兽医摆布。
进入河西走廊，人马均遭到水的威胁，由于当地水源极度贫乏，一两天没水喝的现象经常发生。食为骨，水为血。少骨虽为痛苦，但暂无生命之忧；而无血则命将难存。因此在河西走廊我体会到了少水比少食更加难熬的滋味。
为了马我们想尽了办法，让马舔人身上的汗水，饮人溺。倪家营子突围前，军参谋长亲自为我们每人每马分发了半碗水，马的一份喝尽了，我当时虽然渴得口唇干裂、喉咙生烟，但看着"花云飞"那盯着水的眼睛，我确实无法忍心自饮，还是一咬牙，让给了马。饮完两个半碗水的"花云飞"突然用湿润的舌头舔起了我的干裂的嘴唇，顿时，一种百感交集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的无言的朋友哟，你的情感比人还丰富、还善良、还真挚啊？!
在土门子战斗中，我带领的一连在正侧三个方面同时遭马步青一个团骑兵的包围。前方有3个敌人同时向我扑来。危急之时，我的"花云飞"一个横跨步斜刺里冲去，躲开了正面，使我避免了一次危险。
在驰援高台五军被围途中，我的"花云飞"突然一个下卧，险些将我抛出，与此同此，一颗炮弹在我们前方十余米处爆炸。啊，我精明的战友，他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在巴丹吉林沙漠的一条小河里，我的这位忠诚战友四蹄深陷泥中而无法自拔，在我付出巨大努力而无效时，我发现"花云飞"双眼分明流出泪水，但它很快摇着头摆着尾不再看我，使我可以狠着心不在它的直视下而离开的更痛苦。那最后的泪水让我至今忆起仍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在冀鲁豫战场的一次战斗中，我负伤，我的枣红马"追风赶月"被敌人俘去。可是当我们几个小时后准备撤出战斗时，我的"追风赶月"带着断裂的缰绳又跑了回来，到了我身前就用嘴拱我，当时我激动得把脸贴在了一起。
每当想起这一切，我常对我的孩子们说：我的战马对中国革命的成功是有着贡献的呢！
【徐国夫（1914年12月6日—2004年8月26日），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