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853年2月9日，太平天国从武昌撤出，全军顺流而下前往江宁。咸丰皇帝急忙布置三位钦差大臣，意图在半路上进行堵截。无奈三人不是各有盘算，就是庸碌无能，最致命的是兵力单薄，根本无力应对太平天国大军。

从九江到江宁城下，太平军与清军展开竞赛，主要是看谁走得快，太平军是尽快接收城市，清军则是在太平军到达之前，从上到下，有多远跑多远，将财产运走最为重要。

2月15日，太平军兵锋直指九江上游屏障武穴县。

向荣制订的作战计划，是在九江拦截并歼灭太平军，为此要求武穴防线坚决守住。武穴江防要隘有两处，一是半壁山与田家镇，这里有多少兵？不好意思，一个人都没有！清兵兵力不足，只能集中在下巢湖与老鼠峡这条防线上。

其中归属江西管的长江南岸下巢湖，有江西巡抚张芾的2400兵，长江北岸的老鼠峡，则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负责，也有2400人左右，两岸加起来约5000人——这已经是当时江南三省所能调集到的所有机动兵力，更多外省来的清兵还在路上。

这条防线只要顶住几天，等向荣大队从后赶到，就可以达成包围太平天国的作战计划。

问题是，有可能吗？

不要说兵力问题，清军连一点打大仗的准备都没有，陆路没有深沟高垒，据营守卫，水路没有扎排下桩封锁江面，水陆两路全无梗阻。

太平天国方面，侦知清兵大致行动计划，为免被包围，杨秀清下令前军迅速突破清军防线，武穴战役正式打响。

2月15日晚，太平军以秦日纲与罗大纲为先锋，先攻北岸老鼠峡。老鼠峡当时守军只有区区200人！陆建瀛安排的2000多人还在路上，尚有十里距离。

可以说太平军打了一个时间差，那200清兵根本不敢抵抗，一哄而散，老鼠峡防线被轻易突破。

16日凌晨，太平军扮作难民，向老鼠峡下游进发，清军未作拦截。接下来，是千余战船，排在前边的都是空船。陆建瀛派去的援军，因为晚上看不清，连忙向空船开火，等到火药耗尽，人力已竭，扮作难民的太平军已经偷偷上岸，与跟在空船后边的水营前后夹攻，清军大败，寿春镇总兵恩长战死。

守卫下巢湖的清军眼见北岸被破，未作一战先后逃窜，武穴防线一夜之间崩溃。陆建瀛、张芾调集的最后一点兵力也消失。陆建瀛正从九江向武穴的路上，得知武穴大败，吓得九江也不敢留，掉转船头回彭泽。张芾也退回南昌，身边没几个人跟随，几乎成光棍巡抚。向荣前军已经到瑞昌县，原本打算增援下巢湖，闻太平军已破防线，只得折返瑞昌。

太平军没有理会溃散的清军，向九江挺进。

九江守城清兵有2000人，无任何防御器具，知府陈景曾找个借口自己先弃城遁，既然地方官跑了，负责守城的两位总兵也先后开溜，九江城门大开，任凭自出自入，倒是遗留大量大炮、火药。

向荣闻知九江情况，又得知陆建瀛、张芾已走，一时激愤，决定带千余人仿当时救援桂林旧事，要抢在太平军之前到达九江。

可惜这次向荣迟了，负责攻九江的是行动迅速的翼王石达开。2月18日当天清晨，数十名名太平军先头部队进入九江接管，大部队继而入城，将城内清兵留下来的火药、器械、钱粮取出。

向荣所部速度也不算慢，18日辰时到达九江附近，看见太平军水营正驶近九江江岸，遂马上下令交战。打着打着，太平军后续部队赶到，人员登陆，达五六千人规模，向荣兵少，只得率军撤退，上奏咸丰，一方面推卸责任，另外一方面也在大吐苦水：

其经过各州县地方，湖汉小河，阻滞难行。均应搭造浮桥，以利军行。无如各地方官全未计及，臣每到其间，始亲督兵勇上下觅船，或砍竹伐木，临时搭造浮桥以渡多致耽误行期，所谓布置防堵竟如是也。即臣统兵到此粮台离营日远，兵勇既无口粮，又乏食米，前阻大江，一望茫茫，无舟可渡，种种掣肘，殊费周章。

