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堆集又歼黄维
黄百韬兵团被歼灭之后,下一步打谁?虽然前面提到,中央也曾考虑过先打邱清泉,尔后夺取徐州。但是在考虑了各方面的情况之后,又于11月19日上午致电华野首长,指示华野部队"准备打黄维","待歼灭黄维后,再打邱李"。几乎与此同时,11月19日晚,总前委也致电中央,建议第一阶段结束之后,华野主力一部分协同中野歼灭黄维兵团,一部分部署于徐州以南地区,负责钳制徐州之敌,保证攻黄战斗侧翼的安全。中央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第二阶段决定打黄维的方案就这样定下来了。
黄维兵团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辖第十、第十四、第十八、第八十五军和第四快速纵队,共计12万余人。其中第十八军就是原来的整编第十一师,是蒋介石的"五大精锐"之一。该兵团兵员充足,装备精良,战斗力比较强,可以说也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11月22日,战役的第一阶段胜利结束。一天之后,也就是11月23日,战役的第二阶段紧接着展开。
11月23日上午,黄维的部队向宿县发起进攻,我军经过一番抵抗之后便故意向北撤退,以诱敌深入。战至24日上午,敌人发现上当了,赶紧往回退。我军趁机全线出击,于25日早晨把敌人包围于宿县西南的双堆集一带。黄兵团确实是根"硬骨头",原来准备用几天时间把它啃下来,但是敌人顽强抵抗,以致开始时我军的进展不是很快。这时,蒋介石命令邱清泉、孙元良兵团由北向南,李延年、刘汝明兵团由南向北,实施南北对进,夹攻我中野部队,以解救黄维。
根据这个情况,我们华野部队也相应分成了三坨:一坨是七、十、十一、特纵等几个纵队,和中野并肩,直接参加攻打黄维兵团。另一坨是二、六、十三等几个纵队,在南面负责阻击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再一坨就是我们纵队和一、三、八、九、十二、两广、渤海、鲁中南等几个纵队,在北面负责阻击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兵团。我们四纵队部署在徐州的东南面,既负责阻击敌人南援,又负责随时准备迎击从徐州突围出来的敌人。
11月26日拂晓,邱、孙兵团和李兵团一部,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沿徐蚌线南下,向宿县攻击前进。上午,在一个叫做褚兰的地方,我们师和敌人遭遇,二十八团二营首先接敌。敌人的步兵在八辆坦克支援下,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冲了上来。二营的同志顽强抵抗,利用村庄外面的土墙作掩护,等敌人靠近以后,各种火器一齐开火,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中接二连三地开花。敌人没有想到会遭到如此强烈的抵抗,不得已丢下一堆尸体后仓皇撤退。下午,敌人发动第二次进攻,炮火更加猛烈。战士们开始隐蔽在外壕里,等敌人的炮火一向前延伸,便立即站起来猛烈射击。反坦克组的战士则迅速跳出工事,把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扔到敌人的坦克下面。在二营指战员的勇猛抗击下,敌人的进攻终于被打退,一辆坦克还被二营炸坏。
这期间,兄弟部队也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守住了阵地。
和我们北线阻援的同时,南线我各个纵队也对敌人的进攻进行了坚决阻击,挡住了李、刘兵团。
11月28日,蒋介石为了挽回败局,决定放弃徐州,把部队撤到蚌埠附近。他命令徐州"剿总"副司令杜聿明率领邱、李、孙三个兵团,南下至阜阳地区,攻击中野的侧翼。命令"剿总"司令刘峙乘飞机到蚌埠,就地组织李、刘兵团北进,接应杜聿明。然后南北两支部队合在一起,把黄维兵团救出来。同时他还命令宋希濂兵团从浦口北上,赶到蚌埠参战。另外他又派自己的儿子蒋纬国赶到蚌埠,协同刘峙组织战斗。
11月30日上午,杜聿明按照蒋介石的命令,率领三个兵团以及地方党政机关的30多万人马,稀里哗啦离开徐州城,向西南方向奔跑。转眼之间,我们几个原来负责打援的纵队,任务一下子改为竭力追赶和围歼杜聿明集团,不让他们跑掉。
