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武昌回忆在朝鲜战场2:停战以后我们团奉命撤离朝鲜,返回祖国

航语的过去 2025-02-20 08:14:59

1952年,对我个人来说,是比较重要的一年。这年6月,我第二次进入朝鲜,而且是正式入朝参战。

第二次入朝

1952年6月,教导团奉命入关,进行整编。当时,教导团已经从抚顺移驻吉林省的山城镇,我也从政治处调到十中队任政治指导员。

入关途中,火车路过抚顺时,在那里停靠了20多分钟。这时,原来的团政委,时任九兵团驻抚顺办事处主任的淳杰来看望大家,给大家送行。站台上人很多,非常热闹。我也和大家一起,来向淳政委告别。当淳政委从人群中看到我的时候,立即把我叫了过去,笑着问我道:"你愿意到前方去吗?"

"当然愿意!"他问得简单,我答得也简单。虽然他并没有告诉我去哪个单位?干什么工作?我也没有想到这些。

"那你现在就把行李拿下车,不要走了。"

"好的。"

正说着,火车开始启动,已经来不及上车取行李了。这时,同车厢的战友赶紧帮我把行李从车上往下扔,但刚扔下一只挎包,车门就关上了,因此,其余的东西便都留在车子上带到关里去了。

本来下车是向淳政委告别的,可这时却也变成了送行者,转过身和淳政委一起,挥手为车上的同志送行。

这次在抚顺火车站和淳杰同志之间短短的两句话,把我的人生旅程作了一次重要调整。

到了办事处,淳政委才具体告诉我:由于前一个时期美军坦克对我军的行动构成较大威胁,因此,总部下决心为九兵团装备了一个反坦克炮团,番号是战防炮第四○五团。这个团是以华北的一个地方部队为基础改编的,干部配备不全,其中政治处就缺个宣传股长,他要我去担任这个职务。此外,他还告诉并提醒我:这个团是个新组建的单位,各方面的条件比较差,这次你又是一个人去那里,人生地不熟,因此,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有些地方需要一段时间加以适应。说完这些,他再一次征求我的意见。

当时,我对干什么工作没有考虑,对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也作了一定思想准备。因此,没有提出任何个人要求,只是提了一条,就是希望尽快到达工作岗位,早点着手工作。

在办事处住了三天,等候四○五团回国领东西的汽车,以便跟着一起过去。在这里,还领了一套被服,因为我的行李全被带到关内去了。三天当中,没有别的事情,整天就是盼着团里的汽车早点过来。第四天拂晓,终于等来了一辆大卡车。晚上,向淳政委告别之后,便怀着既兴奋又多少有点不安的心情,第二次进入朝鲜,奔赴一个陌生的单位。

路上,和当时所有行驶的汽车一样,都是夜间开车,白天休息。我们连着走了两个黑夜,第三天拂晓,汽车把我拉到未来一段时间就要在这里战斗、工作、生活的新家﹣﹣四 O 五团的驻地。当时,四○五团驻在朝鲜东部元山港附近,任务是配合兄弟部队守卫东海岸,防止敌人在朝鲜的蜂腰部再次实施登陆。

这时是1952年6月的下旬。

炸不垮的上甘岭

到团里不久,闻名世界的上甘岭战役便在朝鲜中部金化郡五圣山南麓的上甘岭打响。

五圣山是金化地区的最高峰,海拔一千多米,高耸入云,是我军守卫金化、平康地区的门户。它的北面是一片一览无余的平原,无遮无拦,一直伸向我军的后方。敌人如果夺取了这个高峰,那由我方占领的这一大片平原,就将完全暴露在敌军的视线下面,并且随时可能遭到敌军机械化部队利用这片平原发动的大规模进攻。所以,对五圣山,敌军是志在必得,我军也志在必守。

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准备,在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的指挥下,于10月12日对上甘岭发起进攻。

这次战役,敌人不但下大赌注,先后投入美、韩两国军队的6万多人,而且充分发挥装备上的绝对优势,集中了300多门大炮和大批的飞机、坦克,企图依靠强大火力的支援,首先拿下五九七·九和五三七·七两个高地,然后占领整个五圣山。

