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熬夜了吧?”连长站在门口,盯着我桌上那盏油灯,语气不重,但透着一股心疼。
我赶紧把低垂着的头抬起来,笑了笑:“没事,连长,就差一份材料了,写完就睡。”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一份材料写完,差不多也得凌晨了。这几个月,我是文书又是通信员,白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晚上还得熬夜赶材料。说实话,真有些扛不住了,可谁让我年轻,又没脸去诉苦呢?毕竟,连长和指导员看着比我还忙。
1975年初,我从新兵连分到团里的勤务连,担任通信员。通信员的活儿,说好听点是协助连长和指导员处理日常事务,说白了就是伺候人,端茶送水、洗衣扫地,还得帮忙带孩子、接家属。有人觉得这活儿不体面,可我不这么想。通信员离领导近,能学到的东西多,干得好还能被提拔,我心里有数,这是一块“跳板”。
刚来那会儿,我干活麻利,嘴又甜,连长和指导员都挺喜欢我。可谁能想到,半年后,连里的文书因为家里有急事退伍回去了。那天连长叫我到办公室,就一句话:“小郑,这文书的活儿你先顶上吧。”
我愣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连长,我能行吗?”
连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行,我看得出来。材料写得好,字也漂亮,先试试吧,有啥问题随时找我。”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一点底儿都没有。文书的工作可不简单,写材料、记日志、整理档案,连队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过一遍手。再加上通信员的活儿,我每天忙得连轴转,晚上躺在床上,胳膊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有一回,我实在撑不住了,趁着吃饭的空档,跟老兵们抱怨:“这两份活儿加一块儿,真是要命啊!你们说,我这是不是干得太亏了?”
排里的老兵听了哈哈大笑:“哎呀,小郑,这叫‘能者多劳’。再说了,这可是锻炼的机会,你以后肯定得比咱们走得远!”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尤其是连长有时候交代任务,时间紧、要求高,一点错都不能出。记得有一次,连队的花名册更新出了点差错,连长当着大家的面把我训了一顿,我当时脸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这么折腾下来,我的能力倒是真练出来了。档案整理得井井有条,材料写得又快又好,连长慢慢地也不再挑我的刺儿了。可说实话,这种日子,真是把人熬得没个精气神儿。
那天晚上,连长站在门口看了我半天,突然说:“小郑,你这两份活儿干得不错,可也不能这么干下去。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把你累垮了?我看,过段时间新兵下连,文书的活儿交给别人,你回班里当班长吧。”
我愣住了:“班长?我能行吗?”
连长点点头:“你别小看班长,‘兵头将尾’,责任不小。你这两年的表现,我和指导员都看在眼里,没问题的。”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底。毕竟,我从新兵连出来就当了通信员,训练场的事儿压根没碰过。现在让我去带兵,我能行吗?
带着一肚子忐忑,我回到了二排三班,成了班里的新班长。刚接手那会儿,日子是真不好过。班里的训练、生活管理,我一窍不通,再加上班里有几个老兵,看我年纪轻、资历浅,多少有点不服气。
一次训练结束后,有个老兵故意拖着不收拾装备,站在一旁抽烟。我看着心里不舒服,但也没发作,只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老张,装备收拾一下,别让连长看见了。”
老张抬头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班长,这点小事儿您别操心,我自有分寸。”
我听得火气直冒,可还是忍住了。后来我想了个法子,趁着周末,带着班里的战士一起整理营房。搬桌子、扫地、擦玻璃,我样样亲自上手。老张看着不好意思了,扔掉手里的烟,也跟着一起干了起来。从那以后,班里的战士对我服气了不少。
半年后,班里的工作终于步入正轨。那天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了我,说我是“年轻班长的榜样”。我听着心里挺高兴,可还没高兴多久,新的麻烦又来了。
1976年底,连里接到任务,要在团里的军事比武中拿名次。作为二排三班的班长,我的任务是带着班里的战士完成一场障碍跑比赛。可就在比赛前几天,班里有个战士突然发高烧。同宿舍的老兵告诉我:“班长,小赵这几天训练太拼了,估计是累着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沉。小赵是班里跑得最快的,要是他出不了场,这次比赛的成绩肯定得受影响。可让他带病上场,我又于心不忍。
那晚,我坐在床上,愁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我走到小赵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要紧,这次比赛你就别参加了。”
小赵听了,眼圈一下就红了:“班长,我没事儿,比赛我能上!”
我叹了口气,递过去一瓶白糖水:“听话,这次比赛咱们班就算拿不到名次,也不能让你把身体累垮了。”
比赛那天,我带着班里的其他战士咬牙顶了上去。虽然没拿到第一,但大家拼尽了全力,成绩也算不错。回到连队后,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郑,这次比武,虽然你们班没拿第一,但你这个班长,是真合格了。”
我听了,心里一阵轻松。其实,这一路走来,我比谁都清楚,一个班长的责任,不是争名次,而是带着战士们一起成长。
转眼到了1977年,连长突然告诉我:“小郑,过几天轮到你回家探亲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整个人都愣住了。三年没回家了,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家里的模样。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父母和弟弟妹妹的身影。
探亲的火车上,我靠在窗边,看着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五味杂陈。三年的时间,家乡会不会变了?父母身体还好吗?弟弟妹妹是不是也长高了?
回到家那天,天已经黑了。我站在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老屋,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敲门。最后还是邻居家的狗叫声把母亲引了出来。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一下扑过来:“小郑,真是你啊!”
父亲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眼睛里带着泪光。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家里的饭菜还是那个味儿,弟弟妹妹也比我想象中长得高了不少。那几天,我带着他们去镇上买了些糖果和糕点,还特意给母亲买了一块布料。她看着布料,嘴上说我乱花钱,眼里却透着止不住的高兴。
回家的日子虽然短暂,但那种久别重逢的温暖,却让我记了几十年。后来,每当回忆起那段日子,我总会想起父亲的一句话:“只要你在部队过得好,我们就放心。”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
故事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有人问我,这些年最难忘的是什么?我想了想,说:“是那份战友情、亲情,还有那种咬牙坚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