向荣不知是心灰意冷、悲观失望，还是怯战畏缩，事后居然率军在九江附近停留22天！不追击，更不去前边堵截，坐视太平军攻向下一个目标——安庆。

水陆两路向江宁前进的太平军——江苏人民出版社1956年出版连环画《太平天国史画》

安庆是整个太平天国历史无法绕开的地方，也是太平天国控制时间仅次于天京的重要城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作为安徽省会，当时安庆防守由安徽巡抚蒋文庆一手负责。

蒋文庆官至一省巡抚，却没有太大功业，得知太平军攻克武昌后，除了恐惧就只有恐惧，城内官员家属全部跑路，居民也走了十之七八，蒋文庆只得在惶恐中制订守城计划。

安庆防守关键是小孤山，这道天险如果可以守住，安庆以及下游都无恙。问题是蒋文庆能调多少兵？七拼八凑总共1500人！另外还有700人驻防宿松，以为犄角。

至于安庆城防，蒋文庆的上奏是：

省垣存兵按垛派人，尚不敷用。而所调浙江、山东、江苏各省官兵，尚有未到者二千余名。叠次迎提，杳不见至……

实在是虚弱得不像话，只能寄望三位钦差大臣能尽早到达安庆。

前述向荣赖在九江附近不走，等到向荣再次出发，已经是3月10日，当时太平军都已经到江宁城下。

陆建瀛呢？陆大总督与蒋文庆不睦，防守九江的寿春镇总兵恩长原本归属蒋文庆管辖，被陆强行带走，却没有为安徽补充一兵一卒。陆建瀛逃回江宁之时，路过安庆，甚至都不进城当面交待，就派了一名武官上岸，对蒋文庆等人说“贼已至矣，诸公善为计，某已奏明回金陵矣。”大家各管各吧，至于从江苏调兵来安庆救援？那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一位钦差琦善，一直在河南，咸丰严旨令河南提督陈金绶率兵增援安庆，琦善愣就是不动，咸丰震怒下旨：

倘以兵未到齐为词，不即赴援，或稍有掣肘，俾使陈金绶不能赶紧启行，致安徽复有疏失，朕必将琦善在军前正法，断不饶怒！

等到琦善好歹率军从河南启程，蒋文庆都已经凉了几天。

回头说太平军，并没有长驻九江的打算，就是等候后继部队，2月20日，石达开率先头部队从九江出发，水陆两路向小孤山进发。24日，等到太平军全部从九江撤出，向荣收复空城。

21日，太平军未发一枪，水军攻占小孤山，负责守卫小孤山的安徽按察使张熙宇，眼见对面势大，先跑为敬，守军跟着溃散。防守宿松的清兵面对太平军陆师进逼，也弃城走路。蒋文庆寄以厚望的小孤山防守，居然枪都未放一响就被突破！比起九江前边的老鼠峡一战还要窝囊，那战清兵起码还对着空船轰了半天。

蒋文庆已经完全失去守城信心，只是清廷对逃跑官员的严厉处罚令他不敢弃城，下令总兵王鹏飞负责城外，自己则与安徽布政使李本仁主持城防。

2月23日，太平军水营到达安庆江面，因为王鹏飞布防，暂时没有在江北驻扎，全军暂泊长江南岸。

守安庆的清朝官员真是把贪生怕死表现得极致，看见蔽江而来的太平天国水军，纷纷吓破胆。王鹏飞在24日早晨第一个弃营而逃，士兵当然不会陪着送死，马上四散逃窜，太平军趁机移泊北岸。

安庆城内，安庆知府傅继勋本来奉蒋文庆命要将省城钱粮解去庐州，现在托言解饷出城，自己先跑，实际上是空手出城。李本仁一看机会来了，借口要运钱粮出城，自己化装成老百姓也跑了。