从12日开始,敌人先以两天时间进行炮火准备。几百门大炮和几十架飞机,对只有3.7平方公里的上甘岭展开狂轰滥炸。密集的炮弹和炸弹,像狂风骤雨似的一股脑儿倾泻在两个高地上,使上甘岭成为一片火海。此后,敌人继续发挥其火力优势,利用飞机和火炮,配合步兵进攻。据统计,战斗最激烈的一天,飞机投下的炸弹竟有500余枚,炮弹更达30万发之多。我军的地面工事全部被摧毁,一人多深的战壕被炸得无影无踪。

14日凌晨,美军和韩军组织了7个营的兵力,对两个高地发起猛烈进攻。

我军守卫上甘岭的部队,一开始是三兵团十五军一三五团的一连和九连。他们在敌人飞机大炮的猛烈轰击和大量步兵伴随坦克的轮番攻击下,东冲西杀,顽强抵抗,寸步不让地坚守着阵地。虽然身处敌人的包围之中,和外面又几度失去联系,但是他们毫无畏惧,运用灵活机动的战术,独立坚持战斗。当敌人火力急袭时,他们钻进坑道,保存自己;当敌人步兵冲上来时候,他们又立即奔出坑道,和敌人展开拼搏。就这样,苦战了两天两夜,守住了阵地。后来,上级为了保存实力,命令他们暂时退进坑道,进行长期战斗。于是,从第三天开始,两个连便以一种新的方式,和敌继续展开对阵地的争夺。白天,他们在倚托工事大量杀伤进攻的敌人之后,退进坑道,让敌人占领表面阵地。夜间,利用天黑跳出坑道进行反击,把呆在上面的敌人干掉,夺回阵地。第二天,第三天,采取同样的方式,在这种反复的防守和反击中大量杀伤敌人。

这样,敌人看似占领了表面阵地,但实际上却如同坐在一只火药桶的上面,随时都会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经过这样几天的反复争夺,敌人终于尝到了我军坑道战的厉害!为了消除这一可怕的威胁,便费尽心机,采取各种手段,对坑道进行破坏。先是紧对着坑道的洞口,打枪,放火,熏烟,甚至施放毒气;后来,又在坑道口投掷炸弹,堆放障碍物,构筑掩蔽部;最后,干脆从坑道上部往下打洞,想直接把坑道破坏掉。尽管花招一个接着一个,然而所有这些都被两个连的同志一一破除掉了,搞得敌人再也无计可施,只能徒叹奈何!

抗击敌人的进攻和反制敌人对坑道的破坏都取得了很大胜利,但是,部队的吃饭、喝水和弹药供应,却由于遭到敌人火力封锁而面临极大困难。尤其饮用水的缺乏,更严重威胁着指战员们的生存和战斗的坚持。当时,大家口干舌焦,喉咙冒烟,连说话都十分困难。没有办法,战士们就用舌头去舔潮湿的岩石,甚至趴在地上吸几口凉气以湿润一下口腔和喉咙。对此,各级领导极为焦急,连忙组织后勤人员,冒着敌人的炮火,把干粮、饮用水和弹药送上阵地。

在反复的冲杀中,部队伤亡很大,剩下的人员不到一半。可是敌人的攻势仍然异常凶猛,兵力有增无减。为了长期坚持,军首长决定使用军预备队,上去接替一三五团的两个连。后来,兵团也把十二军拉了上来,加入守卫上甘岭的战斗。

激烈的战斗,使两个军得到很大锻炼,也涌现了大量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和英雄人物,十五军青年战士黄继光就是其中的一位。在一次反击战中,我军遭到敌人几个火力点的封锁,进攻受挫。在此情况下,黄继光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同志冲上去,先后炸掉了三个火力点。当第四个火力点被炸掉以后,部队站起来发起冲锋时,想不到这个火力点突然复活,从枪眼里射出了一排一排的子弹。在这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已经身负重伤的黄继光,一跃而起,毅然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敌人的枪眼,让部队顺利冲上去消灭了敌人。就这样,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战友们的安全,换来了战斗的胜利。战后,他被授予"特级英雄"的称号,他的名字也家喻户晓,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光辉榜样。

