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终年见不到雪，自然也就见不到滚雪球了。

北方人知道，特别是东北人最清楚，这是他们冬天里常玩的游戏：大雪天，弄一团雪在雪地上滚，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好玩得很哩。

1945年8月29日，国共双方在重庆就中国命运大事开始坐下来谈判。毛泽东主席也到了重庆，他还发表了一篇写于1936年2月，名为《沁园春·雪》的词一首，把蒋公介石先生气得够呛。谈判时他二人没坐当场，在林荫道上很悠闲地溜达，说些不咸不淡又一语双关的话。但谁都没闲着，都不时地扯几下放在谈判桌上各自一方连着风筝的那根线。

说他二人各怀心腹事是很准确的。

蒋介石在1945年9月20日给各战区司令长官的一份密电中是这样说的：

"目前与奸党谈判，乃系窥测其要求与目的，以拖延时间，缓和国际视线，俾国军抓紧时机，迅速收复沦陷区中心城市。待国军控制所有战略据点、交通线，将寇军完全受降后，再以有利之优越军事形势与奸党作具体谈判。彼如不能在军令政令统一原则下屈服，即以土匪清剿之。"

美国总统杜鲁门在他的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假如我们让日本人立即放下他们的武器，并且向海边开去，那么整个中国就将会被共产党拿过去。因此我们就必须采取异乎寻常的步骤，利用敌人来做守备队，直到我们能将国民党的军队空运到华南，并将海军调去保卫海港为止。……这种利用日本军队阻止共产党人的办法是国防部和国务院的联合决定而经我批准的。"

看看，二公配合的是何等的默契！

毛泽东主席和中共中央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要吸取我党1927年对蒋介石的反革命突然袭击毫无准备而招致失败的惨痛教训，做好充分准备。绝对不要依靠谈判，不要指望国民党发善心，而要把一切工作的立足点放在国民党要打内战的基点上。目前阶段，应集中主要力量迫使敌伪向我投降，不投降者，按具体情况发动进攻，逐一消灭之，猛力扩大解放区，占领一切可能与必须占领的大小城市与交通要道，夺取武器与资源，并放手发动群众，扩大武装力量，集结力量，建立超地方性正规兵团。作战形式由游击战为主转变为运动战为主，教育部队，克服伴随长期游击战争所带来的游击性和地方性，提高正规战能力，以适应迎击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的需要。

至1945年9月中旬，我关内解放区有的被国民党军队重重包围，有的也面临严重威胁。故而代主席刘少奇在《关于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部署的指示》中强调：

"全国战略方针是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只要我能控制东北及热察两省，并有全国各解放区及全国人民配合斗争，即能保障中国人民的胜利。"

蒋介石的具体部署是怎样的呢？

据当时任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中将司令长官杜聿明的一篇回忆录中称："集中全力，先接收关内，再接收关外。"

摘录以上这些，旨在于说明黑土地上的这场仗是无法避免，非打不可的了，并且可以预料是场大仗。

要打大仗没人不行。八路军精简整编后，正规部队员额大减，几乎仅保留些骨干，大部分散于地方武装中。我到十六分区二十三旅时，我旅扩编工作已具相当规模，但后出关的部队扩编大多刚刚开始。所以，从10月至年底的一段时间，我东北民主自治军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动群众，参军扩建，壮大武装。

刚刚成立的中共中央东北局在书记彭真率领下于9月18日抵达东北沈阳，在欢迎大会上，副书记陈云同志讲话的第一点就是："放手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军队力量。"

说起来，我们这支队伍虽然穿着不甚整齐，但纪律严明，白天帮着百姓们挑水、扫院子、干农活，晚间没有房子就整整齐齐睡场院、睡大街、睡马路，不抢，不夺，不调戏妇女，公买公卖，秋毫不犯。东北的百姓本来就实在，实在人遇见实在人，很快就成了好兄弟，这家请，那家拽，说啥也再不让八路军睡马路啦。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翻腾出来，枣啊，梨啊，瓜籽啊，鸡蛋啊……倒了一炕，你不吃他就生气，你给钱他更生气，那亲热劲，实在劲，简直是没比的。

