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曾国藩原本打算继续围困天京，等到城内彻底断粮，守军失去斗志。然而最大压力却来自城外，容不得湘军继续耗下去。在得知淮军即将赴援后，曾国荃以此消息刺激湘军，一举破城。

洪秀全去世，洪天贵福登基，天京政事据洪天贵福日后所写自述：

朝事都是干王掌管，兵权都是忠王掌管，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

洪仁玕当时根本不在城内，这里“干王”很可能代指整个洪氏亲族，正如洪天贵福在另外一份自述中写道：

一切朝政系信王洪仁发、勇王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及安徽歙县人沈桂四人执掌。

前三人为洪氏亲族，第四位沈桂则是太平天国史上最大谜团之一。

洪天贵福称：“那沈桂 , 人称他为沈真人。”“真人”是道教对“修真得道”者的称呼。太平天国以反对释、道著称，朝中竟出现“真人”并且掌权，真是奇事。

有称沈桂“庚申（太平天国庚申十年，1860年，当时太平天国形势尚算可以）岁后，颇以伎术近天王，为其宠臣，信用权势，乃过乎诸军师，炙手可热，幸进者纷集其门。”

沈桂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称“真人”，在天京干了些什么，现在还是资料缺乏。有称沈桂早年钻营在王次兄勇王洪仁达门下，陈玉成在安庆失守后被洪秀全问责革去职位就是出于沈桂的谗言，做成陈玉成负气去了庐州，最后战败身死。

这个值得商榷，失去安庆，陈玉成做为主要责任人，肯定要受处罚（陈玉成到底被革去何职位也是不清不楚，只能肯定王爵没革），沈桂即使趁机进谗言，对最终结果的改变关系似乎也不大。

洪天贵福称沈桂提出建立六主帅，以李秀成为大主帅、纪王黄金爱为副主帅、顾王吴如孝为东方主帅、刘逢亮为南方主帅、养王吉庆元为北方主帅、戴王黄呈忠西方主帅。这个提议被执行，可见沈桂说话确实有一定分量。

此六主帅有两种说法，一是专为守天京而任命，李秀成不必说，黄金爱、吴如孝、吉庆元、黄呈忠均为宿将，吴如孝更加以擅守著称，曾长时间坚守镇江。

只是黄呈忠当时压根不在天京，正随侍王李世贤进入江西，如果是守城主帅，不应有他的名字。同样刘逢亮此人之前并没见其他记载，忽然间就被任命为南方主帅，连有没有封过王，如有王号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第二种说法是如同之前的五军主将一样，重新划分太平天国全军的指挥权。如果是这样，李世贤、黄文金、杨辅清、陈得才、陈炳文等资历更老的元勋又不在名单内，实在十分奇怪。

无论李秀成和洪仁玕，都没有在自述里提到沈桂，尤其李秀成对被任命为大主帅同样没提，有可能他们对沈桂为人都感觉十分厌恶，因此懒得提。

至于守城兵力，大批居民被放出城后，天京最后阶段总人口已经不多。李秀成称连同眷属在内，约有3万人，其中能战之兵约数千人左右。

天京最后阶段，李秀成与洪氏宗亲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有一开始时的恶劣。他在自述中提到一次“补王莫仕暌、章王林绍章、顺王李春发、王长兄长子洪和元、次子利元、干王长子洪葵元在我府内会议。”

这批人中，莫、林、李是朝臣，洪和元、利元、葵元更加是洪氏宗亲，没有一个是李秀成部属，他们都愿意来忠王府开会。

根据太平天国礼制，只有下属去上级府中开会，上级是不可能去下属家开会的。王长兄与干王的长子肯来忠王府参与会议，表明一定程度上，洪氏宗亲已经与李秀成妥协，守城时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天京保卫战地图——郭毅生主编《太平天国历史地图集》

说完城内，再回到城外。1864年头几个月，天京城外形势并没大变化，曾国藩的策略仍然是“当此之时，除却严围猛攻，力禁接济，更无他法。”严围不断挖地道。

到1864年春末，湘军已经开挖三十多条地道，许多地道规模相当大，戈登报告中提到：

我们向下走进坑里，发现离地面四米半深的地下有条走廊，一米半宽，大约两米高，在离城墙二十米的地方分成支路，每隔不远还有小孔用来通风。走廊用木头支撑加固每天能挖大约四米半。