经过43天的浴血奋战,特别经过从10月30日开始的全面的决定性的反击,至11月25日,敌人在丢下大批尸体以后,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撤离战场,上甘岭战役胜利结束。

这次战役,共计歼敌25000余人,击毁坦克14辆,大炮61门,击落、击伤飞机270多架。当然,我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在43天的战斗中,共有8500多名指战员光荣负伤,有7100多名指战员献出宝贵生命。

地下长城的日日夜夜

当上甘岭战役激烈进行的时候,我们团在元山东面的海边,一面警惕地监视着当面的情况,严防敌人从海上登陆;一面密切关注上甘岭方向的战况,等候兄弟部队的胜利消息。

战役结束之后不久,参战部队撤下来休整,我们便奉命和二十四军等部队一起赶赴"三八线",去接替他们的防务。

那时,我们的火炮还是靠骡马牵引,因此,在满是积雪的山路上走得很慢。记得走了3个晚上,才走到离前线还有一半路程的一个叫新高山的地方。到那里时,正赶上1953年的元旦。午夜零点,我们打开收音机,收听了新华社的新年献词,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文艺节目。献词和文艺节目,深情表达了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慰问和鼓励,使大家深受教育和鼓舞。真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刻,当我们听到从电波里传过来的如此热情而又亲切的声音时,一个个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思念祖国之情更加强烈。大家从心底里感到:我们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但其实祖国就在我们身边。

过了新高山,又走了3天,才抵达平康前线。一进入阵地,立即投入战斗准备。当时,上级赋予我们团的任务是:配属二十四军,守卫从平康到铁原这一线的阵地,不让敌人越过半步。为此,各个炮连都被部署在五圣山的西侧,团指挥所则设在紧挨着五圣山的西方山上。

从此,我们就在平康前线的坑道里,战斗、学习、生活了200多个难忘的日日夜夜。

前面提到,那时我军为了应对敌人地面和空中的狂轰滥炸,花大力气构筑了以坑道为主的防御工事。这些工事极为坚固,工程量也极为浩大。据统计,两年当中,全军共计挖掘坑道1230公里,挖掘堑壕和交通沟6240公里,挖出了一条横贯朝鲜中部的地上和地下平行的千里长城。为了挖掘这些工事,指战员们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朝鲜的山体大多是坚固的岩石,很难挖,加之不少工程又是在敌人的火力封锁下面进行的。而我军当时又没有任何现代施工器械,硬是靠着战士们的一双手和简陋的工具以及少量的炸药来完成。因此,指战员们为此付出了大量汗水,甚至献出了宝贵生命。而自从有了这些工事以后,部队平时就能在里面安稳地学习、训练,战时就能利用它进行防御或者进攻。这样,战地生活环境大大改善,战时伤亡大大减少,我军装备简陋这个劣势也得到了很大弥补。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工事特别是坑道的挖掘和使用,是战争史上的一个空前壮举。

坑道生活本来枯燥艰苦,但是经过大家努力,又变得丰富多彩。

我们团指挥所的坑道坐落在一座大山的山腰上,大约1米多高,2米多宽,100多米长。有两个口,一个进,一个出,从山腰的北侧进去,再从山腰的南侧出来,穿过整座大山。坑道里高高低低,弯弯曲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泥土和坚硬的岩石。因此,尽管敌人的飞机经常在我们头顶上扔炸弹,大炮也每天定时对我们的山头发射大量炮弹,但是,除了引起山体震动以外,我们呆在里面太平无事,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然,敌人的狂轰滥炸,对我们也不是一点影响没有。首先,它逼得我们整天都得呆在洞里,不能随便出去。而整天呆在洞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同时,由于我们有时总得要到洞的外面活动,例如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乃至吃饭、上厕所等等,而这自然就会给安全带来威胁。一天中午,敌人的一发大口径炮弹恰巧落在我们坑道的口部,结果一位正在洞口烧饭的炊事员和一位准备去上厕所的同志,被弹片击中,牺牲在洞口。不幸中的万幸是,往常我们总是利用这段敌人开饭的时间,出去晒一会太阳,而那天刚好下雨,大家没有出去,因而躲过了一劫。要不,伤亡会更大,情景会更惨。

