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伯彦在天山长大,学艺二十年,但他和高七娘子一样,也从来没有穿行沙漠的经验。离开天山师门在西安开设镖局的十几年中,曹伯彦没有回来过。每次师门有“任务”交给他,都是派“密使”传送消息。西安到天山来回间关万里,曹伯彦平时根本无暇分身。他虽从书上看到过关于沙漠的记载,也向镖局的老趟子手请教过一些关于沙漠的小常识,但他直到身历其境,才觉得书上所写与耳中所闻,远不及他眼前所见到的十之一二,原来十多年来脑海中残存的关于沙漠的记忆,是如此令他触目惊心!
在黄沙漫天之中,热风吹袭,身体就似要着火融化一般,令人十分难受。曹伯彦小小的喝一口水,一滴也不敢多用。这沙漠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去,在这时候,滴水可抵万金。他望了一眼高七娘子,苦笑一声,又把壶盖盖上。刚才那一口水,充其量只能稍稍润湿快要冒烟的喉咙,远不够缓解焦渴,三皮袋水两人两马已喝掉了一袋多,剩下那点儿必须咬着牙省着,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再多喝了。
好在又一阵狂风已过,流沙渐静,虽是骄阳似火,大地已恢复晴明,呼吸也不像风沙刚起时那么艰难了。高七娘子被这灼热的风流给烤得鬓角的发丝也卷曲了起来,她接过曹伯彦递过来的牛皮水袋喝了一小口的水,催马缓缓而行。走没多久,两人又看见了两堆白骨。
这回他们看到的不是骆驼,而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的白骨。这两人死了大概还不太久,破碎的头颅上还覆盖着浓密的黑发。他们死后,喜食腐肉的沙漠兀鹰在这两个人尚末给风沙掩埋之前,便将他们身上的皮肉啄食殆尽了。
高七娘子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毛骨悚然,曹伯彦看她满脸凄然之色,轻声道:“但愿他们来生不会再闯到这沙漠里来了!”双骑并辔,高七娘子抓着了曹伯彦的手,道:“曹大哥,回到天山以后你怎么办?你西安的镖局肯定是回不去了。” 曹伯彦想了一阵,忽然抬头道:“阿瑛,我说我想抛弃一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与世无争地度过余生,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像个男子汉?”
高七娘子苦笑一声道:“这和你是不是男子汉有什么关系?我所虑者,是你想退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当年你的师父和师伯想方设法狠心拆散我们,逼你娶了个官家小姐,十多年后,你又焉知她们不会阻你归隐呢?”
曹伯彦低头说道:“你还怪我的师父和师伯吗?”
高七娘子伸手粗拢给狂风吹乱的发丝,淡淡地说:“我怎么敢!她们两位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人人钦仰,我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知是谁的野丫头,怎敢责怪她们?”她是一乘大师外出云游时收养的弃儿,从小在天龙寺长大,后来学成武功,由同门的大师兄引荐,加入了湘西排教。排教的源起,传说是始于江上放排的排工,放排的工作十分艰辛,水道中水流湍急,礁石遍布,排工无论早晚都不得休息,一个不当心,连排带人撞在礁石上,就是粉身碎骨。
古往今来,放排人能得善终的,少之又少。排教的始祖陈四龙有感于排工生活的艰辛困苦、朝不保夕,遂发宏愿,在有生之年治理水路,清除礁石、斩杀水怪,并教排工在江上放排之余练武强身,久而久之,兼成武林一派。排教自始祖陈四龙于唐天宝年间开山立柜迄今已有千年,排教本身虽已日薄西山,今时不同往日,但江湖武林说起排教,仍会为他们这么多年的行侠仗义之举竖一竖大拇指。高七娘子接掌教主之后,经略有方,风头更盛。从两人从小到大的经历而言,又是何其相似。
正如高七娘子所言,曹伯彦纵然有心金盆洗手,又谈何容易!先不说白眉师太对他这么多年的养育和传艺之恩,就只说死在大雪山的兄长曹伯庸,只怕闭门封剑不理世事的决心也着实不容易下。他是伤心同袍挚友的惨死而萌生退意,殊不知这些年为了反清复明这项“大业”,“天净沙”组织付出的伤亡与牺牲已非等闲可计,轻身而退,于情于理,曹伯彦这个“想法”也万难达成。
他无声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腰间。装着三颗“沸龙丹”的金丝楠木盒已炸毁,三颗药丸此时正装在他随身携带的暗器囊中。他想不通,为了夺到这三颗看似貌不起眼的药丸,福祥飞马镖局付出了十四位兄弟的宝贵生命,飞马镖局扎根中原十几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到底值不值得?