此时的我军,同时要在三条战线上作战,而且每一条战线的任务都非常艰巨,不管哪里都丝毫大意不得。因为面对的三股敌人当中,无论哪一股,只要和另一股靠拢起来,事情就不好办了。尤其让人紧张的是,当时我军能够投入的兵力都已经全部投入,包括附近的地方武装也都用上去了,统帅部的手上再也没有机动部队了。因此当时所能采用的唯一办法就是做好加减法,也就是及时、准确地掌握每个方向、每一时刻敌情的变化,适时调整部队,转换使用兵力,使有限的部队产生最大的效能。据此,粟裕同志于12月10日早晨去电刘、陈、邓并报中央,建议从华野部队中再抽调几个纵队加入双堆集战斗,集中力量先解决黄维兵团,以免日久生变。而对杜、邱、李、孙则暂时采取守势,待歼灭黄维兵团之后,再由中野负责阻击李、刘、宋兵团,让华野部队转过来解决杜、邱、李、孙。
此案当即得到中央和总前委的同意,于是华野又增调第三纵队和鲁中南纵队以及一部分炮兵直接参加攻打黄维兵团。这样一来,我军攻打黄维兵团的部队多达20万人,而黄维兵团只有12万人,我军占有绝对优势。在我军强大而猛烈的攻势下面,黄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于15日开始突围,结果被我全部歼灭,黄维本人和副司令吴绍周也被我军俘虏。至此,淮海战役第二阶段胜利结束,又一根"硬骨头"被我军砸碎。
在这个阶段中,情况复杂多变,任务繁重艰巨,对每个参战的指战员尤其战区领导,是一个严峻的挑战。战后,刘伯承同志生动地形容当时摆在我军面前的任务是:既要吃一个(黄维),又要夹一个(杜聿明),还要看一个(李延年、刘汝明)。三个方向都只能胜,不能败,哪里都不允许有一点点的闪失。由此可见,当时我军的任务多么繁重!给予我军上下的压力多么巨大!粟裕同志后来在回忆时也曾说:"我在解放战争的战役指挥中有三个最紧张的战役:宿北、豫东和淮海。而淮海战役中最紧张的是第二阶段。我曾经连续七昼夜没有睡觉,后来发作了美尼尔氏综合征,带病指挥。"
陈官庄一网打尽
11月30日,我军在北面担任防御任务的各个纵队,获悉杜聿明突围的消息以后,立即以猛虎下山之势,分多路展开追击。有在敌人后面尾追的,有与敌人平行从侧面追赶的,也有迂回到敌人前面进行堵截的。那几天真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与敌人展开了一场极其激烈的赛跑。当时在一望无际的淮海平原上,漫山遍野都是人流,不是逃跑的敌人,就是追击的我军。我们团从11月30日下午开始,到12月4日拂晓,连着三天三夜几乎没有停脚,一直在不停地追赶。战士们脚底上的泡鼓起一个又一个,水壶里的水喝光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大家的情绪都很高,谁也不肯落下半步。这样特大强度的行军,记得在整个解放战争期间一共有过三次。一次是苏中战役的时候,一个晚上走了150多里路。一次是渡江以后追击向南逃跑的敌人时,也是连着几天几夜边走边打。三次当中,尤以这一次强度最大,规模也最大。有感于如此气势磅礴的追击,我军著名音乐家韦明和沈亚威同志谱写了一首歌,加以颂扬。歌名叫做《乘胜追击》,歌词里这样写道:"同志们!快追上去,快追上去,快追上去!!不怕困难,不怕饥寒,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乘胜追击,迅速赶上,包围它,歼灭它,歼灭它!!!"这首歌把当时我军追击中的气势和情景描写得生动形象,活灵活现,成为"淮海战役组歌"中的重要一首。很快,这首歌就在战场上唱开了,对部队鼓舞很大。据说,战役结束后,华野机关组织被俘的蒋军将官向后方转移前,让他们看了一场戏,其中就有这首歌。他们看了之后感触很深,有个将官说:"从这场演出可以看出,解放军能文能武,人才济济。仗还没有打完,歌就写出来了,官兵们也唱起来了。凭这一点便让人感到:这样的军队打胜仗一点也不奇怪。"
12月3日晚上,我们团的前卫营﹣﹣三营,在肖县西南一个叫郝汉楼的地方追上了敌人。当时天色已黑,无法弄清楚情况,营领导凭经验分析,这股敌人很可能是逃敌的后卫部队,估计一个连左右。为了迅速解决这股立足未稳的敌人,决定由副营长黄浩率领七连全部和八连的一个排,迂回到村庄的西南面,从敌人的背后发起攻击,切断敌人的退路。八连的二、三排待七连的攻击发起之后,从正面予以配合。九连和机炮连则由教导员瞿钦民率领,在另一个村庄待机。
4日深夜一点多钟战斗打响,七连一排长阮平带领部队首先发起冲锋。机枪、步枪、冲锋枪以及六 O 炮一顿猛射,打得敌人晕头转向,慌忙向庄里退却。七连其余同志在连长率领下,随即扩张战果,占领了左侧的一部分工事。紧跟在后面的八连一排的战士,在指导员季中元同志指挥下,也机智地向右侧发展,迅速夺取了另一部分工事。此时,部署在正面的八连的两个排,听到西南方向枪响之后,也立刻发起攻击,从东面突入敌人的阵地。