除了上面说的这些影响以外,更为经常而主要的是: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使我们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方面,都遇到了许多常人碰不到的艰苦。

首先,由于坑道长而狭窄,里面弯弯曲曲,高高低低,又没有任何通风设备,所以氧气严重不足,人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就会感到头晕、胸闷、疲乏无力。同时,由于坑道两面和顶上的石缝里不停地向外渗水,晴天小渗,雨天大渗,以至洞里整天都像在下雨似的,老是滴滴答答,弄得衣服、被子一直都是湿漉漉的。长时期生活在这样潮湿的地方,不少同志腰酸背痛,关节发炎。再就是由于坑道挖进去很深,里面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呆在洞里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天晴、天雨。有同志形容我们过的是"穴居"生活,说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一个个都要变成"白毛男"了。另外,由于长期吃不到蔬菜,又加上长期得不到日晒和看不到亮光,以至一度普遍闹起夜盲症,到了夜间,眼前一片模糊,对景物分辨不清楚。

至于精神生活方面,也由于条件的限制而非常单调、枯燥。开始时,多数单位连个收音机都没有,报纸则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看到一次。因此,如何打发除了战斗、学习、吃饭、睡觉以外的空余时间,成了当时的一道难题。

面对这些困难,大家的回答是:能够排除的尽力排除,需要忍受的坚决忍受。不怕一切困难,善于苦中取乐。

比如逢年过节,阵地上不可能组织大型晚会,怎么办?就各自凑上几个节目,守在坑道里自娱自乐。阵地上不可能张灯结彩,就摘些柏树枝在坑道口扎个牌楼,上面再挂个写着"天安门"、"凯旋门"等等名字的木牌子,营造欢乐的气氛,寄托对祖国和亲人的思念之情。

再比如每逢打了胜仗,大家总要庆祝一番。这时,爱唱歌的就唱歌,爱跳舞的就跳舞,爱唱京剧的就自动凑到一起,拉起京胡扯开嗓子唱起来。几个爱喝酒的同志,则会高兴地举起茶杯,以水代酒,不停地互相碰杯。炊事班的同志也要想方设法忙上几个菜,让大家美美地吃上一顿。总之,一个个兴高采烈,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

又比如每逢通讯员带来一大包从祖国寄来的信件时,坑道里照例也会热闹一番。当时,由于交通不便,邮件要好几天才能收到一次。逢上这一天,不论平时是爱说爱笑的,还是不爱说笑的,一个个都兴奋不已,希望邮包里有寄给自己的信件。特别是如果有谁收到了妻子或者女朋友的来信,他那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的幸福的样子,总会被大家及时察觉,因而被大家捉弄一番。

而在所有这些热闹当中,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收到祖国慰问团送来慰问品的那一次。那天,当我们这些远离祖国和亲人,呆在异国他乡山洞里的青年人,突然收到祖国送来的慰问品时,那种兴奋、激动的情景,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大家你推我挤,争着观看慰问团赠送的鲜艳的锦旗,争着阅读祖国亲人寄来的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慰问信,也争着领取自己的那一份慰问品。记得那次的慰问品是每人一条毛巾,一个搪瓷杯,和一斤水果糖。熄灯之后,大家钻进被窝,一面吃着水果糖,一面谈论着祖国的巨大变化和家乡的山山水水。越谈越起劲,越谈越兴奋,一直谈到午夜12点左右,一个个才含着糖果进入甜蜜的梦乡。

为了活跃生活,当时不少同志还破天荒地养起了"宠物"。所谓宠物,当然不是猫、狗,也不是美丽的金鱼,而是树林里随处可见的活泼可爱的小松鼠。因为每逢下过大雪之后,松鼠找不到吃的,饥饿难忍,这时,靠几粒米饭就能把它们捉住。在荒无人烟的大山上,有了这些小精灵做伴,枯燥的坑道生活顿添了不少乐趣。更何况,捕捉松鼠就像钓鱼一样,本身就很有意思。