接下来就是参军热。

黑土地上的百姓叫共产党的军队为八路军（至今年岁大的老人还叫解放军为八路军），叫国民党的军队为中央军，叫土匪为胡子，叫日本兵为小鬼子。

此前的小鬼子和此后的"中央军"都靠抓壮丁补充兵员，年轻点男子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谁都怕被抓了壮丁。此时你再看，只要有我部队住的地方，就必有报名参军的，推不动赶不走。

我们除接收工农学生青年自动报名参军者外，还注意接收自动组织起来的群众武装、伪满国兵等。

当时我旅驻在辽阳。我去报到时，马顺天同志在绥中搞扩编，由一个排扩大到一个连近百人，刚刚返回。此后我们在辽阳一带又招收了200多名当地青年。那时，我们旅部住在一位姓刘的家中，每天都有青年来自动报名。不久马顺天收编了驻辽阳的高金榜部1000多人。高金榜其人品性很差，流氓成性，手下干部多为伪满时期的军、警、特、宪，吃喝嫖赌，抢骗民财，自称八路军，却给我八路军造成了极坏影响。有一天他带着几个干部在饭店喝酒，酒后调戏妇女，正好被马顺天撞上，马一气之下，将高金榜就地处死，并遣散了一些影响较坏的干部，新提拔部分党员骨干接替了职务，自此这支队伍有了明显改观。

当时，二十三旅初期人员成份确实比较复杂，针对这种情况，我们进行了认真的清理和整顿，将那些匪气十足、恶习难改的人一律遣返，留下人员进行了深入教育和学习，使部队素质有了较大转变。

我二十三旅由于组建较早，获得了大量日式装备，相比其他部队气派许多。后进东北的一些部队装备确实很差，我们就主动分出一部分给了这些部队。

1946年1月，奉军委命令，我东北人民自治军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并成立4个纵队。二十三旅与山东警三旅合并，新组建成第九旅，归第三纵队领导，宁贤文和谭开云继续分别任旅长、政委，我仍然任副旅长。全旅共8290人，辖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三个步兵团。

把八路军改称东北人民自治军这是为了进东北后便于从苏联红军手中接收地盘。后来为什么又改称东北民主联军了呢？我查了许多资料也没找到根据，我想可能与"停战协定"有关。

1946年1月5日，国共双方谈判代表几经商谈，总算达成"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协议，并于1月10日正式公布。同时双方依据协议下达"停战令"，规定从1月13日起双方停止一切战斗行动。既然不打，就意味着和平，代表和平的字眼"民主"很合适，要"民主"就要联合起来，不能各干各的，所以就叫"民主联军"吧。

这是我的理解和猜测。

其实谁都没停战。老蒋这期间用杜鲁门的大船把嫡系部队的五大主力之新编第一军、新编第六军绕着地图的鸡胸脯送到了秦皇岛，同时送来的还有个七十三军。这能算停战吗！东北人民自治军又扩编，又整训，小雪球越滚越大，能算停战吗！

所以如此，当然各自都有理由，只是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谁先谁后，孰是孰非，是很难说得清的。

既然说不清就不去说他。

进入1945年底，我党在认真分析敌我双方形势后提出了"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战略方针，这确是明智之举。

有一天，我的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问我：

"首长，我们八路军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把大城市让给蒋介石的'中央军'而往后撤呢？"

我对他说，你读书太少啦，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到了，这个问题你就明白了。

我怎么说？我说八路军不厉害，"中央军"厉害，或"中央军"不厉害，八路军厉害？问题没这么简单，简单回答是说不清的。现在确有这样一些人，就想知道是"是"还是"不是"，多一点都不耐烦，所以也就成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面对装备精良、气势正盛的敌人，党中央权衡利弊之后指出：

