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写点关于校园霸凌的内容。之所以是今天写，而不是更早，一来是因为前段时间发生在南宁的两起相关事件，让我们知道纵然是名校，也会藏污纳垢；二来则是因为，两件事余热未平的时候，轻易谈论之，容易被烫伤。
那么，为什么要写？
永远热销的学区房告诉我们，几乎所有的中国家长都在不遗余力地追逐优质教育资源，这无可厚非。优质教育资源，事实上放大了每一个孩子未来的可能性。
但是，与此同时，包括家长和教师等角色在内的所有教育参与者，都很难察觉到，校园霸凌正在摧毁很多孩子未来的可能性。因为校园霸凌存在两大特性：广泛性和隐蔽性。校园里的每一个孩子，在校园霸凌这件事上，要么经历过，要么曾经与之擦肩而过过。
01
霸凌往事
葛松已经参加工作很多年了，说起自己的初中时代，他形容那段时间为“一个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漫长的季节”。
四年初中（初二休学过一年，后又复读了一遍初二），记不清被霸凌多少次了，葛松只记得欺负过自己的人很多。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后来越来越多。”葛松说，“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软柿子了，有机会就想来捏一捏，同宿舍的有，不同宿舍甚至不同年级的也有。”
最惨的一次，葛松被五六个男生围着打，打倒在地上，地面有水，他滚了一身泥。被打的理由是“看不惯你”。
但是，并不都是挨打，大多数时候，葛松被霸凌的形式有很多种，包括但不限于衣服或者书本等物品被扔掉、水桶里被吐口水甚至小便、勺子被掰弯、被迫帮对方洗衣服、被恶语辱骂等等。
和葛松的经历不太一样，作为女生，徐徐没有遭遇过直接的肢体暴力。霸凌者们采取的是另一些在旁人看起来没有那么显性的手段，比如集体孤立和造谣。
徐徐长得漂亮，读书时被很多男同学关注，“可能这是我被孤立的主要原因”。在宿舍里，其他人对徐徐的态度都是“非必要不说话”，就算说话，也不给好语气、好脸色。别人去哪里都是三五成群地走，只有徐徐一个人落单。
更可怕的是，后来，学校里有人传谣，说徐徐和很多男同学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闹得全校皆知，“课间休息的时候，经常有人跑到我们班教室外面，往里看，还有人用手指着我笑”。
▲图片来源于电影《告白》
再后来，谣言越传越离谱，升级成了徐徐在不正当关系中怀过孕、堕过胎。为此，学校还把徐徐的家长叫去谈过一次话，也差点被迫转学。
一位在肇庆市上中学的何同学，在电话里和我说起今年发生在她身边的一件很轰动的暴力事件，同校的8个女生在厕所殴打1个女生，轮流扇耳光、拽头发、踹腹部，并要求这位女生下跪磕头。何同学说，以前只在网上听说过校园暴力，没想到自己离暴力这么近。
不只是普通人，不少名人明星也经历过校园霸凌。马思纯曾在《看我的生活》里讲过初中时的遭遇，被同学言语挤兑，可乐里被掺抹布水、拖把水和粉笔灰。童星邵一卜，由于遭到同学的恶意造谣、孤立，从六楼跳下，所幸被电线救了一命。
02
阴影随行
被霸凌的人，是不会随着霸凌行为的终结而得到解脱的，心理阴影会长久地伴随他们，挥之不去，驱之不走。
初中毕业后，葛松去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读高中。虽然换了全新的环境，但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每次在宿舍拿水杯喝水前，他都下意识地要把杯子清洗一遍，担心里面有“添加剂”；晚上睡觉，后脑勺一着枕头，就像触发了大脑里的某个开关一样，开始自动播放那些画面。
有几年，老同学们在过年期间特别喜欢组织聚会，并且一起回母校重游故地，但葛松几乎一次都没有参加，找理由推脱了。他觉得自己会触景生畏。
徐徐从那以后变得很自卑，在社交关系中很被动，不敢主动与人交好，“感觉自己的世界冷冷清清，怎么都热闹不起来”。由于自卑，徐徐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人很多机会，人生本来可以不一样的。
但是，徐徐并非天生如此，她原本性格不算很内向，更谈不上自卑。但被霸凌的经历，让她改变了很多，“我感觉自己原来像一只飞虫，过得挺自由自在，但是突然撞到了墙角的蜘蛛网，被缠住了”。
▲图源于韩剧《黑暗荣耀》
我所熟悉的一位C校长（他曾在我们之前的一篇文章中出现过）告诉我，他的一位女学生，去年被同班四个女生多次辱骂，虽然事后老师要求四人中的一个做代表向她道了歉，但她内心却种下了一颗抑郁的种子。最近，这个女生给他发信息，说自己还是走不出去。
2014年，《美国精神病学杂志》发布一项研究成果，研究者追踪7771名在7-11岁期间曾经遭受过霸凌的个体直到他们年龄达到50岁，发现童年时遭受的霸凌，会持续影响他们的人生一直到中年。