正当他低头苦想,高七娘子忽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曹伯彦猛地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个小沙丘上驰来两骑快马,马上的骑客一个是个深目勾鼻,身材瘦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的武士,一个是满脸横肉、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曹伯彦见了这两个人,怔了一怔,随即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高七娘子低声道:“且慢,看他们行色匆匆的样子,应是不知我们的来路,更不像是来找我们的!”曹伯彦恍然,点头道:“不错。如果他们是来追我们,应该从后面追来才是,不会从我们的对面追来,而且看这两个人也不像认识我们。”东郭邪在曹伯彦带着李乐和徐平逃离大雪山后,即传令各地捕快,将三人画影图形,全国通缉。然就算通令速度再快,也不能立即传到万里之外的西域。
高七娘子低声道:“让我先问问他们是什么人?”一面说话,一面跳下马来,向那两个人迎去。待那两人来到三丈之内,高七娘子正要问话,忽然听到“呜哇”“呜哇”的婴儿的哭声从那武士的背后传出,原来那武士的马背上还捆着一个草藤织成的篓子,那武士身材高大,正面走来,很难让人察觉他马背上还有一个篓子。婴儿的哭声,正是从篓子里传出来的。
那武士和喇嘛对犯一愣,高七娘子已拦在了他们的马前,双手叉腰问道:“你们是谁,篓子里的小孩从哪里来的?”
红衣喇嘛跳下马背,满脸倨傲之色,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我们的确带了一个小孩子,不过孩子的父母是贫僧好友,贫僧受他们夫妇的委托,要把他送去关内投奔亲戚。不敢劳女施主动问,请让开吧!”说着装模做样地合掌一揖,其实他口气中已是老大不耐烦,高七娘子一听就听出来,心里怀疑也就越重了,冷笑一声说道:“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禽兽亦然。听这个孩子的哭声才几个月大,不论世道如何艰辛,父母怎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自己身边,远涉关山投靠什么‘亲戚’?简直是一派鬼话!你们两个鬼鬼祟祟,一定非奸即盗!快快把孩子交出来!”
那武士勃然大怒,坐在马背上一抖手就是三把寒光闪闪的飞刀向高七娘子射来,一面骂大声道:“岂有此理,你这个臭娘们是什么人,敢说我们非奸即盗?还不让开,巴巴的跑来管‘寒灯会’的闲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三把锋利的飞刀呈品字形,上打头颅,中打心脏,下打小腹,手法刁钻之极,也狠毒之极!
高七娘子短剑一扬,一声娇斥:“来而不往非礼也!”叮当作响,将三把飞刀激得倒飞了回去!她以剑碰刀,用了师门绝技。她一来是恼恨这武士的手段太过狠毒;二来看他发射飞刀的手法和劲力十分独特,飞刀技艺如此,武功也一定十分了得,不下辣手,只怕吃亏。是以她迫不得已,才下了狠手。
那武士尚未下马,眼前蓦地里红影闪动,捷若猿猱,一纵身便扑了到来,快似疾风,地上的尘沙也给他带得飞了起来!
