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川决心去宇宙寨走一趟，一是因为家里没有米了，除了去讨医药费，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二是因为杨团练家里这事做得太歹毒了，把一个含苞待放似的小姑娘烫成这样，应该负责她的医药费，小姑娘家怕他，他却不怕。
刘丽川穿上会客才穿的衣服，腰里别把锋利的匕首，骑上那头大骡子就往宇宙寨赶。
骡子有耐力，但不善奔跑，好在刘丽川也不急，最好恰逢饭点到达，杨团练识相的话还能招待自已一顿饱饭。
宇宙寨名字大，寨却也不小，小村小寨没有大财主，养不起团丁，拉不起队伍。大清律令不允许建立私人武装，自从太平天国起义后，皇太后号召各地方士绅建立团练武装，抵抗流寇。曾国藩带头攻打太平天国，各地方也都建立了团练，名义上保护各村各寨，实际上成了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凭着这些势力可以为所欲为。
刘丽川不必向村民打听，径直往寨子中央走，远远望去最高大、最坚固、最豪华的坞堡就是杨团练家。
杨团练家门前有团丁把守，刘丽川下来报了名号，就有人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团丁到门前说：“老爷有请刘先生。”
刘丽川心里不悦，这杨大头谱还真大，前两年见了自己还恭恭敬敬，现在倒摆起架子了，不出门迎接，只传了声请，“他最好别骨折，别被蛇咬伤，没被火烧伤，否则掉我手里，我也得折辱他一番。”他心里恨恨地想。
刘丽川随着团丁进了坞堡。他边走边打量，寨子不但易守难攻，周围是一米厚的圩子，这坞堡更加坚固，有防火、防水设施，院里还有水井，想必粮食也会保存不少，肯定也有暗道通向寨子外边。
杨团练大大咧咧地坐在北方才常见的太师椅上，右臂随意地搭在身侧的八仙桌上，上面摆着茶壶茶碗。他正顶着个超大的圆头闷闷哧哧地喝上午茶。
看见刘丽川进来，他也不起身，招招手道：“哪阵儿风把刘先生吹过来了，令蓬荜生辉？”
刘丽川说：“有点小事来叨扰刘团练。”
“先坐下喝茶，有什么事慢慢说。”杨团练淡淡地说。
刘丽川对杨大头的无礼越发不满，但也不动声色，说声“那得罪了”，就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客位。
杨团练长得肥胖，肥头大耳，肚大腰圆，但环眼圆睁，气势汹汹，有点财大气粗，气势逼人，根本没有把刘丽川放在眼里。
刘丽川本来还想寒暄一下，却觉得与他无话可讲，因为对方并不与他攀谈，淡淡的神情也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伪装，他一定是极冷淡的，极蔑视的。因此刘丽川感受到了一种从未经验过的压迫感极强的氛围。
刘丽川受到这种气氛的迫压，感觉很不舒服，有一种攻击它从而打破它的冲动，于是生硬地说：“我是来讨诊金的。杨团练是大忙人，赶紧付了，我马上走人，不耽误你的工夫。”
杨团练听到这话，睁圆了大牛眼，疑惑地问：“我家什么时候欠你的诊金了？”
“昨天，有个小姑娘，脸被你的夫人用开水烫坏了，到我家求诊，她没有钱付诊金，我认为你是她的主家，烫伤又是被你家夫人用开水浇头造成的。你不该付我诊金吗？”
这若是以前，杨团练不敢说半个不字，马上就加倍付了铜钱，还得赔若干不是，求刘丽川不要声张。可现在不同了，他听了非常生气，怫然道：“她治伤，当然是她家付钱。她早已经不是我家的仆人了，我不是她的主人，此其一。其二，她说是我夫人用开水烫的，你就信啊？我家夫人怎么忍心用开水烫自己家的仆人？烫伤了还怎么干活？她又不傻。你这愣头青，怎么就乱打抱不平呢？”
刘丽川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来，慢慢说道：“杨团练是不承认这档子事了？你家大业大，又有身份，这事儿传出去可不中听啊。”
“你来讨点米面铜子儿，我就施舍点给你。你来打抱不平，我却不能容你。第一，你血口喷人，糟蹋了我家的名声。第二，我家的丫环被人拐带失踪了，我正要报官府查拿，你送上门来，我正好绑你去见官，向你讨要丫环。”
刘丽川愣了，他根本想不到杨大头这么阴险，会用这种说法污蔑他。看来，他真的不合时宜了，这社会变得这么险恶了吗？
“你说什么？我拐带人口？她们娘俩现在不在宇宙寨？”
“不在宇宙寨，我正到处找她呢。不是逃跑就是被人拐带了，我现在怀疑就是你拐带了。与我去见官吧。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县太爷会分辨明白的。”
“你血口喷人。我昨天还救了她，怎么会被我拐带了？”