攻守双方为了地道，不断斗智斗勇。太平军有丰富的对抗地道经验，在城头看见湘军扎了先锋营垒，知道是掩护挖地道。破解方法就是从相近的地区也挖一道地道出城，挖到差不多就开始向左右横挖，这样就可以挖穿湘军地道，令其失去作用。

4月底5月初，湘军曾经几次从地道冲出，大举攻击月城，并焚毁太平军火药。太平军连忙抢堵决口，击退敌人。曾国藩奏报“殆毙众多”，也承认“而我军前后伤亡，亦近三千人。”可见曾经发生过很激烈的战斗。

5月份，李秀成中了城外湘军之计。朱洪章三十岁生日，假意大事庆祝，演戏饮宴，让李秀居认为有机可成，决心派军出城，试图夺回孝陵卫。

太平军杀出，湘军佯败，引诱进入伏兵圈。城头李秀成发现不妥，示意退兵，却被地面枪炮轰鸣声掩盖。

埋伏湘军四面杀出，太平军大败，向城内撤退。湘军追至朝阳、太平门下，城头太平军马上扔下火药，掩护战友入城，湘军收队。

朱洪章在回忆录中说“生擒三百余，夺获骡马三百余，军械无数，杀死者亦无数，我军亦伤亡数十名。”

城外湘军还在耗，但清廷不能等。首先是耗费钱粮，从1863年年底曾国荃开始合围天京算起，差不多半年，从到达雨花台下算起更长达两年，仍然没有拿下。城下湘军越来越多，达6万之众，每个月军饷都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并不由朝廷户部出，而是地方自筹，终归也是大清国的钱，太平天国灭亡后湘军遣散，这笔钱就可以用回大清国身上。

清廷也渴望获得天京内长毛的财富，京师大员们都认为长毛曾经控制江南富庶之地，所积聚的不会是小数目。

其次则是远征西北的陈得才部正向天京挺进。陈得才部于1864年2月，终于收到驰援天京的急令，遂全军撤出汉中，急急奔赴天京。

陈得才亲率精兵先行，高举“急救天京”高脚牌，一路急奔，4月底进入河南、湖北。

为堵住这路援军，清廷出动以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为首的各股清军，也急需尽早攻破天京。

淮军炮队老照片，淮军十分重视西方枪炮的普及

天京久攻不下，陈得才援军又越来越近，清廷决定调李鸿章淮军前往助战。

1864年5月，淮军攻破常州后不久，调兵上谕就发到李鸿章面前：

惟金陵城大而坚，曾国荃所部兵勇围攻恐未能周全，李鸿章仍遵前日寄谕，酌调劲旅数千并炮队数百前往会剿，期于速克。该抚（指江苏巡抚李鸿章）能否亲赴金陵，仍著酌度机宜迅速筹办。

短时间内，相同内容的上谕居然发了5份！都是询问李鸿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可见清廷之急躁。

淮军自从创建开始就十分注意运用西洋枪炮，常胜军解散后，李鸿章更加完全接收整个炮队，可以说如虎添翼，苏南历次攻城战都证明西洋火炮确实是对付高大城墙的利器。

只是李鸿章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不知道曾氏兄弟就是要独吞攻占天京的功劳，自己如果真带兵去天京，那就招曾氏兄弟嫉恨，以后哪有好果子吃？

李鸿章连续几次复奏，找理由推脱，包括收到左宗棠请求，需要一起进攻湖州，湖州未破，难以前往天京。

惟湖州贼股甚众，附城数十里内面面贼垒，堵逆黄文金、辅逆杨辅清等均系百战悍贼，浙师似难独力制之……如即调攻金陵，臣军大半分守各城……又恐湖贼乘间内窜……

又说新接收常胜军人员与炮队必须加强训练：

顷始派员接管，须操练三五个月渐求精熟，方可派出攻剿……目前常胜军所遗炮队既未练成……除由臣督饰各军赶紧操习，一面多制炸弹，广储攻具，听候调拨外，拟请俟湖郡克复苏防稍松再饬协攻金陵，以求有济。

最后干脆说天气炎热西洋大炮打得多必须维护：

现在天气炎热，洋枪连放三四次即红，多则炸裂，开花炮放十数出后，即不能着手……各项炮具俱已震损，亟须回苏修整。

总之各种理由，说得好像攻湖州就不用西洋枪炮一样，朝廷无奈，对地方督抚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弱，只得勉强同意。

