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武昌回忆18:突破长江天堑以后我们乘胜追击,到处是逃跑的敌人

航语的过去 2025-02-20 08:01:57

激战潘墅

离开江堤以后,我们便沿着一条小路,直奔潘墅。这是一个小镇,位于常州和江边的中间。从江边到潘墅,大约20多里路。事前得到的情报是:潘墅镇上驻着敌人的一个保安中队,不超过200人。为此,团首长决定:三营突破江防以后,不等后续部队上来,立即直插潘墅,抢在天明之前占领该镇。然后构筑工事,抗击敌人二线部队的反击,保证我后续部队顺利过江。这个部署应该说既是积极的,也是比较稳妥的。因为我军以一个加强营去解决敌人的一个中队,何况还是保安中队,力量绰绰有余。这样,我们就有可能赢得抢占和巩固登陆场的时间。

约摸走了十里路左右,忽然在我们背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曳光弹在空中窜来窜去。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那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就这么一会儿,突然会出现情况呢?由于急着要赶到潘墅去,所以也顾不上去理会这些,只顾赶自己的路。

路上,我们还听到从沪宁线上传来的火车鸣笛的声音。长长的,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欢迎我军的到来。事后了解,这是从南京开往上海的最后一趟火车。

午夜时分,部队抵达潘墅北面一里多路的张家村。在那里稍作准备之后,各连便分头前进,准备从不同方向对潘墅发起进攻。按照预定的计划,副营长黄浩率领七连作为突击连,迂回到潘墅的侧后,由东南向西北发起攻击。营长胡守信带着我们九连和一营机炮连的两个排紧跟在七连后面,视情况投入战斗。教导员瞿钦民率领八连和一营机炮连的一个排,部署在潘墅的北面,待七连方向打响之后,从正面攻进镇内。团警卫连则部署在潘墅东南一里处,任务是保证我攻击部队侧翼的安全。

分头开始接敌以后,走在前面的七连刚走了十分钟左右,突然停下来不走了。怎么回事?我和营长马上赶到前面去看看。一到前面,便碰到了黄浩。他随即告诉我们:刚才七连尖兵班抓到几个蒋军士兵,经过审问得知,这几个士兵是第五十四军第二九一师的电话兵,是前往江边架设电话线的。该师师部率一个团刚进驻潘墅镇,所属的另外两个团正分头向江边推进,准备对我登陆部队实施反击。情况突然变了!原先说潘墅只有一个保安中队,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师部再加上一个团!!而眼下我们只有一个营,团部和一营还没有跟上来,二营更远在江北。怎么办?经过大家研究,决定部队就地停下来,沿着一条东西向的河堤构筑工事,在这里阻击敌人的反扑,巩固登陆场。等到后续部队上来之后,再对潘墅实施攻击。

决定作出以后,马上派通讯员去八连和团警卫连,告诉他们这一新的情况和新的安排。

通讯员派出去不久,我们刚开始构筑工事,突然从八连方向传来一阵冲锋枪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手榴弹爆炸的响声。又是怎么回事?大家一面抓紧构筑工事,一面密切注视前面的情况。一会儿天亮了,只见满身是血的八连连长和副指导员以及十几个战士,弯着腰向我们走了过来。等他们到了我们阵地上之后,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接到暂停攻击的通知以后,刚准备就地散开,占领有利地形,构筑工事。没有想到碰上了敌人的一个正对周围进行搜索的小分队。双方不期而遇,结果打起来了。八连乘势一举突进了镇中心。连长带着一个班冲在最前面,迎面碰到一股敌人。黑暗中对方大声喊叫:"哪个单位的?为什么到处乱跑?"连长立即反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对方厉声叫道:"我是师长,难道你们不知道!?"听说是师长,连长马上端起冲锋枪,给了他一梭子。敌师长当场毙命。副师长听到前面枪响,赶紧跑过来查问,结果也被连长打伤。部队接着向两面发起攻击,东冲西杀,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

