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年11月30日，太平天国攻长沙82天不下，被迫撤围转移。

当时太平天国内部对去什么地方仍然没有统一意见，比较多人接受的是“欲取河南为家”，按照这个目标，行动路线是“欲由益阳县欲靠洞庭湖边而到常德”，攻下常德后北上，越过湖北荆、襄，进入河南。

之前曾经提出过“专意金陵”的杨秀清，因为去江宁的路途实在太过遥远，可行性低，在此阶段也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12月1日，太平军占领宁乡县城，下一个目标是益阳。

原本长沙内外的清军盲头苍蝇一样乱窜，向荣认为太平军有可能到益阳，也有可能向西去宝庆，提议钦差大臣徐广缙派兵堵截。益阳方向的清军事前都被调往长沙城下，此处防守十分空虚，再加上太平军强悍的运动战能力，清兵根本无力拦截。

12月3日，太平军进达益阳城，都司、知县先后逃窜。

益阳是资江进入洞庭湖所在，太平军攻长沙时，清廷惶恐太平天国利用船只渡湘江攻城，又或者沿湘江进入洞庭湖，资江船只到达益阳后就不准再东进，全扣了起来。这次太平军来得急，知县无法撤船，原本扣住的船全被落在太平天国之手。

张德坚在《贼情汇纂》里提到太平军“初无舟楫，故无水营，至益阳至武汉，掳民船三千余只，……始立水营”。这里说出太平天国水营建立就是从在益阳获得舟楫开始。

12月4日，负责追击的向荣到达益阳城下，发现太平军已经严阵以待，向荣心虚，派出两名总兵趋前扎营，自己躲在后边。

太平军分三路进兵，向荣连忙督军出击，刚一交战，太平军掉头就走，清军追击不久，四处伏兵齐出，炮火猛烈，向荣不长记性，又中了一次伏兵诱敌之计。

此役清兵损失七、八百人，最重要的是，向荣对太平军心生胆怯，不敢离得太近，总是跟在后边一、两天行程距离。太平军的行动基本上摆脱了追击。

按照原来的行动计划，在占领益阳后，太平军就继续北上常德，然而缴获众多民船，却让太平天国高层开始重新思考进军方向问题。

沿资江直入洞庭，沿洞庭则可直达长江，一路顺流而下，便捷异常，比起到常德要方便。高层遂决定改变行动方向，顺洞庭湖而下，下一个目标就是卡住洞庭湖长江入口的重镇岳州。

岳州今称岳阳，古称巴陵，相信每位读过书的朋友，都背过范仲淹《岳阳楼记》：“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这首传诵千古的名篇，已经将岳州作为两湖门户的重要地理位置写得一清二楚。

岳州是武昌重要屏障，虽属湖南，新任湖北巡抚常大淳亲到此处部署防务，除了派湖北提督博勒恭武率军出省防御，下令洞庭湖内船只禁止出长江，还将资江出洞庭湖口，如湘阴县林子口用沉船巨石木桩堵塞，在各个港口构栅设卡，派乡勇防守，常大淳认为“片帆不能飞渡”。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湖南有人上表弹劾常大淳，大意就是湖北巡抚越界来管湖南的事。而湖南官员都不太注意岳州防御，毕竟出了这里就出省，外省的事关湖南什么事。

太平天国早期依靠强大水营横行长江——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12月6日，太平军先锋到达林子口，因为出湖口被堵塞，只能等候主力部队。

12月8日，太平军主力与先锋会合，第二天，发动周围数千群众，开始拆江内各种木桩沉船。

常大淳原本以为可以堵塞太平军一个月的障碍物，在群众支持下，居然一日就全部清除！守在港口的乡勇也一哄而散，太平军舟船可顺利进入洞庭湖。

12月11日，太平军水陆两路继续向岳州前进。

太平军虽然进入洞庭湖，岳州也并非无险可守，毕竟还有君山与偏山扼守长江口，城东更有古战场城陵矶。

然而前述湖南官员对岳州防守并不上心，兵力十分薄弱，守卫港口的乡勇溃散，水路实无一船。陆军被湖南巡抚张亮基调去守长沙，剩下的只有80多人，由参将阿克东阿率领。阿克东阿多次请求将岳州守军调回，都未获批准。

