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等我提干了,一定娶你。"我攥紧手里的布包,火车汽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1985年的冬天,乡下到县城的小站台上飘着零星小雪,月台砖缝里长的野草都结了霜。
王巧梅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棉袄,补丁打在袖口,头上戴着她自己织的红色毛线帽,眼眶红红的。她个子高挑,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这是给你织的手套和围巾,还有咱俩的照片。"她把个蓝布包往我怀里塞,声音有点哽咽,"你在队里要好好干,别总惦记家里。"
月台上全是送亲人的,有妈妈在抹眼泪,有对象在依依不舍。"啥时候才能通上电话啊,写信可真够慢的。"旁边有人叹气。
巧梅扯了扯我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记住啊,每个月十五,我准时去邮局等你的信。"
"检票上车了!"我转身要走,布包突然散开,信件和照片撒了一地。列车已经开动,我慌忙去捡。
"别管了,快上车!"她朝我喊。我一个箭步跳上了车,回头望去,她蹲在雪地里,一张张捡着那些信件,红毛线帽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格外刺眼。
火车慢慢驶出站台,我趴在车窗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红色。手里攥着的票都让汗水浸湿了。
进部队第一天,就被分到了警卫连。白天站岗训练,晚上还得值班巡逻。新来的战友看我整天愁眉苦脸,都笑话我像是被媳妇甩了。
李建军是南方人,比我大两岁,特别爱打趣我:"老实人找对象还挑个比自己高的,你这是存心让人笑话。"
每回说起这个,连长都要开玩笑:"小张啊,你对象准是打篮球的。"底下哄堂大笑,我也跟着傻乐。
想起认识巧梅那会儿,我们都是知青,她在村里教书,我在生产队干活。村里的喇叭整天放样板戏,难得播一回《小城故事》,我就拉着她到村口的杨树下跳舞。
她总是踩我的脚,我疼得龇牙咧嘴,她就咯咯直笑。那时候村里人背地里说闲话,说她一个女知青,不务正业。
每个月发津贴,我都赶紧给她写信。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就是收不到回信。
李建军说:"你那对象不会变心了吧?听说现在城里工作好找,说不定..."我一个暴栗敲他脑袋上:"放屁!"
可心里也没底,村里供销社新来的会计,听说跟巧梅很谈得来。我托战友借了五毛钱,到邮局发电报问她,也没回音。
那年夏天,家里突然来信说爹得了肝病。我把每月的津贴都寄回去了,连肥皂钱都省下来,饭堂打饭都少打一勺。
李建军发现后,偷偷把自己的津贴塞给我:"兄弟,这是我借你的,等你当官了再还。"我推辞不过,含着眼泪收下了。
要娶巧梅,就得提干。我白天训练,晚上抱着书啃。有时候站岗都在背政治理论,嘴里念叨着,把值班的战友都念烦了。
1987年第一次参加提干考试,就差两分。回到宿舍,我趴在被窝里直抹眼泪。李建军踹了我一脚:"哭啥?大老爷们的,明年再来!"
他是真心帮我,大冷天站岗,都带着政治书。我看不进去了,他就给我讲笑话提神。有时候熬到半夜,他还帮我抄笔记。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8年初,我终于提干成功了。李建军比我还激动:"快写信告诉嫂子去!"
这一琢磨,三年了,一直没巧梅的消息。我托人打听,才知道她还在村小学教书,一直没嫂人。
李建军探亲时专门去找她,回来后劈头盖脸就骂我:"你个榆木脑袋!嫂子这些年给你写了二十多封信,你一封都没回!"
原来那天火车站散落的信封里,有她的地址。这些年她寄到老连队的信,都被退回去了。村里来了好几个说媒的,都让她爹妈给撵出去了。
李建军说她瘦了很多,但还在坚持教书:"嫂子说,她就认准你这个当兵的了。"
1989年春节前,我请了婚假回去。推开小学教室的门,浑身一震。她还穿着那件蓝棉袄,领口都磨白了,头发有了白丝。
看见我,她愣在讲台上,手里的粉笔掉在地上,啪的一声。黑板上写着"春天来了"三个大字。
"你..."她眼圈红了,"你怎么才来?"
我走过去,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她从讲台抽屉里翻出个布包,我寄的第一封信还在,那张军装照都快磨破了。
"你知道吗,每个月十五我都去邮局,一去就是三年。"她的眼泪掉在照片上,"邮递员都认识我了,说我是他见过最执着的姑娘。"
第二天去她家,她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小子有啥出息!害我闺女白等这么些年,村里人都说她傻。"
娘却拉着我的手直抹眼泪:"你可算来了,这些年巧梅受了不少闲话,可她就是不听,说等你回来。"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李建军和几个战友特意请假来贺喜。邻居们打趣说:"这是啥,原来是等驾车的?"
巧梅笑着说:"我这是等了个有心人。"她眼里闪着泪光,却笑得那么甜。
新房是她爹腾出来的一间旧屋,墙上贴着泛黄的报纸,却贴得整整齐齐。她把我的军装照挂在正中间,说:"咱们都等了这么久,房子可以慢慢添,日子可以慢慢过。"
看着她温柔的笑容,我忽然明白,这些年的等待和思念,就像那个飘雪的清晨,火车站散落的信件,都化作了今天的相聚。
转眼三十年过去,儿子也参了军,巧梅的白发更多了。可她还是爱站在村口的杨树下,等我回家。每到夏天,树叶哗啦啦响,像是在说着我们的故事。
这一辈子啊,面对再多的坎坷,也抵不过一颗始终如一的心。那年的雪,那些信,那个红毛线帽,都化作了今天的幸福。
从军营到讲台,从青丝到白发,我们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写在了岁月里。现在村里通了电话,修了柏油路,可那棵老杨树下,还时常能看见一对年轻人在跳舞,像极了当年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