可是,不大会儿,天亮了,敌人发现我军人数不多,遂向八连反扑过来。经过几个来回,八连终因寡不敌众,只好退到西北角一个独立的房子坚守。这时,连长等已经负伤并撤到我们这里来了,其余的同志继续用机枪、步枪、刺刀、手榴弹顽强抵抗,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最后,200多人大多伤亡。副连长王泰山的两条腿被打伤,但他忍着疼痛,爬出房子,把手榴弹扔向敌群,不幸又一次负伤,终于牺牲在阵地前面。二排长石开成、三排长吴同高率领几个战士坚守在房子的一角,见到一大片敌人冲上来了,便同时拉响手榴弹,一起冲入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率领机枪排跟随八连行动的一营机炮连指导员潘增祥,身负重伤以后,仍然沉着指挥机枪手继续射击。当敌人蜂拥而上的时候,他赶紧撕碎身上的文件,然后毅然拉响手榴弹,扑向敌人。教导员瞿钦民在指挥部队从街中心向独立家屋撤退时,身上多处负伤。但他咬紧牙关,坚持指挥战斗,直到壮烈牺牲。当他已经瞑目之后,残暴的敌人还在他身上又刺了几刀。

这些同志的英雄行为,使大家深受感动。他们的牺牲,令大家极为悲痛。尤其是教导员瞿钦民牺牲时的壮烈情景,更使大家感动和悲痛不已。瞿钦民同志是常州人,是我党早期杰出领导人瞿秋白同志的堂弟。他为人忠厚,待人诚恳;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脸上整天挂着微笑;他说起话来声音不高,但总能说到人的心底里。抗战期间,他是我武进抗日根据地受到人民爱戴的模范区长。1945年为了执行停战协定,告别故乡和亲人,撤到长江以北。到江北以后,他服从革命斗争的需要,来到部队工作。从此,由一个模范区长,变成了一个模范的军队政工干部。四年后他刚刚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完全天亮,更没有来得及看到自己的亲人,就把自己的热血洒在了故乡的土地上,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

由于八连和机炮连同志的浴血奋战,加上七、九连的火力支援,结果敌人虽然拼死反扑、死伤累累,但是终究没有能够踏进独立家屋一步。晚上,敌人看到形势对它不利,趁天黑偷偷逃离潘墅。八连和机炮连剩下的十多个同志,也胜利回到了部队。

下午,团部和一营的同志,带着一大群俘虏,也从江边赶过来了。原来他们渡江以后,走到潘墅北面一个叫师姑墩的地方时,与敌人第二九一师的前卫团遭遇。这个团正是那几个电话兵要去架设电话线的部队。当我们三营由北向南、他们由南向北互相对进时,由于碰巧错开了一段时间,结果我们没有碰上他们,而被跟在我们后面的一营碰上了。一营接敌后,迅速对敌人发起攻击,在打垮了敌人的多次反扑之后,于22日中午占领了师姑墩,从而粉碎了敌人企图夺回江边阵地的计划。该团一部分被我军歼灭,一部分则逃走了。这个情况直到我们和后续部队会合以后才知道的,也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搞清楚,昨天夜里行军路上从背后传来的枪声,原来就是来自师姑墩的遭遇战。

在这次渡江战斗中,我们团一营和三营的同志,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经过艰苦奋战,打退了敌人一个师的反扑,歼灭该师大部,分别占领师姑墩和潘墅两个要点,巩固了登陆场,为保证后续部队顺利渡江作出了重要贡献。