那喇嘛纵身疾扑,是对敌人早有防备的。一来他是北京城中寒灯会里有数的好手,艺高胆大,高七娘子不过是个扶风弱柳的女流,他恃艺自高,不怎样把高七娘子放在眼内,一出招便下了杀手,要速战速决把高七娘子毙在掌下!岂知高三娘子根本不怕他凶神恶煞,短剑“擒龙射雕”笔直刺出,陡然间一个转身,左翻右绞,把那喇嘛凶悍绝伦的扑攻三式尽都化解,剑势未衰,青光耀目,剑尖仍是向那喇嘛前心刺去。
那喇嘛可没想到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能使出这样凶辣的剑招,心头一凛,傲态尽收,急俯身一旋,反掌拍出,他的掌法功力本来不弱,借这一旋之势,掌上劲道凭空陡增两成,只听“铮”的一声,剑光错乱,高七娘子的短剑给他掌中夹指,施展铁指功一指弹开。
高七娘子虎口微热,禁不住心头一震,想道:“这喇嘛的红教大手印铁指功果然有点名堂!”要知她少年成名,得天下第一剑客一乘大师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的真传,在她使出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中的“法轮三转”时,实是想不到那喇嘛立刻就用了红教大手印的功夫来破她剑法。她的恩师一乘大师年轻时曾到西藏游历,受邀在布达拉宫住了半年多,有幸观摩过红、黄两教的密宗武功,与红、黄西教的高手相互切磋技艺,回到天龙寺后,才集百家之长创出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是以高七娘子对藏传红、黄两教的武功有所知晓,懂得如何应对红教大手印的掌力和指法。
那喇嘛名叫桑烁,原是红教俗家弟子,显是见过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才敢出此险招,用大手印中的铁指禅功来破高七娘子的天龙夺魄剑!高七娘子毕竟是个女子,剑法精绝,功力稍逊,给桑烁的掌力紧紧迫住,十招之后,剑招使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桑烁有心速胜,密宗大手印掌力使开,得势不饶人,掌法越来越狠,掌力越催越急,二十招后,每一掌劈出,都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高七娘子硬拼不过,灵机一动,施展轻功,改用轻灵身法,剑中夹掌,与桑烁游身缠斗。又斗了七八招,只听高七娘子陡地叱道:“看剑!”一招“飞龙绕柱”,剑光似练,倏地就指到了桑烁胸前,桑烁双掌错处,斜身一窜,高七娘子短剑扬空一闪,如影随形又追了过来,立刻反客为主,杀得桑烁连退了七八步!
曹伯彦一直冷眼旁观,看到此处,便知双方各有所长,桑烁金刚开山的大手印掌力打不倒高七娘子,高七娘子奇诡无双的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也击不败桑烁,双方在剑、掌修为上各有胜场,谁也赢不了谁,非到三百招后,难分轩轾。
高七娘子既已不用他担心,曹伯彦便跳下马来,大步走上前去,手指那武士喝道:“孩子不是你的,把他交给我吧!”
那武士闻言大怒,铮扡一声拔出腰刀,从马背上跳起,居高临下一刀猛劈过去,曹伯彦见机得早,一个腾身倒纵闪开来势,那武士又是一声大喝,蓦的平空飞起,又是一刀,势重力沉,恨不得把曹伯彦一刀劈成两半!
曹伯彦一个龙形飞步纵出两丈,那武士一刀再度落空。曹伯彦身形一闪,又挡在他的面前,冷冷说道:“别以为你有一身蛮力,学了雁荡山的五虎断门刀,就吓得着谁了。我只用四成功力空手接你的刀,只要你在我掌下走过二十招,这孩子就让你带走!”那武士名叫白大奎,正是出身雁荡山一派的血滴子,几曾被人如此轻视?心中怒火焰腾腾地烧着,大吼一声,连环三刀,猛劈过来!
曹伯彦说了只用空手,果然就是空手应付。白大奎这三刀来得迅如闪电,他竟然不躲不闪,只听“当”的一声,白大奎的腰刀正好给他施展须弥指力一弹弹开!
白大奎虎口麻热,吃了一惊,一个移形换步,转到曹伯彦身后又是一刀,刀尖晃动,竟使出了一招剑法,刺向曹伯彦脑后“风府穴”。殊不知白大奎交手两招固是吃惊非小,曹伯彦也不禁暗暗点头:“他的雁荡山五虎断门刀法能以刀使剑招,殊为不俗,我的须弥指力加到六成,居然不能把他的刀弹出手去,还是有点硬份!”雁荡山五虎断门刀脱胎于少林四平刀法,掌门是个名叫步尘的道姑,曹伯彦行镖江南,曾与步尘交过手,当时他也是空着双掌,用了百十招才将步尘手中的刀夺出手去。这白大奎的刀法精妙不及他见过的步尘道姑,为何一指弹不掉他的刀,曹伯彦心觉甚异!
眼看着白大奎腰刀又到,曹伯彥身形半转,反手一拂,白大奎不容他的手指拂到,刀身一转,倏地变成了五虎断门刀中规规矩矩的一招“鱼翔浅底”,刀光闪动,疾地斩他双腿。曹伯彦虽是功力未复,但本领在白大奎之上,应变从容,白大奎这一刀无疑又成了水中捞月,白忙一场了。在白大奎眼里,满脸病容的曹伯彦身周四下仿佛长满了眼睛,他这里刚刚一个变招,曹伯彦已是步换身移,霍的一个进步三打,用的竟是天下练武人谁都会的太祖长拳,拳锋对准了白大奎的手肘流星赶月一般击来。白大奎赶忙刀锋一偏,避开了他的拳劲,对着曹伯彦左肩就剁。这一招看似平凡笨拙,却又极近武学的上乘功夫。高手比拼,所争不过毫厘之差,曹伯彦只是一愣之下,居然给白大奎的刀制了机先!