一开始仗打得比较顺利,不但占领了部分工事,还抓到了不少俘虏。为了弄清楚敌情,黄浩叫通讯员押来两个俘虏进行审问。这一问不要紧,让他和大家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现在驻的是第八军第四十二师的师部和所属的一二五团以及七 O 九团。这下子从原先估计的一个连,打出了两个团外加一个师部。要靠两个连去对付两个团再加上一个师部,力量相差实在太大!怎么办?是打下去,还是撤出来?如果撤,那就是眼睁睁让敌人从手心里跑掉。而如果打,又无疑会很吃力,而且还很危险。黄浩经过冷静分析,认为:从局部看,敌众我寡,力量悬殊,要吃掉它的确力难胜任。然而从全局看,敌人数量虽多,但系溃退之军,士气低落。我们兵力虽少,但系胜利之师,斗志旺盛。而且夜间战斗,不利于敌人摸清情况,却有利于我军发挥善于夜战的特长。更何况我们的后面还有团和师的主力。因此,只要坚决打下去,尽管会付出巨大代价,但有胜利的希望。退一步讲,即使不能歼灭它,至少能把它拖住,为后续部队全歼这股敌人创造有利条件。总之,既然我们这把小刀已经插进了牛肚子,岂能轻易再把它拔出来?!据此,黄浩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打下去,打到底!于是,一方面给两个连的干部作交代,另一方面写信给瞿教导员报告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决心。
经过一轮的冲杀,战斗更加激烈。七连多次向敌人据守的一座房子发起攻击,但是由于敌人数量太多,火力太强,以致未能成功。这时,八连一排的同志,在指导员季中元率领下,也向另一侧的敌人发起进攻。由于同样的原因,攻击没有奏效。当一排的同志刚刚撤回原地,敌人就跟在后面上来了,想趁机夺回失去的工事。情况十分危急!必须坚决打退敌人的反击,守住阵地。否则,我军就没有立足的地方。正当季中元站在工事里指挥部队反击时,一发子弹飞过来,击中了他的胸部,顿时血流如注,人也随之倒下。通讯员发现以后,心急如焚,立即弯下腰想把指导员抱到附近隐蔽的地方进行包扎。可他止住了通讯员,用手指指前面,然后躺在地下继续指挥部队进行反击。在大家顽强的抗击下,敌人的反击终于被打退,立足点守住了。这时,季中元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为实践他从入党以后就立下的誓言,也就是在送给我的照片背后写的那句话﹣"把我们的一切献给伟大的时代",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
季中元原来是地方干部,不大熟悉军事。但是由于他既勇于作战,又善于钻研,因此经过短短两年的战斗实践,便锻炼成为一个优秀的基层指挥员。就在半个月之前的大兴庄战斗中,在连长牺牲、部队伤亡很大的情况下,他指挥部队继续猛打猛冲,一步步向前发展,把突破口进一步加以扩大。当敌人反扑时,他又沉着应战,指挥部队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反扑。最后,八连和兄弟部队一起,全歼大兴庄的敌人,取得淮海战役第一仗的胜利。季中元对革命事业赤胆忠心,对同志满腔热情,因此赢得了全连指战员的尊重和热爱。当大家听到他不幸牺牲的消息,一个个悲痛不已。一排长叶显林含着眼泪站起来说:"同志们!连里的两位首长都牺牲了,现在暂时由我来指挥,大家都听我的。我们一定要消灭这股敌人,为连长、指导员报仇。"于是八连剩下的同志在一排长的指挥下,怀着满腔怒火,继续投入战斗,并且一直坚持到战斗胜利。
当时由于部队伤亡很大,黄浩决定暂时转攻为守,抢修工事,调整组织,做好抗击敌人下一轮反突击的准备,特别注意阻击敌人可能在天亮之前实施的突围。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敌人便开始突围,像潮水似的人群一齐向我军阵地涌了过来。我军依托工事顽强抵抗,步枪、机枪一齐开火,手榴弹一个接一个扔向敌群。阵地上子弹乱窜,弹片飞溅,火光闪烁,硝烟弥漫。负伤的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一段又一段战壕。但是除了重伤的以外,一个个都带伤坚持战斗。附近的房子被炮火引燃起来,整个村庄的上空被映得通红。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我军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拂晓,突然在村庄的东侧,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和密集的枪炮声。瞿教导员带着九连和机炮连从东面攻了上来!再过了一会儿,我们团部和一、二营也攻了上来!在我军东、西两面的夹击之下,敌人从有组织的突围,变成了无组织的溃退。一窝窝的敌人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自然,这些企图突围的敌人,不是被打死、打伤,就是成了我们的俘虏。这一仗,敌人的两个团和一个师部,竟然栽在我们两个连的手上,一条"大牛"竟被一把"小刀"给捅死了。