30年前,一次碰到二十三集团军军长黄浩。在回忆往事时,免不了谈起潘墅战斗。当时,我俩除了对牺牲的烈士表示无限敬意和深切悼念外,都对那次战斗未能打成像淮海战役第三阶段的郝汉楼战斗那样,感到非常遗憾,并因此深深自责。自然,郝汉楼战斗和潘墅战斗的情况不完全一样。前者是在我们开始完全不了解敌情严重的情况下打起来的;而后者则是在我们已经知道当面敌情严重的情况下改变方案的。按照通常的做法,既然已经知道情况发生重大变化,那么在不违背上级指示的基本精神的前提下,对具体作战方案作适当改变,不但是允许的,甚至是必须的。因为根据常规,这一仗确实不能打,双方力量相差太大。但是,又正如后来大家在回忆时所说的,假如从另一个角度看,即从当时敌人刚刚到达、对情况不明、又处在一片混乱当中等等条件看,此时的我军,虽然只是一个营,但这一个营,就成了奇兵,其力量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可能是等于三、等于四了,就能够发挥出超过常规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全营一齐突然打进去,极有可能把敌人打得稀里哗啦,消灭或者基本消灭他们。同时,八连也就不至于遭到后来那么大的损失。这里的教训是:一加一等于二是常识,等于三、等于四则是特例。常识容易被人们接受,而特例则不容易被人们纳入视线。可是恰恰在特例当中,往往蕴藏着突破,蕴藏着创新,蕴藏着意想不到的奇迹。因此,人们既要尊重常识,又不能忽视特例。要善于从特例中发现萌芽,培育新苗,捕捉奇迹。当然,这些都是回过头来看的,是事后诸葛亮。不过,有时当当事后诸葛亮也有好处,可以帮助我们从一些事情中得到启迪,学到一些新东西。

乘胜追击

我军胜利突破长江天堑以后,蒋军陷于一片混乱,慌慌张张向南溃退。据此,总前委立即作出"迅速完成东西打通联系,割裂敌人,截断浙赣线"的决定,命令各部队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作风,迅速向纵深发展,不让敌人有片刻的喘息。于是,从4月22日起,根据事前的部署,三个突击集团争分夺秒,分头勇猛追击南逃的敌人。我东、中两个突击集团,从东、西两个方向奋力对进,在皖南、苏南和浙西北地区封闭合围口,建立起了第一道封锁线。我西突击集团则直插浙赣线,进一步扩大了迂回包抄的范围,继而与三野二十二军在浙赣线上会师,建立起了第二道封锁线。两道封锁线像是两张天罗地网,紧紧罩在敌人头上,使敌人插翅难逃。

此时,和淮海战役第三阶段开始时的情形差不多,在皖南、苏南和浙西北的一大片区域内,到处是逃跑的敌人,也到处是追击的我军。为了不让敌人跑掉,我军顶风冒雨,忍饥挨饿,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但和淮海战役时相比,也有所不同。那次是在一片平原地带,而这次则是在一片山区和丘陵地带。在山区和丘陵地带,追起来更加吃力,因为要翻山越岭。另外,由于时间紧,来不及买菜,那段时间我们几乎顿顿都以毛竹笋当菜。不是水焖毛竹,就是水煮毛竹。中午是它,晚上还是它。吃得大家嘴里乏味,肚子发胀。尤其北方出生的同志,吃起来更不习惯。尽管如此,但是大家的劲头仍然很足,一路上都是小跑步,跑得大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为了不让一个同志掉队,大家还抢着给生病和体弱的同志扛枪,背背包,减轻他们的负担。而这些同志则强忍着病痛,一步不落地紧跟着大队。当地人民群众也都兴高采烈,热烈欢迎我军的到来。这里是新四军的老根据地,人民群众和我党我军有着深厚的感情。自从四年前我军离开这里后,他们一直盼着我们回来。现在我们回来了,乡亲们自然非常高兴,因此不怕辛苦,不惜财物,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积极支援我军作战。有的给我们送情报,有的给我们带路。天雨路滑,各家各户还纷纷拿出用于烧饭和喂牛的稻草,铺在大路上,防止部队摔跤。人民群众的这种热情支持,给了我们很大鼓舞和帮助。

4月27日至29日,我们在江苏宜兴和浙江长兴交界的地方,多次跟沿宁杭公路逃跑的敌人相遇,并连着打了几仗。那几天有时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面枪响,前卫部队追上敌人了!于是大家端着枪,一路跑步前进,一面走,一面捉俘虏。三天当中,我们团先后打了五仗,捉到将近2000名俘虏。其中有国防部的,有联勤司令部的,有二十八军的,有四十五军的,有五十一军的,有五十二军的,还有一些其他单位的,杂七杂八一大堆。在不到2000名的俘虏当中,竟然包含着那么多的单位,可见当时蒋军混乱到了何等程度?!

