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把唐僧送到东廊格子里暂歇,孙悟空则趁机飞往洞外,到洞口时,变回了本相,大叫一声:“开门。”
猪八戒闻声笑道:“沙僧,是哥哥来啦。”
二人收回兵器,孙悟空纵身跳出洞外,猪八戒上前扯住问道:“哥哥,洞里可有妖精?师父可在洞里?”
“有!有!有!”
“师父在里边可受罪?是绑着还是捆着?要蒸吃还是煮吃?”
“这个倒没有,妖精安排了些素宴,想跟师父干那个事儿哩!”
“你有造化!你有造化!你是吃了陪亲酒才出来的!”
“呆子!师父性命难保,吃什么陪亲酒?”
“那你怎的就出来了?”
孙悟空把洞内见闻说来一遍,随后又叮嘱二人:“兄弟们休要胡思乱想,师父确在此间,老孙这就再去一趟,定要救他出来。”说罢,转身又跳进无底洞,依旧变作苍蝇叮在门楼上打探。
此时妖精正气呼呼坐在亭子里吩咐群妖:“小的们!不论荤腥快快安置酒菜,今日定要烦天地为媒,与唐僧成亲!”
孙悟空闻声暗笑不止:“这妖精全无半点廉耻之心!青天白日的,把一个和尚关在自己家里胡作非为!——且不急,待老孙再近前细看......”
孙悟空“嘤嘤”又飞到东廊下,只见唐僧正坐在格子里不住淌泪,于是钻进去还叮在他光头上,叫一声“师父”。
《新绘西游记》——陈惠冠
唐僧闻声跳起身大骂:“猢狲!别人胆大还是身包胆,你是胆包身(胆子大,身子里全是胆;“胆包身”指胆子更大,比身子都大)!你变化神通打翻桌碗有何用?反倒激得妖精淫性大发,这会儿也不管荤素,又安置菜肴定要与我交媾,你说,此事如何善了?”
孙悟空连连赔笑:“师父莫怪!莫怪!老孙自然有法子救你。”
“如何救我?”
“方才我出去时见她房后有个花园,你哄她去花园里游赏,到时老孙自能救你出去。”
“到园里又如何救我?”
“你与她游园,走到桃树前便停下步子,只说要尝个果子。到时老孙变作个大红桃,你抢先摘下来让与她吃,她若肯吃,老孙便钻进她肚里捣碎她的皮囊,扯断她的肝肠,夺她性命,救你脱身!”
“你若真有手段,大大方方与她赌斗便是,怎的偏要往她肚里钻?”
“师父好不知趣!她这洞若好出入,老孙与她赌斗倒也无妨。正是因她这曲道难行,出入不便,若赌斗时她一家老小全都出来把我给扯住了,又当如何?还须得这般谨慎些(捽手干),才得以清静。”
“也罢!你可要跟紧我。”
“晓得!晓得!我一直在你头上哩!”
师徒二人商量一番,唐僧遂起身扶着那格子叫喊:“娘子!娘子!”
妖精闻声大喜,笑嘻嘻跑到近前问:“妙人哥哥,怎的?”
“娘子,我自出了长安,这一路西来无日不山,无日不水。昨日在镇海寺借宿时偶染伤风重疾,好在今日出了些汗,略有康复,又蒙娘子盛情相携,来仙府一坐,只是这坐了一日又有些心神不爽,你可否带我去散散心,解解闷?”
妖精更喜:“妙人哥哥倒有些雅兴,不如我带你去花园耍耍。——小的们!快快拿钥匙打开园门,清扫路径!”
小妖们得令,慌忙跑去花园收拾。
妖精打开格子搀着唐僧,许多油头粉面、袅娜娉婷的小妖拥簇着二人往花园走。
若不是铁打的心肠朝佛去,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唐僧在这绮罗队里无他故,锦绣丛中作哑聋,就这么随着群妖来到园门外,那妖精贴耳娇声:“妙人哥哥,此处耍耍,当真可散心解闷。”
《无底洞》——凌涛、刘锡永
唐僧与妖精携手相搀踏进园里,抬头观望,只见此园真是个好去处:
萦回曲径,纷纷尽点苍苔;窈窕绮窗,处处暗笼绣箔。微风初动,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日匀鲜杏,红如仙子晒霓裳;月映芭蕉,青似太真摇羽扇。粉墙四面,万株杨柳啭黄鹂;闲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醒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勾控虾须;又见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表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池、洗殇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厄浮绿蚁(初酿酒上的浮沫,同“酒”)。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有小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荼蘼架、蔷薇架,近着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帷;松柏亭、辛夷亭,对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绣暮。芍药栏,牡丹丛,朱朱紫紫斗秾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生妩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红佛桑,宜题宜赋。论景致,休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牡丹的两种名贵品类)。若到三春闲斗草,园中只少玉琼花。
唐僧携着女怪在园中闲庭漫步,一路所观皆是奇花异卉,行经许多亭格,称得上是渐入佳境。不觉间二人来到桃林边,孙悟空在唐僧头上掐了一下,悄悄飞到桃枝上变成个大个红桃,甚是惹人。
唐僧自然知晓,转身对那女怪道:“娘子,你这苑内花香蜂竞采,枝头果熟鸟争衔,怎的这桃树上的果子却是青红不一?”