郝汉楼战斗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受到纵队首长的嘉奖。后来,总参谋部还把这一仗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战例选编》,成为全军干部和军事院校学员学习战术的参考材料。
在我各路大军猛打猛追之下,12月4日,杜聿明集团被我军包围于陈官庄、青龙集、李石林地区。12月5日,孙元良奉杜聿明之命,率部向西南方向突围,但是走出驻地没有多远,就被我军拦住,结果除孙元良和少数随员化装逃掉以外,都被我军歼灭。12月10日,杜聿明不甘坐以待毙,又亲自组织部队在坦克、大炮的掩护下,向东南方向突围,但也被我军击退。此后,我军便从四面八方,逐步紧缩包围圈,把杜聿明集团紧紧"夹"在了那里。经过一周战斗,我军先后攻克被敌人占领的50多个村庄,歼敌8万余人。这时,就只等着歼灭黄维兵团之后,转过头来收拾杜聿明集团了。
正好与此同时,另一个战役﹣﹣北面的平津战役也已经打响。为了尽量把敌人歼灭在平津地区,不让蒋介石因为南面告急,被迫把部队从平津调到南面来,中央适时指示总前委:在"歼灭黄维兵团之后,留下杜聿明指挥之邱清泉、李弥、孙元良诸兵团(已歼约一半左右)之余部,两星期内不作最后歼灭之部署。"对该部"只作防御,不作攻击。"并指示在此期间,"我包围杜聿明各部可以十天左右时间休息调整",同时"向杜邱李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攻势"。这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极富远见。事后证明,这一"缓兵之计"的正确运用,对于全歼平津之敌,以及后来顺利歼灭杜聿明集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根据中央的这个指示,我军在陈官庄前线的各个部队,从12月16日起,即歼灭黄维兵团的次日,在严密监视住敌人的前提下,轮流在战场上进行了难得的休整。开始时只打算休整10天,后来又奉命延长了10天。这20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奇妙的、独特的、战争史上恐怕从来不曾有过的阵地生活。
这时,敌人剩下的20万人马,被我们包围在方圆不到50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经过十来天的消耗,从徐州带出来的粮食早已经吃光。没办法,他们就杀骡马顶一阵;骡马被杀光了,就抓野猫、老鼠充饥;到后来野猫、老鼠也被抓得差不多了,只好到野地里挖野草,到树上剥树皮。更令他们倒霉的是,从12月20日开始,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连着下了十来天。大地白茫茫一片,气温也骤然下降。这真是饥寒交迫,雪上加霜。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经过这样折磨之后,有的饿死了,有的冻死了,有的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无人过问。虽然蒋介石也派飞机空投一些食品,但是由于包围圈越来越小,因此,从开始时大部分落在他们阵地上,到后来只有一部分落在他们阵地上,到最后只有很少一部分落在他们阵地上、大部分落到我军这一边了。所以后来每当敌机来空投食品的时候,阵地上总是一片喧哗。当投到我们这一边的时候,战士们就开着玩笑,拍着双手,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抬回来。而当难得投到敌人那一边时,对面阵地上马上乱成一团,你抢我夺,互不相让,甚至为此而开枪射击。空投场变成了自相残杀的战场。
与敌人的情况恰恰相反,休整期间,我军除了从思想上、组织上、军事上充分做好总攻的准备以外,还特别注意从各方面改善部队生活,增强部队体质。首先自然是保证部队吃得饱,吃得好。为此,地方党政机关和人民群众积极想方设法,筹集了大量的大米、面粉、猪肉、大白菜等等主、副食品,送到我军第一线,使我们能够经常吃到大肉包子、大白菜烧肉之类好吃的东西。再就是保证部队穿得暖,不挨冻。为了防寒保暖,后勤部门除了及时给部队发了冬季被、服以外,又想办法搞来不少稻草、麦秸,把猫耳朵洞(一种单人掩体)下面铺得厚厚的,让战士们夜里睡得暖,睡得香。还有就是搞好战壕清洁卫生,保证指战员们不生病。另外还积极开展文娱活动,组织大家自编自演一些小节目,在战壕里演出。各级文艺团体也组织"轻骑队",把节目送到阵地上。1949年1月1日那一天,指战员们欢欢喜喜地在阵地上过了一个特别高兴、特别值得纪念的元旦。