"我党在东北的工作重心是群众工作。……国民党在东北一个时期内将强过我党，如果我们不从发动群众斗争、替群众解决问题，一切依靠群众这一点出发，并动员一切力量从事细心的群众工作，在一年之内，特别是在最近几个月的紧急时机内，打下初步的可靠的基础，那么，我们在东北就将陷入孤立，不能建立巩固根据地，不能战胜国民党的进攻，而有遭遇极大困难甚至失败的可能。"

"将正规军队的相当部分，分散到各军分区去，从事发动群众，消灭土匪，建立政权，组织游击队、民兵和自卫军，以便稳固地方，配合野战军，粉碎国民党的进攻。"

我们正是按照中央的这个指示精神展开工作的，所以在以后的时间里，有了稳定的后方，有了百万支前大军，有了素质很高的部队。

1945年11月至12月底，我十六分区的各旅除部分人员参加农村土改工作外，主要工作是剿匪。在东北的三年里，我军共进行了两次剿匪，这是第一次，主要肃清辽宁地区匪患。尔后的一次，主要是肃清黑龙江、吉林两省的匪患。

东北多匪，古已贯之。匪者，或三五小聚，或成百上千，拣险山恶水而踞。夺民钱财，欺男霸女，打家劫舍，为害百姓，为善民深恶痛绝，故称其为"胡子"。1931年日本人进东北，烧杀掠抢，威逼利诱，一部分"胡子"成其帮凶，一部分稍有良知的"胡子"也挑起"民族大义"旗帜奋起抗争，故"胡子"中又分出两类。

为匪作患者多奸滑刁钻之辈，投机钻营，见风使舵为其能事。"八·一五"光复，小鬼子完蛋，八路军先抢进东北，"胡子"们一看八路军吃香，还可以到苏军手里拿东西。得，摇身一变，"胡子"又成了"八路军"。只可惜这个"八路军"只借其名，未得其神，正如当地百姓所言：

"妈拉巴子，狗改不了吃屎。"

我八路军一向大方豁达，用其名无关要紧，只要无愧于八路军这三个字，不玷污这三个字但用无妨。只可惜扛着八路军的旗，干着"胡子"的事，并声称"八路军就这样"。八路军初入关东，并不为遥乡远村百姓所知所解。由于"胡子八路"的出现，给我正牌八路军在纯朴憨直的百姓中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不良影响。

八路军起家靠什么？靠民众！初到一地，失去起家宝物那还了得："揍，揍他个'胡子八路'!"真八路当家人一发话，这假八路可就遭了殃！

当时在辽宁阜新一带活动着一股5万多人的假八路，有真"胡子"，有假抗联，有伪警察，有伪保安，还有日本小鬼子的铁杆汉奸，乌合之众，不一而足。头面人物是王恩初、崔辛伍、于海川……最是那崔辛伍有特点：当过伪满的警察署长，对日本"大皇军"耿耿忠心，小老婆取了好几个，对付我八路军，明招暗招、阴招阳招兼而有之且运用自如。

对这类人我八路军一向是不客气的。1945年11月间，我十六军分区二十二旅单刀直入，该杀的杀，该招的招，未及半月，5万假八路作鸟兽散。

11月初，日军残部在吉林通化暴乱，被我刘西元部和朝鲜支队镇压。

11月中旬，抚顺、姚千户一带2000匪患频繁作恶，匪首假冒我八路军地下工作人员骗取苏军截获的日伪物资装备，被我二十一旅有苏军配合而镇压。

辽阳、鞍山一带、由大汉奸邓国卿、张苏率领1万多人盘踞在千山、七岭山、大石位子之间，妄图以千山为中心，控制铁路交通，等待迎接"国军"。这些人都是从大连、抚顺、海城、风城、辽阳、鞍山等地拒降潜逃的伪军、日军、汉奸、特务、宪兵、警察、地主、恶霸、地痞、流氓之流，作恶更甚，为害更大，百姓恨之入骨。东北局首长命令二十一旅配合我二十三旅在十六分区领导下尽快歼之。