曹伯彦四五招之内连遇两次险招,心中吃惊非小,心道:“怎么回事,这蛮牛的本领竟似就在这三四招之间骤然提高了一倍一般!这可真是莫名其妙,难道竟是我看走了眼不成?!”他潜运掌力,正要猱身再上,陡然间只听高七娘子惊叫一声,桑烁移形换步,袈裟扬空一展,好似一片红云当头罩下,高七娘子一剑刺去,“噗”的一声闷响,剑尖从袈裟上滑过,竟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就在这一瞬间,高七娘子只觉劲风扑面,连忙纵开,幸好曹伯彦已赶了过来,一掌将桑烁的袈裟拂开,高七娘子也正好借他一掌之力,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桑烁的袈裟罩体。
红教密宗,非同小可,桑烁虽是空手不用兵器,但他那袭袈裟在他的手上却变成了一件极为厉害的武器,抖开来似是一张大网,卷起来又似一根棍子,经过玄功运用,碰上高七娘子手中短剑,竟发出金属般的声响。曹伯彦接了他数招,只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转,暗叫“不妙!”仗着轻功,东躲西闪,那武士白大奎趁势几刀,将高七娘子的剑招破去,希图败中求胜。高七娘子银牙紧咬,将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的杀手神招使得风起云飞,白大奎何曾见过如此剑术,给高七娘子杀了个满身臭汗!
曹伯彦以仅剩的四成功力全神应敌,不知过了多少招,桑烁心中焦躁,暗道:“真是岂有此理,我秘练多年密宗神功,竟然拿不下一个带伤的病夫,传了出去,颜面何存?”他和曹伯彦年岁相当,曹伯彦连月奔波,又中了剧毒,身体未得痊愈,若是他完好无事,桑烁在他掌下走不过一百个照面。但他正因体内余毒未清,千里奔波,又饿又渴,实已是疲累不堪,全仗着仅剩的四成功力才能勉强撑持。
两方又斗数招,曹伯彦忽地一个疏神,脚下一软,一条左腿已陷在浮沙之中,登时被沙窝吸住。沙漠的表面看上去好似十分平静,但沙下另有玄机,不慎误陷浮沙,身子被沙窝吸住,任你本事通天也挣脱不开,最后只能给黄沙活活吞噬!曹伯彦没有穿越沙漠的经验,哪里晓得其中厉害?
桑烁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还敢肆意逞强么?”裟裟迎空一抖,猛地罩下,罡风起处,令曹伯彦几乎窒息,曹伯彦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忽听“嗤”的声响,微光闪动,桑烁大叫一声,重重跌在曹伯彦身前,眉心插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飞针,曹伯彦双腿不能移动,掌上功夫却甚是厉害,手起一掌,将桑烁震毙掌下!
那支飞针,却是高七娘子所发。在乐山郊外客栈中,唐精忠为救曹伯彦不幸中毒而亡,临死前将三枚白眉针送给高七娘子,以作纪念。高七娘子虽不擅暗器,但练武的人多半都会学一点暗器功夫以备万一,高七娘子就是如此。四人缠斗,只在方圆两丈之内,桑烁一个不备,便着了高七娘子的辣手。唐门白眉针世间无双无对,桑烁武功再好,眉心中针,也落了个命丧黄沙。
桑烁一死,白大奎大吃一惊,拔腿就逃。高七娘子一声娇叱,短剑化作一道清光脱手飞去,白大奎惨叫一声,短剑穿体而过,登时毙命!
曹伯彦在高七娘子的帮忙下爬出了浮沙陷阱,两人坐在一个背阳的大沙丘下,曹伯彦气喘吁吁地说:“好在有你,否则我今天非得葬身在浮沙之中了!你去把那个装孩子的篓子拿过来给我看看。”高七娘子看他脸色灰白,满额虚汗,不无担心地问道:“你不要紧吗?”
曹伯彦喘着粗气摇头说道:“放心,我还死不了。那孩子也不知是从何处给人劫来的,沙漠里气温这么高,闷在篓子里怕是要闷坏他了!”高七娘子心里一酸,低声道:“你伤得这么重,还尽想着别人。”曹伯彦惨然一笑道:“如果那孩子是这两个人硬抢来的,他的父母也许已遭了这两个人的毒手了。你忘了吗,我和大哥也是四五岁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和姐妹的,我有师父搭救,这孩子若已成孤儿,遇上我们,那不也是一段缘法么!”话音刚落,只听又是一阵呜哇呜哇响亮的哭声,篓子里的孩子再次哭了起来!