与此同时,我们还遵照中央指示,大力开展战场政治攻势。当时所有第一线的连队,都建立了对敌宣传小组,负责开展瓦解敌军的工作。他们除了反复宣传由毛泽东同志亲自起草的《中原人民解放军、华东人民解放军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以及由陈毅等同志署名写给杜聿明的两封信以外,还采取上课、唱歌、演戏、撒传单等方式,宣传当前的形势,介绍人民军队和解放区的情况,说明我军的俘虏政策,以帮助敌人认清前途,打破幻想,消除顾虑。为了提高宣传效果,各单位还安排早先解放过来的战士现身说法,或者情况,对敌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时逢到开饭,大家还把当天我们吃的白面馒头、大肉包子举得高高的,把饭碗敲得叮当响,要他们赶紧过来。总之,方法多种多样,形式五花八门。就连撒传单,也采取了多种办法。有用特制的弓箭发射的,有靠风筝在高空散发的,还有通过发射去掉引信、炸药的迫击炮弹带过去的。由于当时我们已经把战壕挖到离敌人阵地不到100米的地方,所以敌人对我们的这些宣传活动都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明白。也因此每当我们宣传的时候,对面阵地上总是静静的,集中精力听我们讲话,看我们演戏。除非他们上面的军官来了,这才装模作样地开上几枪。那些时,我每天都带着几个宣传队员上阵地,组织开展这些活动。有一次,华野政治部文工团来了几个团员,要给前线部队进行慰问演出。我领着他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战壕,赶到前面去。途中有个拐弯的地方,敌人不时打过来几梭子机枪或者几发冷枪,威胁我军行动。事前我提醒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身体要放低些,脚步要加快些。当我通过以后,跟在我后面的一位团员,由于动作慢了点,结果被敌人的冷枪打中了,一发子弹从他的脖子边上穿了过去。好在伤口偏外了一点,没有打到要害上。这位团员也是轻伤不下火线,到了阵地上做了简单的包扎之后,照常进行演出,一直坚持到演出结束才离开阵地。
强大的政治攻势,取得显著效果。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大量蒋军士兵和少数下级军官跑过来,向我军投诚。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成群结队;有的空手过来,有的还携带了武器;开始是夜间过来,后来白天也有人过来。光是我们团的阵地上,每天总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跑过来,搞得我们几个人白天、黑夜忙着接待他们。有一天上午,照例跑过来几个蒋军,一个个面黄肌瘦。我们马上给他们弄吃的,弄喝的,安排他们休息。可等到吃饱喝足以后,其中一个人突然向我们的一个宣传队员提出:能不能放他回去?这个队员听了以后,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心想这简直是不知好歹!连忙转过头来看看我。开始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过来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回去?"他一听,很直爽地对我说:"长官,咱们在这里吃得这么好,可那边我还有几个要好的弟兄在受苦,我想回去说一声,要他们一起过来。"接着他又说:"要是长官不放心,那我就不回去。"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即答复说:"可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然后我又笑笑说:"我放心,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再说,即使这两天你不回来,但是早晚你总会回来的。"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又连忙说:"是这样,是这样。我一定回来,一定回来。"临走时,我们让他带了几个肉包子,他再三表示感谢。晚上,他果然没有食言,熟门熟路地带了七、八个蒋军又跑过来了。