对了，常大淳不是派了湖北提督博勒恭武过来吗？

这位博大人，带了800名湖北兵，却扎在城南，12月10日得知太平军进入洞庭湖后，率300人撤到城东，摆明了准备跑路。

至于其他援军了？向荣不敢贴得太近，和春部被害怕太平军杀个回马枪的湖南巡抚张亮基强留在长沙，常禄、张国樑等12月10日才到达湘阴，江忠源部楚勇则去了湘乡、宝庆方向，从广东过来的福兴在向荣后边姗姗行进。近3万清兵，大部分都与太平军脱离接触，岳州要守都根本没法守。

12月12日，岳州知府、附郭县巴陵知县以及大小官员弃城而逃，全城一片混乱。

第二天，太平军分三路攻城，阿克东阿根本无力抵御，率几名亲兵逃跑。博勒恭武更是动作迅速，当天早上太平军离着还有五里外，就带头全军溃散。岳州城门大开，无人把守，被太平天国接收。

博勒恭武为隐瞒自己责任，上奏称与太平军交战负伤：

不料东门火起，复有贼匪马步齐出，从后抄尾，我兵腹背受敌，不能抵御，以致溃散。因马被枪伤，致该提督跌地，腰胯受伤。

咸丰一眼看穿谎言，批示：“博勒恭武受伤，是否虚捏？朕未深信。”

博勒恭武还不算最恶劣的，那位阿克东阿居然诈死，骗取朝廷恩恤。

阿克东阿诈死是清朝官场一大丑闻，也是刑部一大要案。张亮基对阿的死存疑，下令开棺，发现根本没有尸体，事情方才败露。

咸丰收报后震恼异常，下令刑部严查，阿克东阿被搜出，按律处死。逃窜的博勒恭武原本被革职，第二年发现居然擅离职守潜逃入京，亦被处死。

太平军夺取岳州后，收获两份厚礼，一是大量舟船与水手，被困在洞庭湖东的几千条船与水手在船老大唐正财号召下加入太平天国，唐正财被杨秀清任命为“典水匠”。太平天国水营初具规模，对后续行动产生深远影响。

其次是获得大量军火。岳州曾经是三藩之乱的主要战场，吴三桂之侄吴应期在此对抗清军五年，留下大量军火，一百七十年后被太平天国所得。

有文章称太平军得到吴三桂时期的火炮与火药，火炮有可能，火药则是讹传。徐广缙上奏“城内有火药、大炮及饷鞘一切均已资贼”，火药指的是清军运过来准备作战，并非吴三桂留下来。

岳州缴获大量清军使用的火炮——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岳州的出奇顺利令太平天国高层对后续行动充满信心，所有人都同意下一个目标就是武昌，九省通衢之地，占领后无论继续东下江宁又或者北上河南都十分方便。

全军遂弃岳州，登船顺流直下武昌，“艨艟万艘，帆帜蔽江，所过城镇，望风披靡”。

相比较而言，清廷对武昌的防守可以说是极其薄弱。

清兵主力全在湖南，常大淳又将防守武昌的关键都放在岳州，岳州至武昌600余里几乎无防。武昌周边的兵力按照常大淳的奏报，大致是：

现在省城内外存兵只及二千，陕甘官兵仅到四百余名，其余二千数百名尚未据报入境，情形甚为紧急。

12月19日，太平军水师攻占武昌上游江防门户金口，一部陆师攻占咸宁县城，两处稍作休息，等候后卫部队，完成进攻武昌的战略部署。

太平军大军压境，常大淳除了苦等援军，只能征发城内团练乡勇，加上守军，共四千多人，连守城堞都不够。常大淳下令关闭九门，将城外房屋尽行清除焚毁。

城外大火延烧了六天仍然未熄，尤其是“百货山积，万商云辏”的商贸重镇汉口几乎被完全烧毁。因为常大淳命令十分仓促，很多老百姓完全收拾就被迫离开，家产附之一炬，时人称“凡有湖北百姓。见常大淳三字未有不切齿者……”

不少老百姓因此跑去太平天国那边，将城内虚实上报，太平军对敌情有更清晰的了解。

留在武昌助守的江南提督双福提出应该撤去城外各关隘以及江防的守军，撤入城内。常大淳照做，却没有将城外的炮台、营垒拆除。

12月21日，向荣派出的常禄率1000多清军赶到武昌，有人提出可驻在城外互为犄角，双福仍然否定，将这1000人驻入城中。

双福这做法，将城外阵地拱手让给太平天国，尤其一江之隔的汉口、汉阳几乎无兵可守，不少后人认为是严重失策。其实以清兵的兵力、作战意志，城外有阵地同样守不住，倒不如集中兵力坚守孤城，等待援军，起码之前的桂林、长沙就是这样守住的。武昌城墙比起长沙更为坚固，而且无甚损坏，不需要修复，看上去，武昌更能够守住。

