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不会怪你?”高副连长一边抽着烟,一边转头看我,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我愣了一下,没吭声,眼睛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枯草和雪地。其实心里早就没底,可嘴上偏偏不愿承认。说实话,秀兰的性子我摸不透,虽然写了那么多信,见面的机会却少得可怜。今天是1975年2月初,我正在赶去平泽接她。说是结婚,可过程实在说不上顺利,甚至有点“仓促”。
当兵的人,婚姻总是离不开“时间紧任务重”这几个字。这事儿一开始家里人就不太同意,尤其是我妈,总觉得我这婚结得“儿戏”了些。她说:“人家姑娘从小在城里长大,吃不得苦,你这一年到头飞来飞去,能顾得上她吗?”我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想:秀兰不是那种娇气人,她愿意嫁给我,肯定知道我要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真到这一天,我才发现,事情远比我想得复杂。
那天早上,我刚结束飞行训练,连大衣上的霜都没拍干净,就赶紧跟高副连长坐上了班车。车里冷得像冰窖,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高副连长看我一脸心事,打趣道:“小李啊,这回你可得好好表现,可别让人家姑娘寒了心。”
我挤出个笑,心里却在琢磨婚礼的事儿。部队里说要简单办,可我又怕太寒酸了,秀兰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她是厂里的会计,平时接触的都是些精细活儿,和我们这帮糙汉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到了平泽县城,天已经擦黑。我们急匆匆赶到民政所,接待我们的是个戴棉帽的小伙子。他听了我们的来意,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结婚登记必须两人都到场,还得带介绍信。你这边手续齐了,可新娘呢?”
我一听,头皮一紧,忙解释:“她还在路上,从老家赶来,车次多,今晚才能到。”
小伙子摇摇头,说:“那只有等她到了再来办,这是规矩。”
高副连长赶忙插话:“小同志,这位是我们部队的飞行员,任务重,部队今晚已经安排好了婚礼,这手续能不能先办了?”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我做不了主,要不我去请示县里?”
说着,他拿起电话走到一边。我俩站在那儿等着,屋里暖气烧得热乎乎的,可我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窖。万一手续办不成,婚礼怎么办?班车时间又这么紧,秀兰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委屈?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县里同意了,不过你们得补签一份证明,手续才算齐。”
我连声道谢,赶紧办完手续,然后急匆匆赶到汽车站等秀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昏黄,北风吹得人脸生疼。我站在路边,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驶来的每一辆车。
高副连长抽着烟,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急,最后一班车还没到呢。”
终于,一辆满是泥点的长途车缓缓停下。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裹着围巾的身影,提着个旧帆布包,艰难地从车上下来。是秀兰!我赶紧迎上去,接过她的包,低声问:“路上还好吧?”
秀兰抬头看了我一眼,脸冻得通红,嘴唇有些发紫,却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车上挤得慌。”
她话不多,但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倔强。我带她赶到班车停靠点,却发现班车迟迟没来。高副连长看看表,皱眉说:“不对啊,这时候早该到了。”
这时,周围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抱怨:“怎么回事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来!”
我心里也急,可表面不敢露出来。秀兰站在旁边,低头搓着冻红的手,嘴里却没一句埋怨的话。大约又等了一个小时,班车终于来了。司机师傅一边擦着汗一边道歉:“路上车坏了,耽误了时间。”
到了部队时,已经是深夜,团长冒着寒风站在路边迎接我们。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李,快带新娘子进去暖和暖和,今晚辛苦了。”
吃过晚饭,婚礼在团会议室简单举行。秀兰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我身边显得有些拘谨。团长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大家闹了一阵,我和秀兰给大家分了喜糖,仪式也就算结束了。
新房是修机场时留下的旧工棚,四面漏风,屋里只有两张并在一起的单人床。那天晚上,我生了一夜的炉子,烧了热水让秀兰洗脸烫脚。她一路颠簸,早累得不行,简单收拾一下就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去看了机场和飞机,还一起看望了首长和战友。秀兰性子温和,特别会照顾人,战友们都夸她贤惠。她还跟团里的几个嫂子处得很好,临走时,还给他们每人织了一双毛袜子。
可就在春节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那天晚上,团里突然通知我:“紧急集合,有任务!”我来不及多想,披上军大衣就往外跑。秀兰追出来,拉着我的手问:“是不是要出远门?”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你先别急,等我回来。”
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天。任务结束后,我一刻没停,连夜赶回部队。推开新房的门,屋里依旧是昏黄的灯光,秀兰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急了吧?”
她抬头看着我,眼里含着泪,却笑着说:“我没事,就是……怕你忙得把我忘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酸楚。握住她的手,我说:“不会的,咱俩好不容易走到一块儿,不管多忙,我都不会忘了你。”
可就在这个时候,秀兰却突然提出,她要回老家。她说:“你忙训练,我留在这儿也是添麻烦。等下次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不舍得,而是比我更懂得军人身上的责任。送她上车时,她塞给我一个小布包。我回到宿舍才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双她亲手织的毛线手套,还有一张纸条:“照顾好自己,等我再来。”
后来,每当想起这段日子,我总觉得像做了一场梦。这个梦里,有寒风,有笑声,有泪水,也有炽热的温暖。而这温暖,支撑着我,走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