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2024年是太平天国运动失败160周年，今年7月19日是天京被湘军攻破整160周年，为作纪念，六、七两月的文章主题调整为天京最后的保卫战，也接上之前雨花台会战与进北攻南的内容。写完天京保卫战，将会继续写太平天国余部的战斗，先南后北。

1863年7月，随着雨花台会战与“进北攻南”的失利，太平天国已经无力驱赶驻足天京城下的湘军，只得困守城中，消极防御。

曾国荃由江苏布政使升任浙江巡抚，仍留攻天京。其他战场方面，清军也是攻势凶猛，李鸿章进攻苏州，左宗棠兵锋直指杭州，太平军仅余的兵力，又要在多个战场间折腾，已经无力发动大规模战略行动，湘军完全掌握战场主动。

曾国藩用兵特点，就是十分稳重，即使兵临城下，攻占九洑洲后已经切断天京水路粮道，仍然要求曾国荃在时机未成熟之前不要强攻天京。

天京原本城防坚固，太平天国定都于此后，更着力加强防守，除城墙本身，城外九洑洲、七里洲、中关、下关、雨花台、钟山、秣陵关、江东桥、上方桥等处，皆筑垒掘壕，构成严密的阵地。现在仍然有部分阵地在太平军手上，曾国藩认为，一天没有彻底围城，就一天不能发动强攻。

曾国荃经历过雨花台大战，也一改之前从安庆进兵时的轻敌冒进，变得谨慎小心，在与友人的信中提到：“周历此城形势，非得陆师六万余人不能合围。”

曾国藩围城策略主要有两条，一是增兵，除了不断将新招募的湘军派到天京前线，再令鲍超一军迅速南渡，移扎城东北幕府山，与曾国荃军队互相配合。

天京外围还有守扬州的都兴阿、守江浦浦口的萧庆衍、守镇江的冯子材，这些兵力均可以在必要时支援曾国荃。

7月6日，鲍超率8000人到达幕府山。曾国藩写信给曾国荃，提出7月天气炎热，曾鲍两军一在南一在北，以自固为主，不必急于合围。

实际上，曾国荃对鲍超一军来到城下颇为不满，到处宣扬鲍军“毫无纪律”，两军关系并不和睦，曾国荃不想有人分其攻占天京的功劳。

曾国藩策略第二条则是彻底断绝天京水路粮运，攻占九洑洲后，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曾国藩在家书中提到：

合围之道，总以断水中接济为第一义。百余里之城，数十万之贼，断非肩挑陆运所能养活。从前有红单船接济，有洋船接济，今九洑洲既克，二者皆可力禁。弟与厚、雪以全副精神查禁水次接济，则克城之期，不甚远矣。

这里的厚、雪即湘军水师统领杨载福（字厚庵）与彭玉麟（字雪琴）。之前天京的粮食运输，在湘军尚未完全控制长江江面时，全靠走私，包括绿营红单船、洋船与胆子大的民船。现在湘军肃清江面，开始全力彻断天京最后的水路粮食供应。

红单船在李鸿章等人不断上奏弹劾下被逐出长江水面，返回广东。

洋船方面，总理衙门知会各国公使，天京攻克之前，不得在城外停泊轮船，以防走私粮食军火。

当时西洋各国虽然与太平天国为敌，在中国的外交官员，不少都私下与太平天国进行贸易敛财，包括军火与粮米。清廷对此也不管是不是洋人，凡有查获，抓人扣船再说，毕竟这是关乎清廷存亡的大事。