女怪娇笑:“此乃阴阳之理也!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男女不分。这桃树上的果子如是,向阳处,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红;背阴处无日者还生,故青。”
“多谢娘子指教,是贫僧孤陋寡闻了。”
唐僧伸手把大红桃摘下,女怪跟着也摘下一颗青桃。唐僧把红桃递过去:“娘子,你爱色,请吃这个红桃,把青的给我吃。”
女怪暗喜不已:“好和尚!当真是个真人!一日夫妻尚且未做,却就这般恩爱也!”
二人互换,唐僧拿起青桃就吃,妖精欢喜相陪,拿红桃凑到嘴边,只是朱唇初启,性急的孙悟空便一轱辘钻进了妖精肚里。妖精大惊:“长老,这果子厉害!怎的我还没咬上一口便自己滚了下去?”
唐僧自然心知肚明,却又不知孙悟空可否得手,于是慌忙劝解:“娘子,想是新开园的果子好吃,所以你吃的快了些。”
“它自己蹿进肚里的,桃核都来不及吐出来。”
“娘子心欢意美.......喜吃之甚.....所以来不及吐桃核......?”
孙悟空在妖精肚里现出本相,叫道:“师父,莫与她搭话了,老孙已得手啦!”
“悟空,你……可要收敛着些……”
妖精惊疑:“你和哪个说话哩?”
“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
“孙悟空在哪儿?”
“在你肚子里,正是你方才吃的那个红桃。”
妖精这才慌了神:“罢了!罢了!这猴头钻进我肚里,我是活不成啦!孙悟空!你设计钻我肚里作甚?”
孙悟空恨恨道:“也不作甚!只是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淘净,弄做个梆子精。”
妖精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唐僧哀求:“长老!我只道:
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
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蓝桥水涨难成事,袄庙烟沉嘉会空。
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逢!”
孙悟空在妖精肚里听闻此言,只怕唐僧一时心软坏了正事,于是开始抡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一番折腾。
妖精疼痛难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直待孙悟空停手,又过去半晌,妖精这才缓过来气,叫道:“小的们!都在何处?”
《无底洞》——凌涛、刘锡永
一群小妖自妖精和唐僧进园便四散而去,只为不耽误二人叙情,此时听闻妖精召唤,各自慌忙蹿至近前,却见自家夫人倒身在地,赶紧上去搀扶,围上乱叫:“夫人,怎的了?怎的了?想是有心病?”
妖精有气无力道:“不是!不是!你们莫要多问,我肚子里有个人......快快把唐僧送出去,如此才能救我性命......”
小妖们又赶紧拥到唐僧身旁手忙脚乱要抬起来往外送,孙悟空叫道:“哪个敢抬我师父?要送也是你亲自把我师父送出去,到了洞外,我方能饶你一命!”
妖精无可奈何,挣起身,背起唐僧往外走。小妖们跟着相问:“老夫人?往哪里去?”
“‘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先把这厮打发出去,来日我再寻一个头儿也罢!”
妖精纵起云光来到洞口,突然洞外叮叮当当一阵兵器搅斗声响,唐僧吓了一跳:“悟空,外边儿有人阻路哩!”
“师父莫怕,是八戒在外边儿,你叫他一声。”
唐僧唤一声:“八戒!”
只听猪八戒也叫一声:“沙和尚,是师父出来啦!”二人收了兵器退后,妖精纵身把唐僧背出洞外。
正是心猿里应降妖邪,土木司门接圣僧。毕竟不知这妖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妖精多变妇人,妇人多恋和尚,何也?作者亦自有意。只为妖精就是妇人,妇人就是妖精。妖精妇人,妇人妖精定偷和尚故也。——李卓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