李鸿章私底下则写信给曾国荃，说明心迹。

屡奉寄谕，饬派敝军协剿金陵，鄙意以我公两载辛劳，一篑未竞，不敢近禁脔而窥卧榻。

鸿章粗野性成，茫无方略，断不可喧宾夺主，亦不必区分界限，只求于事有济而已。

为了应付朝廷，李鸿章有意留下刘铭传率军在离天京很近的句容，日夜操练，作出一副随时可以赴援的姿势。

李鸿章不愿派兵去天京——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天京城外的曾国荃也不好受，朝廷催破城的上谕一道接一道，挖地道也一直不顺，决定将进攻重点放在天京仅剩的城外阵地——地堡城上。

地堡城位于钟山龙脖子，离天京城墙咫尺之遥，位置十分重要，为保护地堡城，李秀成布置重兵，湘军百计围攻，也一直未能攻破。

在朝廷严旨催促下，曾国荃督各营猛攻，终于在7月3日攻破地堡城，进驻龙脖子。

（有称龙脖子应为龙膊子，则不是颈脖而是龙的脚脖。另外钟山又名紫金山，太平天国源于广西紫荆山区，最后因紫金山被破而亡，荆金音同，似有天意。）

天堡城与地堡城防守原本十分坚固，依山傍水，有多座石垒互相掩护，又有壕沟围绕，壕外还有多层梅花桩，连湘军都赞叹“真劲垒也”。

无论多坚固的城垒，如果消极防守，没有攻不破的。

曾国荃遂将本营转移到钟山，就近指挥全军。

龙脖子离天京城墙实在太近，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城内，监视城内太平军行动。萧孚泗、熊登武等人迅速指挥湘军在龙脖子山麓修筑炮台数十座，架设百余尊大炮。

湘军李臣典部开始加紧在龙脖子下挖掘地道，太平军看得一清二楚，已经无法从城内挖横沟破坏，因为龙脖子炮台日夜轰击城内，将城垛都轰平，掩护地道工程。

湘军又下令所有人每人交木柴、芦苇、蒿草等一担，要求三天内备齐，准备用于填平龙脖子山麓与城墙间的空隙，方便攻城。

填草这个方法却发现效果不佳，湘军送上来的都是鲜草鲜芦，太阳一晒即干瘪，根本无力站人，城内太平军不断扔火弹出来破坏，只能继续依靠地道。

之后半个月时间，湘军地道继续掘进，太平军也不断出城扑战。

天京城内缺粮已经十分严重，除了外出作战的敢死队出击前可以吃上干饭，其他人都要挨饿，营养不足的士兵根本打不过湘军，破坏地道的行动都告失败。

尽管如此，曾国藩在奏章中仍然提到“如是者半月，未曾刻稍休，肉搏相逼，损伤精锐不可胜数。”可见太平军仍然拼尽全力，给对方带来很大杀伤。

正当湘军地道离天京越来越近时，曾国荃收到消息，朝廷第六次下旨，李鸿章顶不住京师越来越大的压力，已经决定派淮军赴天京城下助战。

李鸿章决定派出14000人，包括最为精锐的毕乃尔炮队。如果这些人到达天京城下，还真把城攻破了，功劳被抢走不说，连城内的财富都要分出一部分。

淮军出发日期定在7月19日，前一天，曾国荃眼见龙脖子下的地道也准备得差不多，集合众将，先将淮军即将出发的消息公告，然后问道：“他人至矣，艰苦二年以与人邪？”

众将马上回答：“愿尽死力！”

当天深夜，李臣典负责的地道终于竣工，曾国荃与李在地道口商量装药之事。

城内李秀成也知道湘军攻城在即，决定孤注一掷。

千余名敢死队趁夜色突出太平门，傍城根猛扑湘军地道口，试图破坏地道。再派几百人，穿湘军号衣，出朝阳门，持火弹烧湘军炮台。

湘军当夜十分疲劳，太平军这次突袭几乎得手，可惜功亏一篑，还是被湘军发现。

湘军紧急集合，李臣典部堵左路，彭毓橘堵右路，终因敌众我，李秀成率部退回城中。

天京最后挽救宣告失败，破敌希望灭绝，李秀成开始考虑如何突围，以保太平天国星火。

湘军猛攻天京——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1864年7月19日，天历甲子十四年六月六日，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曾国荃调集主攻部队，集合在太平门外，防止城内太平军突围，东南西北围城部队也做好战斗准备。