至于民船，天京附近长江江面是重要水路运输线，湘军不可能完全禁止民船经过，遂将民船集结编队，两日一次由湘军战船监视护送经过，以防止民船走私。

各种布置之下，天京从水路获得粮食几乎归零，只有从还没完全合围的陆路运输。人力畜力的运输量无法与水路相比，曾国藩在给江西巡抚沈葆桢的信中得意地提到：

今大小河道皆为官兵所有，谷米日用之需，丝毫皆须肩挑入城，故贼中大以为不便。

曾国荃奏章中也提到：“据投诚贼供称，城内薪米均缺，杀马而食，拆屋而炊。”可见当时天京开始出现粮食供应紧张。

天京保卫战形势图——郭毅生主编《太平天国历史地图集》

面对城外的湘军，太平军也不是完全坐以待毙，在苏州前线的李秀成，于7月下旬匆匆返回天京，试图组织一次反击。

李秀成制定的计划是阻止曾、鲍两军会师，防止湘军合围，同时试图重夺湘军刘连捷控制的下关。

下关扼守秦淮河入长江口，如果能够重新控制，不单可以阻止湘军水师进入秦淮河直驱天京城南，更可以获得一处水运码头，方便物资运送。

8月6日，李秀成组织太平军分两路从城北出击，一路出仪凤门攻鲍超阵地，一路出太平门绕路攻刘连捷营垒，战斗一天，没有收获，只得退兵。

14日，李秀成调整部署，集中兵力猛攻刘连捷下关阵地。

太平军调动开花大炮“每子三十余斤”“洋枪崩炮，多而且悍”，猛攻刘连捷阵地数天。湘军死守，水师也过来支援，刘连捷中枪受伤，苦战击退太平军，李秀成无法达成战斗计划。

曾国荃在城南营中与众将商量，认为太平军既然集中在攻击北、西两路，湘军倒不如猛攻天京东南的印子山营垒，这样可以分太平军的军势，诸将赞同。

8月19日，湘军分兵三路，三更时分猛攻印子山，激战到第二天凌晨，印子山被湘军攻破，守卫此地的佩王冯真林被杀。

这位冯真林据说是南王冯云山亲属，具体情况已经不得而知。湘军“得其木印大尺余”，如果湘军不是胡乱报功，一位怎么说都是王爵的人物，王印居然随便用木头做，可想而知太平天国后期王爵之不值钱。

李秀成下关没有打下，印子山反而丢了，肯定无法接受，22日组织洋枪队万余人从城内分路冲出反攻。

看见太平军来势猛烈，曾国荃亲上印子山督战，命令湘军设伏然后佯败诱敌，等太平军进入包围圈后，伏兵齐出，再以马队包抄后路。太平军被截为两段，双方展开激烈肉搏。太平军失败退却，梯王练业坤战死。

练业坤虽然战死，却相当幸运地为自己留下唯一一块太平天国时期王爵墓碑。

这块墓碑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南京太平门外被发现，显然是被丢弃至此。上书“天朝顶天扶朝纲梯王真千岁之坟墓”，并有立碑人练业坤子孙题名，立碑时间上可印证练业坤确是死于此时。这块墓碑现存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至于练业坤墓地到底在何地则不得而知。

进入9月份，曾国荃调留守江北江浦浦口的萧庆衍率军过江助战，目标是天京东南粮道上方桥，此时曾国荃全军已达4万人规模。

在长江被截断后，天京东南的秦淮河成为一条重要粮道，苏南粮食可以通过河道运入天京。为保住这条重要生命线，太平军在河道所经上方桥与七桥瓮两处筑垒派兵驻守，两地互为犄角。

萧庆衍采用滚营前进的方法，稳扎稳打，逼近上方桥，昼夜不停炮击，太平军据垒死守，双方激战数天。

11日，曾国荃再调兵，绕到上方桥后筑垒，太平军只能分兵抵御。萧庆衍趁机正面发动强攻，12日一举攻克上方桥，天京河道粮路被切断。

就在这形势下，因为淮军李鸿章在苏州攻势甚紧，李秀成不得不提出东援苏州。洪秀全不同意，李秀成再三恳请，终以交七万两为军费、家人留在天京为条件，可去苏州四十天，李秀成于9月23日到苏州。

就在李秀成返回苏州当天，曾国荃在天京城下再下一地，控制西南江东桥。

江东桥扼守水西门、旱西门要冲，湘军以道员陈湜负责进攻此处，已经围攻数月，太平军以河为凭，坚守不退。

当日晚上，陈湜亲率数百精锐，趁视线不良架设浮桥渡河偷袭。前锋拼死冲过浮桥，左右抄击，陈湜大队从后冲击，终于攻破营垒。湘军水师马上跟进，与陆师一起配合击破从城中冲出的援军。陈湜连忙增筑营垒，固守江东桥。

江东桥失守后，天京从城西下关开始，一直到城南印子山，整个西、南两面基本上已经被湘军控制。只有城东阵地仍在太平天国手上，包括中和桥、七桥瓮，与孝陵卫，尤其是钟山上的天堡城、地堡城制高点，更是守城关键。

南京下关码头老照片，拍摄于1910年

曾国藩计划中，东面是鲍超负责。因为皖南方向杨辅清、刘官芳、黄文金等将领的奋战，军情日紧，太平军围攻青阳县，青阳有失，则皖南交通要冲宁国难保，宁国是曾国荃军后路。曾国藩不得不将鲍超全军调回皖南，自此鲍超没有再返天京城下，没有人再与曾国荃抢功。