坑道生活虽然如此艰苦,但又如此富有情趣。所以,停战以后,当上级命令我们撤离坑道准备返回祖国时,一个个都恋恋不舍。

战果辉煌的夏季战役

自从1950年10月以来,中朝两国军队先后组织了五次战役,接二连三给了美军及其仆从以沉重打击,把他们从鸭绿江边赶回到"三八线",使他们深深感到陷进了一个危险的泥坑,而且正在愈陷愈深。为了避免彻底失败的命运,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提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建议的当天,立即作出反应,表示"愿意参加朝鲜问题的和平解决"。于是,17天以后,有中、朝、美三方代表参加的停战谈判,于1951年7月10日在开城开始。从此,战火弥漫的朝鲜上空,现出了一丝和平的曙光。

但是,美国一面和我们谈和,一面又妄想在谈判桌上攫取在战场上取不到的东西。会谈一开始,他们就在分界线的划分、人员装备的轮换、停战的监督以及战俘的遣返等问题上胡搅蛮缠,玩弄花招,企图趁机捞上一把,这当然是痴心妄想,以致开城谈判成了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谈,双方谈谈停停,停停谈谈,前后持续了整整两年。

为了打掉敌人的幻想,我方除了在谈判桌上给予有力的揭露和批判以外,在前线,还采取各种手段,千方百计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给敌人以狠狠的打击,迫使敌人不得不夹起尾巴坐到谈判桌上。1953年5月发起的夏季反击战,就是为了配合停战谈判所进行的一次规模较大的作战行动。

5月上旬,接到上级命令,要我们团配合步兵部队,攻打平康东南面三八一高地东北面的一个无名高地。具体的任务是:首先协同兄弟炮团在战斗开始阶段,以准确的炮火摧毁敌人的表面工事,并大量杀伤守敌,支援我步兵对高地的攻击。步兵攻击得手后,再以猛烈的炮火压制敌人的火力,拦阻敌坦克和步兵可能进行的反击,支援我步兵对高地的坚守。

受领任务以后,全团上下马上忙开了,抓紧进行各项准备。首先,深入进行思想动员,让大家明确任务,树立必胜的决心和信心。在这期间,我还到六连蹲了一段时间,协助我的病友,时任该连指导员的王志良,抓了战前的思想动员和各项准备工作,并把他们的做法和经验向全团作了介绍。

为了提高射击效果,团还决定战斗发起之后,把火炮拉出坑道,向前推进2000多米,实行抵近射击。为此,部队冒着敌人枪炮火力的袭击,抓紧时间秘密抢修工事。由于前进阵地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白天不能施工,只能在夜间进行。因此,那段时间天一黑部队就悄悄进入工地施工,一直干到天亮。不管风吹雨打,不顾虫咬蚊叮。经过十多天的突击,一个隐蔽、坚固的火炮阵地终于修好了,可是战士们的眼眶也都因此陷进去一大圈,手上的血泡更是鼓起了一个又一个。五连优秀班长、共产党员徐明兴,为了抢修工事,还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那天,他为了赶在天亮之前将几个哑炮排除,也为了照顾战友,他先把一个正在作业的战士推到外边,然后冒着生命危险,自己上去掏炸药。第一个炮眼掏好了,接着又掏第二个,当掏到第三个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时间紧迫,必须抓紧排除。正当他把工具放进炮眼的时候,不料发生爆炸,随着一声巨响,徐明兴同志倒在了血泊之中。后来,连队的同志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决心书,上面写道:"为了祖国的安全,为了夏季反击战的胜利,我愿意贡献自己的一切。"徐明兴同志用无私无畏的英雄行为,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经过充分准备,夏季反击战于6月10日全线展开,我们攻打无名高地的战斗也在那天晚上打响。这个高地虽然没有名字,但却是敌人屏障主阵地的一个前哨阵地,与三八一高地构成椅角之势。它一旦失守,三八一高地就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军面前。因此,山头虽然不高,但是敌人却志在必守。也因此我军就抓住这一点做文章,时不时派部队去打一打,借以杀伤敌人。