接收任务后，曾克林司令员亲自乘收编的林弥一郎航空大队一架飞机实施空中侦察。尔后命令我二十三旅一部对大石位子东南一处之敌发起攻击。

当时宁贤文旅长对我说："国夫，你能打仗，你带六十七、六十八团先上去，我带六十六团给你当预备队。"

我当时虽然来到这个旅时间很短，对部下人员还不够了解，但这样的较大行动，总得有个旅领导在前面指挥呀。我说："好吧，你可把预备队一定准备好。"

千山为西南、东北走向。东北接长白山，西南入渤海湾，横亘于通向大连、丹东、通化、浑江之间。海拔虽不甚高，但山体主峰也达1200多米，且山势陡峭，路径狭窄，恰是土匪恶人啸聚为非之幽地。我们要攻击的这股匪徒住在一个叫黑山咀子的大深沟里，约2000余人，头目的外号叫"大鞋底子"，原是个宪兵小队长，因打人爱用鞋底子，故而得名。这里零零散散住着20余户人家，皆土石结构平房，高矮墙垛，独成院落。鸡叫三遍，我们完成了对这股土匪的包围，并看见农家的烟囱里断断续续冒出青烟。从情况判断，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这时我命令政治部的一名干部带两名排长和10余名快枪手，到村子里与敌人交涉。他们走出未及一半路，便与放哨的匪徒打起来。至此，我准备通过宣传政策令敌人自动缴枪的计划无法实现，便趁大股敌人未及准备之时发起攻击。此时，我们在苏联红军看护的日伪仓库中得到了一部分轻重机枪，步枪也多为日本"三八"式；少数为"七九"、"九九"、"四四"式马枪，每团还有几门迫击炮。尽管我们的战士对这些新式武器使用时有的还不甚熟练，但毕竟性能好，打起来，火力也很猛。

开始，敌人凭借院墙向我们还击，并企图突围。而我军终究据于高地，几条路口均有轻重机枪把守。同时我命令迫击炮向敌人较集中的院落轰了儿炮，并让战士们喊话，动摇其军心。

敌人本来就是临时凑到一块的匪徒，又都是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各怀心腹事，所以战斗力量很差。经我方一阵强火力攻击后，大部分都躲起来不再还击。见此，我命令向山下冲锋，将敌人逐一包围在独立的院落里。敌人见大势已去，只得举着手乖乖目动走出来投降。这场战斗我们打得很利索，只有一人受轻伤，毙匪30多人，其他全部被俘。整个战斗，从实施包围到结束用了8个多小时。

这次行动是我二十三旅组建后的一次较正规战斗，这对于新收编、新参军的同志来讲，确实是一次锻炼机会。我的组织部署也受到了十六分区各团干部的赞誉。一位副团长说："咱们副旅长不愧是老红军老八路，指挥起来有板有眼，不慌不乱。"

另一位干部说："人家打的大仗多了，打这几个臭'胡子'算啥。"

这时我正好赶到跟前，我说："哎，别瞎说啊，还是你们打的好嘛！"

此次剿匪行动的总指挥曾克林同志对我们也给予了很好的评价。

约10余天时间，在我二十一旅、二十三旅和鞍山保安旅联合行动下，将辽阳、鞍山一带的这股匪徒全部肃清。为以后我军在南满地区抗击国民党军进攻扫清了障碍，奠定了稳定后方的基础开庆祝大会时，老百姓这个乐啊，"你们八路军可算给咱老百姓除了祸害！""八路军是咱百姓的救星啊！"当天就有好几百名青年报名参加了我东北人民自治军。有位老大爷拉着儿子对乡亲们说：

"这么好的队伍哪找去，还不参加，等着抓壮丁啊！"

百姓们舒了怨气，道了心声，这怨气不仅仅来自土匪，还有14年的亡国之怨！

【徐国夫（1914年12月6日—2004年8月26日），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