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娃，天天往武装部跑，人家不烦你，我都烦了！”母亲站在灶台前，边翻着锅里的土豆片，边气呼呼地冲我嚷。

我坐在门槛上，低头扯着裤脚上的线头，没吭声。火光映在她脸上，那皱纹像沟壑一样深，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真惹她生气了。

不过，我又一想，心里那点不甘劲儿立马冒了出来。我才不信，天天跑会没用，哪怕武装部的人真烦了，也得让我烦出个结果来！

那是1975年，我刚满19岁，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我们家住在南边一个小村子，村子靠山，家里靠地。父亲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姐姐操持家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小时候，我是家里最小的男娃，没吃过什么苦，姐姐们都护着我，村里人说我是“家里的宝”，可我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闲人”。

上学的时候，我成绩不好，脑子也不灵光，初中毕业后，再也没学可上了。村里没有出路，我就跟着父亲下地干活，可心里总觉得这样干一辈子，永远翻不了身。那时候，村里谁家要是有孩子当兵，那可是天大的光宗耀祖的事，谁见着都得夸一句“这家娃有出息”。我心里就琢磨着，我也去当兵，哪怕苦点、累点，也比窝在地里刨土强。

征兵的消息一出来，我心里立马就活泛了。可我知道，家里肯定不同意，尤其是母亲，她最疼我，平常连下河摸鱼都不让我去，生怕我出点什么事。果然，当我偷偷把想当兵的事儿说出口时，母亲脸一板，直接回绝：“不行！你要是去了，家里指望谁干活？”

我心里一急，说：“我去了就能给你挣工分，寄钱回来！”

“寄钱？”母亲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戳，“你倒是说得轻巧！当兵是玩儿呢？你要是出了事，可咋办？”

我没敢再吭声，可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想着一定得试试。后来，我背着家里，偷偷去报了名，村里几个小伙子都跟我一起，兴冲冲地跑去镇上体检。那天，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身体不错，等消息吧。”我心里美得不行，想着这下总算有希望了。

可谁知道，过了几天，名单下来了，我的名字却不在上面。听说是因为名额不够，轮不到我。我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都蔫了，回家路上，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动。

母亲知道这事儿后，叹了口气，说：“你看，我早就说你不是当兵的命，你偏不信。”

我没吭声，心里却想着，这事儿不成也得成。于是，我隔三差五就往武装部跑，有时候帮人搬东西，有时候站在门口转悠，连门卫见了我，都笑着说：“小伙子，又来了啊？”

还是武装部的老部长石正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兵，说话带着股亲切劲儿。一次，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别急，今年不行，明年再来。”

可我心里清楚，明年的事谁说得准？我只知道，今年不成，我就没机会了。

就在我跑了快一个月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那天，我刚从田里回来，手里还扛着一把锄头，邻居刘婶跑过来喊：“建民，武装部的人找你呢，让你明早赶紧过去！”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下，手里的锄头直接掉在了地上。母亲站在屋檐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是不是跑去惹事了？人家要处分你了吧？”

我心里也慌，可又觉得不太像。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着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赶去了武装部。一进门，石部长看见我，笑呵呵地递给我一张红纸。我接过来一看，傻眼了——“入伍通知书”！

“部长，这……这真是给我的？”我声音都颤了。

石部长点点头：“你小子运气好，有个名额空出来了，排到你了。回去准备准备吧，过几天就出发。”

原来，之前有个入选的兵因为身体原因被刷了下来，这才轮到了我。我激动得直想哭，连回家路上，脚步都轻了不少。

可等我把这消息告诉母亲时，她却没我想象中那么高兴，反倒背过身去，闷声说：“你要是去了，这家里怎么办？你爹身子不好，你姐姐们又嫁人了，地里的活谁干？”

我心里一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后来我知道，母亲是怕我吃苦，也怕我出什么意外。可我顾不了那么多，这机会来得多不容易，我一定得抓住！

入伍那天，村里人都围在村口看热闹，我胸前戴着大红花，坐上公社的拖拉机，一路颠簸着去了县城。到了部队，日子比我想象中还要苦。新兵训练三个月，每天跑步、俯卧撑、队列训练，累得我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可我心里清楚，这机会是怎么来的，咬着牙也得撑下去。

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了一个连队，成了一名通信兵。刚开始，我啥都不懂，连话务机都摆弄不好，没少被班长训。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偷偷练，慢慢摸出点门道来。后来连长看我肯吃苦，点名让我负责一部分资料传递的任务。

有一次，连长让我把一份重要资料送到镇上的邮局。我骑着二八大杠一路狂奔，汗把军装都湿透了，才按时把资料送到。回来的路上，我路过一条河，发现岸边围着一群人，一个妇女正撕心裂肺地喊：“救命啊！谁救救我儿子！”

我赶紧停车跑过去，才发现河中央有个小男孩正挣扎着往下沉。岸上没人会游泳，眼看着孩子就要没影了。我心里一急，连军装都没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那水又深又急，几次把我卷得看不见人影，但我咬着牙往前游，终于抓住了男孩。等把他拖到岸边时，我已经快虚脱了。好在有人把我们拉上了岸，孩子也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

我本想悄悄离开，可谁知道，这事儿还是传到了部队。更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竟然是我们师长的儿子。我被记了三等功，还成了连队的“红人”。

后来，我因为表现优秀，被提拔成排长。那年探亲回家，母亲看着我穿着军装站在院子里，抹了好几次眼睛。她嘴上没说什么，可我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

再后来，我转业到了地方上班，成了家，有了孩子。每次回想起当年那段日子，总觉得像做梦一样。人生啊，真是说不准，谁知道哪一步会让你迎来转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