那天天一黑,战士们推的推,拉的拉,很快把火炮推到发射阵地,并且迅速做好各项射击准备。9点钟左右,夜色完全笼罩了战地的上空。这时,只见对面阵地上黑乎乎的,悄无声息。偶尔,几发照明弹在山顶上升起,几束探照灯的光柱在前面扫来扫去。在此箭在弦上的时刻,指战员们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发射的命令。突然,铃!铃!铃!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随即话筒里传来了指挥所下达的"放"的命令。顷刻间,一门门大炮的炮口吐出了红红的火舌,一发发炮弹呼啸着奔向敌人的阵地。猛烈的炮火,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半个小时以后,敌人的炮火开始对我还击。接着,敌人的几架飞机也赶了过来,对我进行轰炸扫射。一时间,炮弹、炸弹不断在我们的阵地附近爆炸,火光映红了我方阵地的一侧,大地也被震得一阵阵颤抖。凌晨3点多钟,联合指挥所通报:我们的步兵已经占领无名高地,美军第三师的一个加强连被我军全部歼灭。通报还指示:敌人为了夺回无名高地,正以步兵一部在坦克的支援下,向我进行反扑。因此,指挥所命令我们立即转移射向,集中火力猛打反击的敌人,并以部分火力压制敌人的炮火。

这时,六连三班一炮手王杰才,也从瞄准镜里发现了敌人。只见几辆坦克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队步兵沿着山梁向高地慢慢走了过来。敌人果然来了,绝不能让他们的企图得逞!王杰才迅速转动方向和高低转轮,紧紧盯住走在最前面的那辆坦克。目标锁定之后,立即进行击发。随着一声巨响,那辆坦克的左侧冒出了一团火光,之后,便瘫在那里不动了。后面的几辆坦克一看不好,马上掉头慌慌张张往回跑,连跟在后面的步兵也扔下不管了。我团其余火炮抓住这个机会,接着一顿猛打,把敌人的步兵打得跌跌撞撞,东逃西窜,最后大多倒在这个光秃秃的山梁上。

正打得紧张激烈的时候,指挥所和炮阵地之间的电话线忽然断了,射击无法进行下去了。险情就是命令!电话员小陈立即跳出掩体,沿着电话线飞速向前跑去。这时,敌人的炮弹一发接一发地在他的前后左右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掀倒了一次又一次。只见他时而倒下,时而跃起,不停地往前奔跑。一会儿,他那瘦小的身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正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电话突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通啦!通啦!"几个一直瞪大眼睛盯着电话机的同志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紧接着,火炮恢复射击,一发发炮弹重又飞向敌人的阵地。大家在高兴的同时,想起了电话员小陈。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小陈回来。战斗一结束,连里马上派人去寻找,结果在一个弹坑旁边找到了他。只见他安详地躺在地上,两只手笔直地伸向两边,手心里还紧紧捏着被炮弹打断的两股电线。再一看,他的腹部被弹片击中,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多么壮烈的场面!多么感人的情景!青年团员小陈用血肉之躯,保证了线路的畅通,保证了我军的一发发炮弹准确地在敌群中开花。

第二天白天,团的高射机枪连也以猛烈火力,击伤三架敌机,保护了我军坚守高地的步兵部队的空中安全。

与我们在无名高地战斗的同时,兄弟部队也在其他地方对敌人发起攻击,并都分别取得了胜利。

夏季战役的第一、第二两个阶段,一直持续到6月下旬,歼灭美、韩军各一部。虽然给了敌人一定打击,但是还不够重。尤其李承晚,总想依仗美国,把朝鲜吃掉。所以他不断制造事端,对停战谈判进行阻挠和破坏。

看来只有在战场上取得更大战果,在谈判桌上说话才更有分量。于是志愿军首长决定:在金城地区再组织一次进攻,作为夏季战役的第三阶段。在这个阶段力争歼敌15000人左右,把敌人真正打痛。而且目标主要对着李承晚的部队,着重杀杀他的邪气。

战役于7月13日夜间正式开始,由二十兵团的5个军执行这一任务。战役一发起,我军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在22公里的正面,一举突破敌人的防线,并迅速向纵深发展。在我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敌溃不成军,李承晚的首都师副师长很快被我军俘虏,著名的白虎团也被我军歼灭。后来,虽然在美军的配合下,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反扑,光是营以上规模的反击就有25次,营以下规模的则多达650多次,但都被我军一一击退。