差不多中午时分，李臣典报告引线已经安放完毕。

地道内据说放置了六千个炸药，约合二十吨。曾国荃对全军许下入城重赏，并严厉警告后退者斩，宣布午未时发动总攻。

曾国荃问何人敢当头阵，朱洪章与刘连捷自告奋勇称愿为一阵二阵。其中朱洪章点四百人敢死队为前锋，就等候在城墙根下，再以一千人续后。

午时，也就是中午12点左右，地道炸药被引燃，巨大的爆炸声中，龙脖子附近的天京城墙被炸塌二十余丈。

曾国藩幕僚赵烈文在其当天日记中写道：

午时正刻，余在房内闻地道发降隆如雷，趋至外，用远镜窥视，见城北烟雾塞空，蔽钟山，下半不见。

那四百人敢死队首批杀入城内，太平军对于城墙被爆破早有准备，马上对这些人浇下火药引燃，朱洪章称：“地道崩处，我四百奋勇当头阵军士尽被火药轰死，无一得生。”

有文章称这四百人并非湘军，而是被忽悠去送死的贵州籍军队。贵州方面确实送来一百多名擅长挖地道的士兵到天京军前效力，只不过第一批全军覆灭的四百人中包不包括这百名贵州军，现在没有确切资料。

朱洪章与其他将领率湘军继续杀入，城内太平军伏兵齐出，朱洪章战马中枪倒地，湘军有人胆怯转身就跑。

彭毓橘、萧孚泗、萧庆衍等人亲自手刃数名退兵，方才止住湘军溃势，兵勇继续猛扑城内。

太平军也拼命向前，无奈湘军蚁聚，人多势众，始终未能堵住缺口。

从太平门入城的湘军分开四路，朱洪章一路进攻天王府之北；刘连捷一路直插神策门，与神策门外攀梯入城的朱南桂部会合后，夺取仪风门；彭毓橘一路由内城旧址直扑通济门；萧乎泗、萧庆衍一路攻取朝阳门、洪武门。

天京城内巷战相当激烈，城内多处火起，有湘军放的火，也有太平军自己放的火。

在城破时，太平军高呼“城中弗留半片烂布与妖享用。”在各个官署王府烧毁各种文件与财物“贼所焚十之三，兵所焚十之七，烟起数十道屯结空中。”

太平天国距今历史并不久远，但很多资料缺失，举个例，封了如此多王，封王诏书只有前期五王与干王的留存下来，重要的王如英、忠、侍封王诏书都没留存。最主要一点就是本身不注意档案留存，与天京城破时的大火。

现在很多太平天国战报，包括本号所写的系列文章，都只能参考清廷方面的奏章，这些奏章肯定不少内容都夸胜讳败，虚标数目，问题是没有太平天国方面的战报资料对照，只能读者自己判断。

另外一点，本系列文章似乎朱洪章出场内容不少，主要原因他在日后写了一份自述《从戎纪略》，内容就是在湘军期间征战的回忆录，其他湘军将领极少有写回忆录的，这无疑让朱洪章占了便宜。这种自述类文章，夸耀粉饰自己的成份实在不少，同样要读者自行判断。

如朱洪章称自己是第一个杀入天京，又说是第一个率军杀入天王府。但据赵烈文当天日记，因为要写奏章报功，曾国荃告知“居前锋者为武明良、刘连捷、朱洪章”，朱排到第三，其中武明良与朱洪章一样是总兵，刘连捷是按察使，三人没有隶属关系，都是各自领兵。

（湘军攻入天京后叙功问题历来有争议，曾国藩上奏以李臣典决策挖地道并入城后几天即死排第一，萧孚泗排第二，黄翼升第三，朱洪章、武明良排到第四第五，本文对排名不多作讨论。同样李臣典到底如何死也不作讨论，曾国藩称伤重而死，又有说法挖地道时中暑而死，民间则流传“脱阳”而死。）

回到战场，湘军人多势众，天京城东、北两面先后被控制，太平军被杀戮皆尽。湘军向城南与城西扑去。

城南聚宝门被罗逢源仰攻而入，通济门则遭李金洲夺取。城西方面，黄翼升率水师协助陈湜杀入水西、旱西门。各门守军都与湘军鏖战，到傍晚，天京所有城门落在湘军手上，湘军严密防守各门，防止太平军突围，同时继续在城内大肆搜杀。

然而湘军最重要目标——幼逆与忠逆却踪影全无，如果不能抓住此两人，湘军攻破天京实在意义不大。这两人又是如何逃脱湘军罗网，成功从城内突围而出？传说中湘军到底在天京搜刮到多少财富？天京保卫战160周年系列完结篇将作探讨。

湘军进入天王府——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