研究者认为，霸凌对受害者所造成的压力可能会“嵌入”到某些基因，影响了支配应激反应、情绪和环境敏感性的激素和大脑化学物质。如果受害者得不到治疗，长大后可能会形成抑郁或焦虑的来源。
我问葛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0来年了，还恨不恨当初欺负自己的那些人。他回答，其实，除了几个印象特别深刻的人之外，很多人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伤疤还在，但赐他伤疤的人，已经变模糊了。
这让我想起《奇葩说》的一期，主题是“原谅”，马东和蔡康永的对话被网友“加工”之后变成了两句很扎心的对白——“马东”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终究会原谅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蔡康永回答：“那不是原谅，那是算了。”
03
冰山一角
校园霸凌，绝不仅仅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上一次热搜的那些事件的总和。我们看不到的，远远比看到的要多。
C校长说，校园霸凌事件时有发生，估计有15%左右的中小学生参与或者遭遇过校园霸凌。
华中师范大学在2019-2020年对山东、广西、广东等六省、自治区进行实地调研，得出的数据显示，校园欺凌发生率为32.4%。
在微信指数小程序里，“校园霸凌”词条最近一个月的指数每天都在2000万以上，最高时接近一亿，比很多娱乐圈的顶流明星的指数还要高出一大截。大量的人通过搜索这个词条，去了解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也有人是为了寻求解答。
为什么校园霸凌的真实发生率如此之高，而我们却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C校长告诉我，因为校园霸凌事件往往发生在“隐秘的角落”里，比如宿舍、厕所，以及其它的监控死角。而且，受害者因为害怕报复，一般都会选择默默承受，不敢向老师告发，也不敢跟家长倾诉。
葛松说，当时他被打得一身泥，反而像是自己做错事了一样，偷偷溜回宿舍换洗衣服，害怕被别人尤其是老师看见。徐徐表示，如果不是因为事情闹大，传到了家长和老师耳朵里，自己可能会背着无形的包袱走一辈子。
也就是说，校园霸凌几乎都发生在老师和家长的盲区里，二者要么一直不知情，要么总是后知后觉。
04
防于未然
写这篇文章，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搞清楚为什么会发生校园霸凌，我们如何能防止校园霸凌的发生。
C校长认为，中小学生法律意识的淡薄，是主要原因，绝大多数学生缺少对法律和规则的敬畏。这导致了很多学生价值观的扭曲和偏移。
“我们的学生里面，有一些人会自动摈弃正能量，选择负能量，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负能量的源头，并以此为傲。”C校长说，大量的校园暴力事件中，施暴者会主动用手机拍摄视频，并上传朋友圈和抖音、快手等平台，正是为了炫耀自己成为了负能量的源头。
而说到为什么学生缺乏法律意识，C校长认为，首先是因为学校没有相关的课程，只有一年一度的法律宣讲，很“蜻蜓点水”；而且，针对校园霸凌，相关的法律法规也是缺失的，由于施暴者往往是未满14周岁的未成年人，加上校园霸凌的特殊性，相关部门最多只能给予训诫，无法进行刑 事或者行 政处罚，“很大程度上，《未成年人BHF》对校园霸凌者起到了纵容的作用”。
另一个原因，来自家庭教育。根据C校长的观察，施暴者常常是单亲家庭，或者家里的实际监护人是老人，家庭教育主要依靠隔代教育，“有些家长的态度很有问题，他们只要求孩子认真读书，其它方面一概不闻不问”。
华中师范大学的调查结果跟C校长的观察基本一致——家长对子女的关心只停留在学习上，而且，他们会告诉子女“别被欺负了”，很少会告诉子女“不要欺负别人”。
那么，如何防止校园霸凌的出现？
C校长提了几个建议：
①国jia层面应该专项立法，完善法律。
②教 育部门应当开设专门的法律课程，让学生有更多的机会学法、懂法，对法律产生敬畏之心。
③家长要重视，除了关系学习成绩，还应该多跟孩子交流沟通，了解孩子在学校里的日常生活。
④相关部门对学校的工作应当给予更多的支持、引导和帮助，而不是只要出了事就革校长职，这是大事化小的逻辑，但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所有姓名均非真实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