为了保证我军主攻方向右翼的安全,二十四军也在阳地、杏亭一带发起进攻,歼灭李承晚首都师二十六团大部,阻止了金化之敌的东援。为了配合二十四军的行动,我们团也在那一带进行了几次战斗。

与东线我军战斗的同时,中线和西线我军的各个部队,也主动出击,积极策应东线的战斗。我的老部队二十三军,便在石岘洞北山打了一仗,攻占了该山,毙、伤美军3500多人,还抓到了37名俘虏。

在取得了大大出乎预期的战果之后,我军于7月18日主动收兵,结束战斗。这次战役,是我军转入阵地防御以后组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战斗,也是朝鲜战争出色的收官之战。

整个夏季战役,包括作为这一战役第三阶段的金城反击战,从6月10日开始,到7月18日结束,历时40天,取得了巨大胜利。光是金城反击战,在前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歼灭美、韩军78000余人,并且在20多公里的正面,突入敌人纵深10多公里。一向狂妄自大、企图在谈判中捞取一把的美国和李承晚集团,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人员、物资损失惨重,还丢掉了大片土地。本来,1951年11月27日,双方已经通过军事分界线的划分。但是由于对方破坏谈判,我方在这两年时间里,几度进行反击,攻占了不少地方,以至到1953年7月24日,双方最后一次校订军事分界线时,我方把实际控制线向前推进了332.6平方公里。

夏季战役可真是把敌人打痛了!慑于我方的军事威力,战役结束仅仅10天,敌人就乖乖地在停战协定上签了字。拖了整整2年的谈判,终于画上了句号。进行了整整3年的朝鲜战争,也终于以中朝人民的胜利和美国的失败而宣告结束。

朝鲜战争的胜利,不但捍卫了朝鲜领土主权的完整和祖国边境的安宁,而且我们以劣势装备战胜世界上头号强国美国的奇迹,也大大鼓舞了全国和世界人民保卫和平、反对侵略的决心和信心,大扫了帝国主义的威风。就连美国前总统胡佛也不得不承认"联合国在朝鲜被共产党中国打败了,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足以击退中国人"。"联合国军"第三任总司令克拉克则颇为伤感地说:"我执行政府指示,我获得了一个不值得羡慕的名声。我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司令官。我感到一种沮丧的心情。我想,我的两位前任,麦克阿瑟和李奇微将军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两个人的这番讲话,一方面反映了他们对战争结果的心有不甘,另一方面也还算比较老实地承认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所遭受的失败。

停战以后

停战协定是1953年7月27日签字和生效的。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一大早我们接到上级通知,说是今天上午10时停战协定将在板门店签字,晚上10时停战协定生效,全线完全停火。通知要求部队一方面要严格执行停战协定,今晚10时以后一律不得再向对方开火;另一方面又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严防敌人可能发动的偷袭和破坏。

根据上级指示,整个白天,部队都是在紧张进行迎接停战的准备中度过的。除了加强戒备,严防敌人可能趁机捣乱以外,那天,主要是把存放在原来属于我方阵地、现在属于非军事区内的弹药搬出来。由于存放在这里的弹药很多,因此忙得大家汗流浃背,精疲力尽。下午,弹药快搬得差不多了,这时,设在最前面的观察所打来电话报告说,在敌方的一个山洼里,发现有几十辆大卡车正在移动,企图不明。为了防止敌人向其前方阵地增兵,对我实施突然袭击,团首长决定对这些汽车实施一次火力急袭。于是,各连在迅速做好射击准备以后,十几门火炮一齐开火。随着几个齐放,各连把所有剩余的炮弹一齐作为"礼物"送给了对方,而那片洼地也马上成了一片火海。此刻的时间是:1953年7月27日下午5点钟左右,是我们团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实施的最后一次发射。