高七娘子跑到那武士的马边,把马背上的篓子解了下来,打开篓子上盖着的一块兽皮一看,呀的一声,竟然笑了出来。原来篓子里那婴孩粉雕玉琢,身上所包的襁褓甚是华贵,看上去只三四个月大,见高七娘子伸手来抱,那婴儿一双黑漆漆的眼晴目光炯炯的凝望着她,一点儿也不怕生,向着高七娘子甜甜一笑,伸出了一对小手。高七娘子看着十分欢喜,抱着他回到曹伯彦身边,喜笑盈盈地说道:“不知这孩子到底从哪里来?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一点也不认生,你看,他还笑了!两个小酒窝儿可真漂亮!”
曹伯彦接过孩子看了一阵,那孩子果然不哭不闹,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曹伯彦若有所思,手抱婴孩,掀起他的襁褓,但见孩子后肩上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那只小鸟翠羽黄翅,金色的鸟嘴微微下弯,栩栩如生。曹伯彦看了说道:“这是草原上才有的合欢鸟的图案。身上带有这个纹身图案的人,都是草原西边穆土穆部落王公的近亲属。这孩子也不知姓字名谁,难道他是穆土穆王公的儿子?可怜他还未学语,就落在恶人手里!依我看来,夺走这孩子没准不止两个人!”
高七娘子道:“你怎么可以知道夺走这孩子的不止两个人?这我倒是不太明白了!”
曹伯彦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孩子的小鼻梁,叹了口气,说道:“我在天山学艺,没满师之前跟随师父在草原各地、天山南北漫游行侠,虽说只有断断续续的三两年,西域各地的风俗我还是有所了解的。你看看包着孩子的襁褓,上面是个什么图案?”
高七娘子心里嘀咕道:“单从一个图案能看出什么来?难不成这个小小的婴儿竟是个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于是翻过襁褓看了看,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一幅头上长角的飞马图案,飞马脚下踏着一个白色的骷髅!这是个什么标志?”
曹伯彦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看到这个标记,大约还在二十年前。那时我练功已小有成就,师父和师伯轮流带我们下山增长见闻,那年在燕然山脚下一个名叫赤石川的地方,似是见过类似的标记。但一来年代久远,我少年时代看到的标记是不是和襁褓上的一模一样,凭记忆而言,我还不敢百分百的肯定,也许回到天山,师父会记得。嗯,你听说过穆土穆人从沙俄浴血回到中华的故事么?穆土穆王公的旗幡上,就是一个脚踏骷髅的独角兽形像。头上长角的马在俄人眼里不叫马,而叫独角兽!”
原来穆土穆部乃是元代大臣翁罕的后裔。元朝灭亡之后,穆土穆的首领和鄂尔勒克因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浑台吉不合,率其所部三十万牧民西迁伏尔加河。明朝国力衰微,中原各地农民起义令朝廷自顾不暇,穆土穆族三十万人离开中华,从此孤悬异域,明王朝也无暇顾及,穆土穆迁居异域,苦苦挣扎数十载,后来迫不得已才臣服沙俄。
顺治帝时,穆土穆部不堪沙俄的残酷的统治和压榨,由穆土穆汗渥巴锡率二十万族人浴血回归,三十万人马从伏尔加河出发,一路上与前来阻截的沙俄精锐拼死血战,最后到达伊犁时,三十万人只剩了五万不到。这个故事在西域中原都有流传,康熙登基后,为示嘉奖,便去穆土穆汗号,将原来的穆土穆大汗改封蒙古王公,下旨赐还了他们原来的土地和牧场,每年的重大政事,还会邀请穆土穆王公列席,各种赏赐那是勿庸多说了。当时的康熙皇帝还特地让大臣查考古籍,将翠羽黄翅的合欢鸟图案赐给穆土穆族为族徽,而那孩子的后肩,纹的正是合欢鸟。
穆土穆人浴血回归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曹伯彦才十三四岁,对于这段血腥故事亦是耳熟能详,只是那个标记,他只见过一次,因此他记忆模糊不清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疑问未解,又一个疑问接踵而来:“桑烁和白大奎是寒灯会的血滴子武士,他们夺走这个孩子却是什么目的?”抱着那可爱的孩子,两人如坠五里云中,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