其他官吏自然也是竞相效仿，守城兵勇前赴后继从北门逃跑，安庆城防完全瓦解。

蒋文庆虽然胆怯，总算有一点廉耻心与责任心，登城观察情况，知城已不可守，决定留一份遗疏后自杀，手下幕僚却都跑光，最后找来一名从九品官员代书：

臣登陴而望，惟巨标右营守备弁目尚能尽力追击，其余南北两路弁兵，纷纷弃城而逃，其城外驻扎之江南官兵亦已逃散，是粮饷等件既未能运出，而危城万难保全。

当天晚上，太平军开始攻城，没遇到任何抵抗，大军顺利入城，占据起义以来第二座省会城市。

蒋文庆先是吞金，再饮毒酒，仍未死，亲兵想将他带出城，路遇太平军，亲兵逃散，蒋文庆遂被杀死，那份遗疏被一名家丁带出。后来向荣寻到蒋文庆尸体，验明是“头面受刀伤数处”，说明蒋大巡抚是英勇抗敌而死。清廷追谥忠悫，入祀昭忠祠。

安庆城中殉节的官员只有寥寥数人，因为大部分人都已经跑了。未及运出城的藩库饷银三十余万两、总局饷银四万余两、制钱四万余千、府仓米一万余石、太湖仓米二万余石及常平仓谷，以及大炮数百门，大量火药、军械、辎重，全部被太平天国缴获。

在武昌期间，太平天国已经做好了定都江宁的计划，这样一来，就必须扼守江宁上游，例如安庆，这样可以把向荣一军挡在安庆城外，也可以牵制琦善，避免来到天京城外建立江南、江北大营。只是当时太平天国对定都没有通盘计划，将九江、安庆等要地当成获取补给之地，旋进旋退。等到太平天国修正错误，重占安庆、九江，已经是西征期间，江南、江北大营已立在天京城外，太平天国不得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之周旋。

长江江面的太平天国船队——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2月25日，石达开率先锋军从安庆出发，向着下一个目标芜湖前进。大队陆续出发，清兵在3月3日收复空城安庆。

芜湖是江宁最后一道防线，具体防务由江苏巡抚杨文定负责。杨文定将2000人布置在荻港，守军却毫无战斗准备，兵士游散嬉戏，大炮随意布置在江岸上。至于芜湖下游扼江两岸的东西梁山，只有几条船，芜湖城本身也无重兵防守。

陆建瀛跑路回江宁途中，经过芜湖，感觉杨文定的布置不行，下令将荻港清军中调1000人去守东西梁山，要求分屯扎营，多备火器，必要时上接应芜湖，下守江宁来路。

这个调遣很难说对与不对，因为清兵的战斗力也就这样，无论1000人还是2000人都毫无区别。只不过杨文定与陆建瀛一直不和，这在江苏官场是出了名的，总督随意更改部署令杨十分不满，在25日陆建瀛返回江宁后，提出自己要去芜湖前线督守，如果不行，干脆弃守芜湖，将所有兵力调返江宁，陆建瀛统统不批准。

陆大总督几乎是光腚从九江返回江宁，本来就已经威信扫地。现在对同城官员要求一口拒绝，毫无商量余地，惹来杨文定与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江宁副都统霍隆武、江宁布政使祁宿藻等的联名信件。认为陆钦差应该马上率军到上游布防，不要留在江宁指手画脚，跑回驻地算怎么一回事？

陆建瀛收信后可以说恼羞成怒，干脆“晏坐衙斋三日，并无回信”，理也不理。

也就是说，在如果紧要的关头，太平军逼近江宁，堂堂的战区最高负责人之一，三天时间内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那群官员无可奈何，以“钦差大臣擅自回省”罪名直接上奏到咸丰面前弹劾陆建瀛。

陆建瀛在这三天倒不是什么也不干，他在安排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将家产运出江宁，而且一运就运去京城。

负责弹劾官员的兵科给事中吴廷溥上奏揭露：

臣闻陆建瀛遁回江宁，即将家口财货运送入都，以致合城人心摇惑纷纷迁避，匪徒乘机抢掠，荼毒无算。是该督只知自顾身家，置人民、城池于不问。其眷属现于正月陆续至京，每日进城车数辆，十余日尚未到齐，雇有保镖十人，沿途护送。其辎重之富实，可想而知。