据统计,从1948年12月16日,到1949年1月5日,短短20天里,这样跑过来的蒋军官兵竟达14000余人。这些投诚过来的蒋军,后来绝大多数自愿留下来,参加了我军。我们团就接受了几百个这样的士兵,我们政治处也物色了几个文化高些的放在宣传队。全军这个数字就更大了。也据统计,战前,我们华野部队的总人数是369000余人;战役中,伤亡了105000余人,按说,只剩下264000余人;可是战役结束的时候,竟为501000余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这其中除补充了部分解放区参军的农民以外,大部分就这些投诚和被俘的蒋军士兵。这种情况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恐怕是屈指可数,乃至独一无二。相信只有我们人民解放战争中才有,而且也只有我们人民解放军才能够做得到。我军这个"大熔炉",在教育改造人方面创造了世界奇迹,令世人惊叹和佩服!
说到这里,顺便说个与此多少有些关连的事情。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江苏省一个县委的统战部寄来一封公函,要我为一个同志证明一段历史,以便解决离休待遇。信里主要提供了三个情况:一个是他的名字;一个是他在淮海战役中打死蒋军一个排长,然后带了一个班投诚我军的经过;再一个是来到我军以后,其所在部队的番号。这三点当中,只有第三点我能够证明,就是当时我军确有这样一个部队番号,也就是我所在的那个部队。至于这个同志的名字和提供的投诚的情节,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自然,这样的"证明"等于没有证明,没有解决问题。不久,又接到该统战部的再次来信,并且附了这位同志的信。在附信里,他首先讲了从部队转业地方以后,多年来因为入伍的经过无人证明,因此离休待遇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前些时偶然从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因此想请我帮他证明这段历史。然后他就讲了投诚以后如何留在我们政治处宣传队的,在宣传队期间如何跟我们一起进行战场喊话的,部队从战场下来以后又如何移到枣庄休整的,特别是他详细讲了在战场上喊话和在枣庄休整的一些具体情况,包括一些细节。这些情况说得都对,符合事实。我想如果他当时不在我们部队,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战斗、生活,那这些情况,特别是这些细节,是不可能说得准确的。虽然我想不起这位同志的名字和他说的投诚的经过,但是能够证明他所讲的我们在战场上喊话和在枣庄休整时的那些事情都是有的,没有说错。在我作了这样的答复以后,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来信,估计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通过这个人和这件事,也可以看到淮海战役中我军开展战场政治攻势所取得的效果。
1948年年底,北平敌人已被我军分割包围,成为瓮中之鳖,不再担心其南窜。于是从1949年1月6日起,我军开始对杜聿明集团发起总攻。战斗从下午三时半打响,分三路进攻。经过四天四夜激战,到10日拂晓,我各路大军从四面八方以排山倒海之势,攻入敌人最后据守的几个村庄。到下午4时,战斗完全结束,杜聿明集团被我全部歼灭。此时,战场上一片欢腾,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至此,淮海战役第三阶段胜利结束。这一阶段共计歼敌1个"剿总"前进指挥部、2个兵团部、8个军、22个师、1个骑兵旅,总共17.6万余人。杜聿明被活捉,邱清泉被击毙,李弥在被俘以后化装跑掉了。
回忆淮海战役,有一点印象特别深刻,永远不会忘记,这就是人民群众对我军赤诚的、全力的、无微不至的支援。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我60万大军的各个方面所需要的一切,全靠人民群众供应和输送。战役发起以后,人民群众纷纷表示:"为了战斗的胜利,要人出人,要钱出钱,要粮出粮。""解放军打到那里,我们就支援到那里。"他们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把不多的大米、面粉和柴草等等留给解放军。他们克服种种困难,冒着生命危险,硬是靠着肩挑、背扛、小车推、骡马驮,把数十亿斤的粮草、弹药、生活用品,源源不断地送上前线。山东有个民工团,送粮上前线途中自己带的粮食吃光了,当时身处新区,一时又搞不到粮食。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的情况下,带队干部决定动用车子上的面粉。