太平军进抵鹦鹉洲外江面，侦知清兵集中兵力在武昌，决定先取汉阳、汉口。

在长江舟船上的杨秀清与石达开——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12月22日，黄玉昆率太平军在长江北岸登陆，攻占汉阳城外制高点龟山。守军惊慌失措，太平军趁机攻入汉阳城内。

同一天，太平军再渡汉江攻占重镇汉口，此地本无城垣，更无一人驻守。

汉阳、汉口尽失，武昌形势更加严峻。

太平军之前攻不下桂林、长沙的重要原因是未能形成合围，只能在城的一隅攻打。这次再攻武昌，必须吸取教训。武昌有大江所隔，要合围必须解决交通问题。

这个时候水营派上用场，24日开始，唐正财率舟师在长江上以铁索系巨舟架设两道浮桥，一道在武昌城南，从鹦鹉洲至白沙洲，一道在武昌城北，由南岸嘴至大堤口。两道浮桥不单封锁住武昌城南与城北江面，大军在武汉三镇的来往再无阻隔，如履平地。

浮桥竣工之时，水陆大军绕到城北、城东，对武昌形成合围。

常大淳对浮桥十分惊恐，为阻施工，提出赏格：“勿论士庶，能毁贼江上一浮桥者，赏银五千两；上下流二浮桥全毁者，赏银万两；烧一贼船者，赏银二十两。”

只是城内没人愿意出外送死。

在围城姿态已定后，洪秀全与杨秀清来到前线，以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水陆攻城，其他将领对抗向荣援军，要求尽快破城。

咸丰得知汉阳、汉口已失，武昌危险，震恼非常，先是以岳州丢失的罪名将钦差大臣徐广缙革职留任，同时下严旨逼令向荣尽快进兵。

向荣24日已经到达武昌郊外，却不敢进兵，负责阻援的太平军在兵力集中到城东十里的洪山，从容筑垒挖掘工事所对抗。

12月26日，太平军第一次攻武昌。这天凌晨，太平军趁天黑大雾，涂黑脸，偷偷用云梯在小东门附近爬城。

城上不少人正倚城牒休息，忽然之间惊醒，看见有人爬城，急将木石投下，枪炮继发，用原本消防的水龙冲击云梯，令到太平军火器无法使用，太平军只得撤退。有部分守军在赏银刺激下缒城追出，毁长梯四十余把。常大淳称此战为大捷，“共赏银万三千两。”

这次偷袭失利后，太平军改变策略，开始利用土营挖掘地道。常大淳对此也有准备：“九门近城隙地，掘坑深四尺许，上覆巨㼚，使瞽者更番卧其中，以瓦缶就地枕之。缶身埋入土，其口枕耳，可闻贼掘地声。”用听地法探查太平军地道施工方向，曾经派出清兵缒城攻击太平军挖地道的施工地，被逐回。

武昌被包围时间一长，城内情况越来越差，人心浮动，先是粮食限量供应，后来发展到油盐不足“有淡食者”，也要限量，“百物昂贵，日用惟艰”城内守军只能盼望援军快点破围。

武昌之战地图——郭毅生主编《太平天国历史地图集》

1853年1月7日，向荣在咸丰不断催促下，决定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目标是太平军拒援主阵地洪山。

这一天，向荣精心挑选尚算能战的士兵3500人，先用银两赏过，由总兵和春、秦定三率领，先行猛攻洪山，向荣另率3000多人在侧翼进攻掩护。

和春此路进展迅速，首先登洪山，占领山顶炮台，乘胜继续进攻，毁太平军营十五座，并占领城东双峰山，紧逼城外。

此役是太平军在包围武昌期间最大的失利，城内居民记载：“城中士民登黄鹄山，观者如堵。望见我兵骁悍，驱贼赴水如群鸭，鼓噪笑呼，欢声动地。”

常大淳亦派出500人，从城内缒城夹击，试图与援军会合。

向荣这次行动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和春进展顺利，向荣自己亲督的一路却被勉强抵抗，无法前进。更要命的是，清军在此时发动了传统技能：