“这些天，只有你见过她，不向你要人，向谁要人？至少你能提供线索吧？”
“我没有工夫。我还得回家赚钱养家，家里已经没有米了。你要找人，自己派人去找。我只是来要诊金，既然你不肯给，那就算了，算我倒霉。”
“你说得倒轻巧，以为我家这么好欺负？谁都来打抱不平，我家有什么不平？即使有不平，怎么就轮得到你来打？你算什么东西？装大尾巴狼！看把你猖狂的。我若不给你点苦头尝尝，还以为我的团练是白当的，我家可以任人凌辱。”
刘丽川吓坏了，他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打抱不平，只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了，她又没有钱，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才来讨点米钱，杨团练不肯施舍也就罢了。乡里乡亲，也用不着这样吧？你就认定我没有用处？我就没有个亲朋故旧？”
“你这样的野大夫世上多的是。我家人有病都到城里看洋医。你是什么掌门人，有几个三脚猫的徒弟，有几个同门师兄弟，他们又能怎么样？我这里有几十杆枪，你们学的那些玩意儿在洋枪面前不堪一击。”
“既然你不承认那丫头是你家的，又不承认她是你家伤的。我就不能向你家要诊金，告辞了。”说完，他就急忙往室外走。
“你给我站住！”杨团练凶狠地命令道。
刘丽川站住呆了呆，继续往室外走。杨团练抢上几步伸手就抓他的肩膀，他身子虽然肥胖，但身手敏捷，显然也是练家子。刘丽川身子一拧，就摆脱了他的大力擒拿，怕进一步得罪他，并不敢还击。仍继续往前走。
“来人！”杨团练喊了一声。
外面马上跑过来四五个人，手里都端着枪。
“把他给我绑起来，胆敢反抗就开枪射死他。”
刘丽川盯着几杆长枪那黑洞洞的枪口，确实不敢反抗，那东西可不是好玩的。他回过头来，想要求饶，可是眼见杨团练右手也擎着一把锃亮的短枪，正指着他，脸上是盛怒的神情，又把到嘴的话忍下了，乖乖地束手就缚。这一刻，他的大脑出现了空白，只是感觉大难临头了，后悔自己盲目自大，不该逞强，后悔没有听那个母亲的话，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她娘俩也害了。
“老婆可怎么办呢？”他像要沉到水底的人，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我今天孟浪了一些，也不致于把我往死里整吧？”他语气虽然强硬，但语意中却充满了讨饶的意味。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要放你也不是不行，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不要再胡说八道。”
“我答应。”
“第二，你远走他乡，不要让我在方圆百里内看到你。”
刘丽川沉吟了一下，离开家乡，自己的所有的人脉，自己熟悉的环境都得失去了，到陌生的地方，何以谋生？
杨团练冷哼了一声。
刘丽川只得说：“好吧。”
“第三，你的骡子我看上了，得把它留下，就当对我家污蔑的赔偿，我也不再追究你的拐带人口之罪。”
“那可不行！”刘丽川突然态度强硬起来，语气中都是不容质疑的坚决。
“好好好！傻犟种。你宁肯坐牢砍头也舍不下一头骡子？真是舍财不舍命。那就先送进牢里吧，明天送官府。”
“那头骡子不是我的，是我把兄弟的。如果它是我的，我就给你也不打紧，可是那是别人的东西，我说了不算啊，我怎么能随便处理别人的东西呢？”
“那是你的事。即便真不是你的，你回去再赔你把兄弟一头便是了，我看你还是人傻，不会算帐。”
“我拿什么还人家一头骡子？我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大人大量，就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恩情？我就是放过你这一次，你还是会记恨我的，你以为我比你还傻吗？你以为我是三岁娃娃？你不给我，我就得不到了吗？你这人真的不可救药。”
“你杀了我，我也不答应，骡子不是我的，你要抢去就抢去，反正我现在被你拿捏住了。”刘丽川说。
“那就不跟你废话了。”，“你们几个把他押进水牢，弄严实了，先关他几天，看他多么嘴硬。”
“水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人真是最坏的东西了。”刘丽川早就听说过水牢，但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不知道坐水牢是什么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