曾国荃遂将进攻天京东面交由萧庆衍负责，在新招募湘军陆续到位，等到天气转凉后，10月31日开始，湘军针对天京东面展开一波新攻势。

当天从皖南金柱关支援回来的湘军朱洪章、朱南桂部攻破秣陵关附近的博望镇，这里是一处太平军粮食转运地，湘军在此缴获骡马千余，米五万余担。11月1日，萧庆衍挥师从秦淮河上下游同时东渡，在东岸建立阵地。太平军连忙从城里城外率军反扑，萧庆衍一面筑垒，一面挥军反击。同时湘军其他将领，陈湜、萧孚泗、李臣典、彭毓橘等率军继进，大队湘军兵分三路，互相配合，进展迅速。

11月3日，城东上方门、高桥门、双桥门阵地陆续被攻破，总兵熊登武破方山、土山。11月5日，萧孚泗、李臣典两军攻占七桥瓮。第二天，伍维寿攻占秣陵关，陈湜与熊登武会师中和桥，短短6天时间内，湘军肃清天京城东南。

这一波攻势，除了七桥瓮守军曾经顽强抵抗一天以上，萧孚泗、李臣典需要发动夜间纵火偷袭方才突破外，其他阵地很多都是守军看见湘军杀过来就弃营而逃，足可见太平军的军心已经相当散乱。

接下来，湘军目标就是城东孝陵卫，孝陵卫是天京陆路粮食运输重要线路，有重兵把守。

孝陵卫又是如何被攻破？湘军将领朱洪章在日后回忆录《从戎纪略》中提到，是他本人提出用计，扮成太平军，骗开营垒大门，朱洪章在后率伏兵杀入。

黑夜中，守孝陵卫太平军不知敌人虚实，夺路而逃，孝陵卫被攻占。

朱洪章还说孝陵卫太平军守军达三万人，这数字恐不实，倘若真有三万之众，恐非能够如此轻易偷袭得手。湘军为耀功请赏，多报敌人数字的情况并不少见，只能靠读者自己分辨。

曾国荃8日亲率萧庆衍、萧孚泗到孝陵卫视察地形，打算移营到此。

孝陵卫对于天京防守十分重要，被湘军攻占后，城内守军紧急调兵反扑，决心死拼。

大股太平军从朝阳、太平二门杀出，由护王陈坤书、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三人督军。湘军方面萧庆衍、陈湜迎击，萧孚泗、李巨典负责包抄，双方激战。

湘军发现对面“俄有一酋指麾督阵”，曾国荃派枪法好的湘军隐匿，等到其接近马上开枪，“该酋中枪坠马，贼阵遽乱……”。

根据俘虏的太平军供称，中枪者为护王陈坤书，陈坤书负伤率军退回常州，林绍璋、李春发不胜返城。在湘军进占孝陵卫后，天京东、南、西三面险要尽失，百余里内均无太平军。只余西北面钟山上的天堡、地堡城尚有太平军据守，城北神策、太平二门仍未被合围。无论陆路水路，粮道已经断绝，只能以小队小船偷偷运输小量粮食进城。

曾国荃为长久围困断绝各种粮食偷运，开始在城东挖长壕。以之前驻扎此处的江南大营向荣、和春等人留下来的壕沟为基础，再加深加宽，宽深均达六丈。这一段壕沟共长约30里，由孝陵卫到七瓮桥。

曾国藩用兵的稳扎稳打，渐渐收紧包围圈收到效果。1863年冬天，太平天国在天京城外的阵地几乎尽失，只能依靠城墙坚守。苏南地区，苏州保卫战进入最后阶段，11月30日，李秀成离开苏州，12月5日，听闻苏州失守，郜永宽等四王四天将杀慕王谭绍光献城，只得暂时到丹阳。

在丹阳期间，李秀成收到堂弟侍王李世贤的信件。被洪秀全坑得浙江地盘全丢的李世贤屯兵溧阳，他对天王已经十分不满，建议李秀成来溧阳，别作他谋，不要再理会那个姓洪的，两兄弟携手，还怕拉不起一支队伍？

李秀成犹豫不决，他深知洪秀全为人刚愎自用，猜疑心重，发展到现在恐怕精神都不是太正常，一味念叼万事有天父天兄主张。可惜李秀成骨子里有一股愚忠，认为作为臣子还是应当尽力劝谏，寄望洪秀全可以放弃天京，让城别走。12月20日，李秀成轻骑绕路从太平门进入天京，天京保卫战也进入最后阶段。

天京城墙上的守军——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