晚上9点钟以后,双方阵地上空前寂静,除了对方上空不时扫过耀眼的探照灯的光柱以外,几乎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寂静,让我们这些耳朵里整天充满枪炮声的人们,一下子感到很不习惯。这时,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当钟表的时针指向22点的时候,坑道里除了从石壁上发出的滴水的声音以外,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空气似乎凝结了一样。又过了五、六分钟,突然电话铃响了,前方观察所打来电话说,对面山上从工事里跑出来许多美军,有的举着望远镜,对我们这边进行观察;有的相互拉拉扯扯,似乎在嬉戏打闹。接到这个电话以后,原来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顿时,阵地上像炸了锅似的,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大家尽情地唱呀、跳呀,有的同志还抱起炮弹壳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们正在吃早饭,忽然听到团指挥所的山下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大家都奇怪,天这么早,哪里来的文艺队伍?出去一看,只见平时杳无人烟的山脚下,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朝鲜群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穿节日的盛装,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彩旗,伴着节奏明快的鼓声和噼噼啪啪的掌声,翩翩起舞,放声歌唱。这个热闹的场面自然把我们吸引住了,于是大家连忙丢下饭碗,飞速奔下山去,卷进欢乐的人群,和朝鲜群众手挽手、肩并肩地跳了起来。大家高兴地唱啊,跳啊,时而还停下来用似中似朝的语言交谈上几句。这时,队伍中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妈妮,突然紧紧搂住我们的一个战士哭起来了。她一会儿低头啜泣,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着战士直笑。阿妈妮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大家明白,她的泪水和欢笑包含着千言万语,既包含着对苦难的回忆,又包含对胜利的欢庆,也包含着对中国亲人的一片感激之情。阿妈妮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场上的每一个人,随着,朝鲜群众一个个紧紧握住我们的手,不少人还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这次自发的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多钟。

停战以后不久,我们团奉命撤离朝鲜,返回祖国。临下山那天,指战员们一早就爬起来,把应带的东西收拾停当,然后,抢着把坑道里所有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把坑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同志还到外边摘来一些野花,把洞口装扮了一番。还有的同志用小刀在洞壁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是要让它永久留在这个曾经度过自己青春年华的地方。自然,大家更不会忘记在洞口牺牲的两位烈士,临下山前,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站在经过特意装点的洞口,默默地祝愿烈士的崇高精神像洒过他们热血的高山一样,巍巍耸立,万世永存。

直到集合的哨音响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洞口,踏着亲手铺出来的碎石路,慢慢向集合场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掉过头来再仔细看一眼那熟悉的洞口,看一眼洞口两侧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树木。

下山以后,我还带了各连派出的代表,到十几里路以外的烈士陵园祭扫陵墓,向烈士们告别。这座陵园是临时修建的,埋葬着我团在夏季反击战中牺牲的82位烈士。我们到达以后,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首先向战友们敬礼,然后在每个烈士墓上献上一束鲜花,并沿着墓地绕行一圈向战友们告别。最后,我代表全团同志讲了话。我说:"战友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经过中朝人民三年的浴血奋战,我们终于胜利啦!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们献出了宝贵生命。虽然你们的忠骨将永远埋在远离父母兄弟的异国他乡,但是祖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朝鲜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请你们安息吧!我们回国以后,一定和全国人民一起,齐心协力,艰苦奋斗,把祖国建设得无比繁荣,无比强大,以胜利的捷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让你们含笑于九泉之下!"这时,墓地上鸦雀无声,只有表达着全团同志心情的这番讲话的声音,在静静的山谷上空久久回荡。

后来,我们从平康步行到元山南面的马转里,再从那里坐上闷罐子火车回国。路上走了五天五夜,于国庆节前夕,到达山东济南附近的章丘。关在闷罐子车厢里,既无事可做,又无景可看。为了消磨时间,我们政治处的十多个人,把大家用余下的朝鲜币所买的五麻袋苹果,吃得一干二净。在朝鲜时倒没有怎么多吃那里的苹果,这回大家可是大饱口福,把著名的朝鲜苹果那又甜又脆的美味尝了个够。

离开祖国多时,祖国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全国人民正在为国家建设努力奋斗。我们放下背包,也立即从一个战线转到另一个战线,投入热火朝天的国家建设和军队建设的高潮中去。

【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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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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