前队方陷阵摧坚，奋迅逐北，而后队利贼财物，掳掠不进，前队退相仿效，比荣自临督阵，而部伍已乱，荣恐贼乘之，遂收军。

和春在前方奋战，后队居然忙于抢掠财物不肯前进。和春见无援军，无法扩大战果，只得撤退，向荣看到队伍已乱，更担心太平军发动反攻，决定鸣金收兵。

此役清兵占领洪山，向荣迅速将指挥部前移至此，上奏斩首二千余。

只是两军交战，比的就是谁先泄气，向荣大好形势下收兵，让太平军有了缓过气的机会，虽胜实败。此后援军多次发动进攻，均无法再突破太平军阵地。

吸取洪山失守的教训，太平军迅速调整部署，因为汉阳城外的清援军毫无动静，杨秀清决定将汉阳守城太平军调过江，防御向荣的兵力大大加强，再重新控制双峰山，并构筑新炮台。

城西南文昌门外靠近长江铁索桥，太平军在此地防守严密，挖掘隧道不易受援军干扰，故将此地作为穴地攻城的重点。

按理说，武昌城池规模胜于长沙，要挖地道并且埋设足够轰塌城的炸药，绝非易事，也绝非一日两日能成。守军只要稍加注意，要破地道绝非难事。

可惜武昌不是长沙，守城的常大淳、双福庸碌无能，非罗绕典、骆秉章可比，更没有江忠源、左宗棠一类出类拔萃的人物辅助。

攻破武昌的太平军——江苏人民出版社1956年出版连环画《太平天国史画》

常大淳是文官，对军事不熟，不懂守城这个不能责怪。最要命的是“性仁柔”，大敌当前拿不定主意。有逃出城的人指责他“朝夕号令数更，大小各官、绅纷纷聚议，无一事见行，知其必不能保。”

常大淳只能倚重双福，双福是满洲正白旗人，之前也确实立过功，不然也升不到提督的高位，作为武官应该负守城最大责任，但他的表现却如同太平军派进来的卧底一样。

初进城的时候，双福就提议“多制木匣实以土，将以为内城”。就是城内再筑一城，以便城破还有地方可守，居民自然不满：“贼之入武昌，恐不待汝内城成也。”

太平军在文昌城门外挖地道，以其工程量，城内不可能不知道，守军有人请求出城攻击，包括湖北按察使瑞元、武昌知府、江夏知县等一众官员都附和。双福却拒绝出击，甚至称：“有一将一兵下城者，军法从事！”于是“军心始叛离”。

正是城内清军不出击，只是消极等候向荣援军，不破坏太平军隧道施工，太平军隧道日渐告竣。

1月10日晚上11日凌晨，地道到达文昌门下。当初筑城墙时，为巩固地基，下方有大木桩排立，极其坚固，太平军用斧砍木桩，“登登有声”。到这种局面，守军清军仍然不敢出击，只是派人在城内挖横壕，准备灌水入隧道。

11日，太平军在文昌门下三条隧道都告峻工，土营将火药入棺材内，“每洞安放火药千百斤”，置于隧道尽头，作好引爆准备。

当天守军才想到要作出最后一搏，派人缒出城准备破坏地道，被太平军击退。

1月11日晚上，洪秀全下令“各营三更造饭，四更大兵渡河，五更点放地炮。”由杨秀清任总指挥，林凤祥总督攻城部队，其他将领李开芳、罗大纲、吉文元、朱锡琨等率水陆军参加攻城。

12日黎明，天降大雾又下雨，能见度极差，远近都是一片白茫茫。常大淳、双福认为已经挖了内壕，太平军无法将隧道延伸城下，因此高枕无忧，各在公馆安睡，都没有登城。守军也是一片懒散，有睡觉的，有准备早饭的……

就在此时，城内忽然传出巨大爆炸声，浓烟火光响处，文昌城门被炸塌二十余丈，城上守军四处逃窜，太平军一部突击队数十人先登上城。

林凤祥率部继后进城，开始时因为城内空无一人，没见清军抵抗，担心有埋伏不敢深入，游移未进。武昌城内天地会信徒闻风前来接应，林风祥即率部冲入城内，李开芳等相继从汉阳门与武胜门等入城，胜利已成定局。

武昌是太平天国起事以后占领的第一个省会，也是清朝自平定三藩之乱后，在内乱中所丢的第一个省会城市。

对失守要负主要责任的常大淳自缢而死，双福带兵前去文昌门，被太平军所杀。

瑞元与湖北布政使梁星源被俘，太平军“用竹篓将两（人）装抬游街”，瑞元被处诀，梁星源自裁。

梁星源此人掌管一省财政，大敌当前吝啬无比，一次守城军出城袭击太平军，少有斩获，前来报功领赏，梁星源不管常大淳之前提出的赏格，每人只赏大钱百余文，成为笑柄。

学政冯培元与武昌知府、江夏知县均身死。入城助战的总兵常禄也战死，武昌城内官员，只有粮储道成甲一人先降后逃成功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