陆建瀛直接运送家产到京，是因为其儿子在北京为官：

伊子刑部员外郎陆钟汉寓椿树下二条胡同，自置房室，改造一新，姬妾甚多，大半皆江苏属员购送……

陆大总督从前线匆忙返回江宁，已经引起城内富户乡绅警觉，消息灵通者一问官员，知道前线清军溃败，本来就人心惶惶，现在再看到陆建瀛居然在安排家产迁移——毕竟那些大车可无法隐形，马上全城都炸了锅！有点钱的立刻安排家产转移“此言流布，大绅董连夜束装携其妻小，次早悄然遁去者，已过大半。”

那位杨文定参与弹劾陆建瀛，看上去为国为民，实际上也在盘算跑路。毕竟他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江苏巡抚驻地并不在江宁，是在苏州。只是之前陆建瀛去了前线，杨文定才来到江宁坐镇，现在既然陆跑路回来，他还有必要留在江宁？找个借口，说要守卫苏州与漕运门户，移防镇江。至于江宁，有将军、提督、都统，足资防务。

这算盘珠子打得真是精，祥厚等人尽力挽留，祁宿藻甚至说得“潸然泪下”，杨巡抚就是不听，3月2日清晨一大早跑去镇江。

巡抚都跑了！江宁城内居民恐惧可知，迁移出城的人更加之多。

在长江船上的洪秀全——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就在杨文定离开江宁当天，陆建瀛终于从衙门出来，前往太平府府城当涂县，加强芜湖防务。他尽力拼凑各地兵勇约6000人，意图守住防线，可惜这些都是临时雇佣的乌合之众，毫无战斗经验与士气可言。而且布置上全放在水路，忽视了陆路防守。

太平军从安庆出发后，花了七天时间，于3月3日进占芜湖，一路上没遇到像样抵抗，地方官全部跑掉。陆建瀛得知芜湖失守，3月4日遁回江宁，太平军下一个目标就是东西梁山防线。

3月4日深夜，太平军发动东西梁山战役，先以水营船诱敌，再派陆师夹江东进配合。

守卫防线的总兵陈胜元，得报后下令驻防水师出战，迎击太平军先锋船队。

双方一接战，先锋船队被击沉几条船，马上掉头败退。

陈胜元以为得胜，下令穷追，渐渐远离东西梁山，到达芜湖江面。

早已埋伏在此的太平军水营主力一千多条船杀出，猛烈开火，陈胜元倒也不胆怯，下令清船集结还击。

清军都是高大战船，数量却少，太平军多是民船，敢打敢拼。战至天黑，陈胜元趁夜撤退，打算重新组织防线，太平军不容敌人喘息，再发动猛攻。陈胜元在乱军中被击中毙命，清水师随即溃散，从芜湖到江宁的江面完全肃清。

东西梁山江面这战，清军战败主将身死，已经是太平军从武昌到江宁过程中，打得最像样的一战。陈胜元是福建人，行伍出身，鸦片战争期间于厦门数次参与抗击英国侵略者，表现英勇，此战战死时已经年近六旬，清廷追封提督衔，谥忠勇。

在水师会战同时，陆师发动对东西梁山要塞的进攻，从陆建瀛下令芜湖守军撤至此处开始算，已经差不多十天，要塞工事却毫无进展，官兵“因无遮蔽”，被太平军一攻就破。

至此，江宁防线被全部突破。从武昌到江宁，1800里江面，要隘众多，太平天国历时一个月左右即全部突破，足见当时太平军战斗力之强，与清廷之昏庸无能，官员之贪生怕死。

3月6日，咸丰下旨，陆建瀛被革职拏问，交刑部治罪，以祥厚暂署两江总督，同时杨文定也被革职留任。

只是这道圣旨始终无法送达江宁，当天太平天国陆师占领江宁南边重要门户江宁镇，水营则在北岸登陆，进占江浦县重要港口石绩镇。

第二天清晨，太平天国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殿右六指挥吉文元率先锋经板桥，驱散临时组建的团练，直抵江宁西南聚宝门外，扎垒二十四座，攻取江宁战役终于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