还有,当时在公路两侧的墙上,电线杆上,甚至地面上,到处涂写着一些"告示"和"寻人启事",例如什么:

"四十五军到杭州集合!"

"交总到杭州集合!"

"李参谋,驮文件的马跑了,文件箱还在上面,沿途注意一下!"

"凤娟妻,来不及等你了,到杭州来找我吧!"

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如奇特的画面,把蒋军一败涂地、狼狈不堪的景象,暴露得非常充分而且生动,让人大开眼界。

与我们二十三军追击的同时,我军其他各路部队,也都如下山的猛虎,分头展开追击。二野部队经皖南、浙西北,直接挺进浙赣线,一路上歼灭了大量敌人,解放了大片土地。三野的各个军则跟在从芜湖、南京等地南逃的敌人后面,紧追不舍,并逐个予以歼灭。尤其在皖南的郎溪、广德地区,麇集了大量南逃的敌人,因此在这里歼灭的敌人也最多,计有8万多人。

在我军风卷残云似地向南推进的形势下,国民党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何应钦,命令浙江省省长和杭州市市长,在我军即将到达杭州之前,断然炸毁连接沪甬公路和浙赣铁路的钱塘江大桥,以阻滞我军南进。获悉这一情报之后,我们二十三军和二十一军、二十二军,奉命以最快速度向杭州急进,力争抢在敌人炸桥之前占领大桥,并解放和保护好名闻中外的杭州市。

当时我们部队正在长兴地区,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直奔杭州。5月3日凌晨,二十一军的先头师突然出现在大桥的旁边,发起夺桥战斗。敌人一看大势不好,慌忙启动预定的计划,动手炸桥。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桥面上闪出了一团火光!这下急坏了攻桥部队的同志,因为大家都以为大桥完了。可想不到的是,早在几天之前,我地下党组织就通过工作,布置具体负责埋设炸药的蒋军偷偷减少了药量,以致引爆以后,大桥只是受到轻微损伤,影响不大。在这次爆炸失败之后,我军没有给敌人再次下手的机会,迅速攻上大桥,歼灭了守桥的敌人,从而使敌人破坏大桥的阴谋彻底破产。

当天下午和傍晚,二十一军的其余部队和我们军,先后分别进入杭州市,歼灭了4000多名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敌人,使风景秀丽的杭州市完好无损地回到人民手中。

与此同时,我二十二军也抵达杭州南面,与挺进到这里的二野部队胜利会师。两支部队一起控制了浙赣铁路江西东乡以东地段,切断了汤恩伯集团和白崇禧集团之间的联系,粉碎了蒋介石妄图在浙赣线组织第二道防线的计划,为我军后来分别围歼他们创造了条件。

至此,渡江战役第二阶段胜利结束,逃窜的敌人绝大部分被我军歼灭。

在战役的两个阶段中,我军不但解放了南京、杭州两座古城和江南大片城镇,还俘虏了大量蒋军,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仅我们三野部队就歼灭敌人139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上千门。这一胜利意义巨大,影响深远。正如中共中央在南京解放以后发来的贺电中所指出的:"国民党反动统治从此宣告灭亡,江南千百万人民迅即重见天日,全国欢腾,环球鼓舞。"

今天,在回忆这一段战斗历程时,自然深深缅怀为了渡江胜利而光荣牺牲的先烈们。他们的鲜血将和滔滔奔流的长江水一样,永远滋润着祖国的大地。他们的英名将如同巍巍耸立的高山一样,永远铭刻在人们心中。

【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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