但是这一决定立即遭到民工们的坚决反对,他们宁愿饿了一天的肚子,也没有动用车子上面的一粒粮食。此外,在抢救、运送伤员的时候,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怀,更令人感动不已。为了尽快把伤员送到医院,他们顶风冒雨,日夜兼程,肩膀多数被磨破。为了减轻伤员的痛苦,他们有的用嘴给伤员吸痰,有的用自己的衣服给伤员挡风遮雨。遇到敌机轰炸、扫射,他们马上伏到伤员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伤员,有的甚至因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对于人民群众作出的这种巨大贡献,陈毅同志曾经用一句话加以表述。他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这句话既朴素,又深刻,再恰当不过。淮海战役的前前后后,最清楚不过地显示:这场战争是一场人民的战争;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人民战争的胜利。淮海战役的胜利,靠的是人民群众;中国革命的胜利,靠的也是人民群众。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援,就没有我军的一切,就没有我们党的一切。这是从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也是从淮海战役中得出的千真万确的结论。
淮海战役是一次空前规模的关系中国革命前途的大决战,在战争史上留下了极其光辉的一页。由于这次战役以及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的胜利,蒋介石企图挽回败局的梦想被彻底粉碎,蒋家王朝的大厦从此摇摇欲坠,中国革命胜利的进程因之大大提前。即使单纯从军事上讲,其意义也难以估量。斯大林就曾经在他的记事本上写道:"60万战胜80万,奇迹,真是奇迹!"美国西点军校的专家在研究了战役的材料并对战场作了实地考察以后,也得出了"不可思议"的结论。所有这一切都足以证明:烈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他们将和淮海战役一起,与日月同辉,永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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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团奉命从河南永城拉到山东枣庄休整。部队途经徐州的时候,我和处里的王化同志中途停下来,到城里去办了件事。事情办完了,我俩接着往枣庄赶。在经过韩庄车站时,正好有一列装煤的火车要开往枣庄。我们想,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乘上火车,既节省了时间,又优待了两条腿,还坐上了火车。便和司机商量,要求让我们搭个便车。司机倒是挺热情,但是告诉我们,除了煤堆没有别的地方。我们说:"煤堆就煤堆,只要能把我们带到枣庄就行。"就这样,我俩兴高采烈地坐在车头后面的煤堆上,顶着不时吹过来的一阵阵寒风,迎着从车头烟囱里不断喷出来的一片片煤灰,径直向枣庄奔去。经过两个多小时,很快就到达了枣庄。进入住地以后,我俩很开心,可当处里同志看到我们时却吓了一大跳!齐声嚷道:"快去照照镜子,看你们成了什么样子!"开始我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照镜子这才知道,原来经过这两个多小时煤灰的"化妆",我俩的脸上已经是一抹乌黑,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是清爽的了。看着这副模样,我们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回想起来,战争年代我们有一半左右甚至更多的时间,花在用两条腿走路上面。这次我们第一次靠火车,用两个多小时走完了两条腿需要两天多才能走完的路程。这第一次坐火车,让我尝到了甜头,也给我留下了一段有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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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