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许德强,今年四十六,八零年的羊,地地道道的农村娃。上头有两个哥们儿,俺爹老许常叹气说是生了"三小子,一个闺女都莫得"。
俺们村叫许王庄,老辈人讲,祖辈们都靠编草席糊口,啥席子都会编:睡席、凉席、大席、小席,村里老老少少手上都有活计。大人们边编边聊,娃娃们边递材料边捣鬼。一到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鸡叫狗吠,可热闹啦。
俺家紧挨着火车站,站前五百来米,站在院门口就瞧得见北上南下的列车,火车咣当咣当的,有时候跟着数一数,一天能数十几趟。院门前有条土路,踩得硬邦邦的,顺着走三里格拉就是王庄镇。

记得八三年那个夏天,俺娘挑着担子去赶集卖席子。那会俺们仨都跟屁虫似的,坐小路边跟蹭等着她回来。等啊等,好容易瞧见娘挑着担子回来了,满头汗,满脸笑。
娘把担子卸到地上,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毛票分给俺们仨,还从篮子里掏出两块印花布料:"瞅瞅,摸着多滑溜。"
后来娘又拿出个黑棉袄,抖了抖:"老三他爹,我在沟边捡了件棉袄,还新着呢,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俺爹二话没说穿上了:"嘿,还挺合适,就是大了点儿。"
娘乐呵呵地说:"冬天套件毛衣,正合身。"
俺爹边脱边摸布料:"这手艺不赖,针脚不歪不斜,挺扎实。有这件棉袄,你攒钱给娃娃们添衣裳去吧。"
娘把棉袄挂院子里晒了大半天,然后折叠好塞进了箱底。

转眼到了腊月,天寒地冻的,老北风呼呼地刮,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俺爹那件破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棉花来。娘给他缝了又缝,一看不成,就把那件捡的黑棉袄找出来:"老头子,穿这件吧,那旧的都成筛子了。"
爹摆手:"这补补还能穿,不出远门,新的放着有用处,指不定哪天用得着呢。"
话音刚落,院门响了。俺一瞅,是个瘦巴巴的老头,脸冻得通红。
俺家靠着车站,常有走江湖的敲门。但这老人可怜得紧 - 身上单衣单裤,还都是窟窿眼子,腰上拿麻绳捆着,脚上单鞋露着冻得通红的脚趾头。

娘赶紧让爹烧火:"快给大爷暖暖。"
老人咧着没牙的嘴:"大妹子,我一身脏,给两个馒头我就走,三天没吃上热乎的了。"
爹硬拉他进屋:"到我家门口就是缘分,进屋烤火吃口热饭再说。"
大哥二哥忙活着升火,俺找了火柴点上,灶屋里很快热乎起来。老人洗了脸,吃了面条,一连吃了四大碗,边吃边说他们村遭了水,全家沿着铁路讨饭。
娘红了眼眶,把家里剩下的干粮都装了他布兜里。眼看老人要走,娘突然跑回屋,把那件黑棉袄拿出来硬塞给老人:"收着吧,天冷,给家里人穿。"
老人不肯要,爹帮腔:"拿去吧,冷天要紧的是人。"

这事很快被忘了。
光阴似箭,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村里变了个样:瓦房没了,都是楼房,家家户户买电视装宽带。原先编草席的手艺,就剩几个老人还捣鼓着玩。大伙儿改种桃树,大蒜,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俺家因为爹娘先后大病,欠了一屁股债,还住在那几间破瓦房里。大哥小学毕业就去了浙江厂里,后来入赘了隔壁赵家村。二哥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广东搞电子,找了个客家媳妇。
俺混完初中跟着爹干泥瓦匠,又黑又瘦,五官挤一块,二十五了连个说媒的都没有,把娘愁得整天抹眼泪。

去年秋天,俺和爹干完活回家,发现院子里坐着两个生人 - 一老头一老太。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猜猜这是谁?就是二十年前来咱家要过饭的那个老大爷,如今生活好了,特意来看咱们!"
爹跟老人抱在一块,哭得稀里哗啦。接着事情来了个大拐弯 - 老人家有个闺女,二十出头,因为认死理没人敢娶。老人当场定了主意,要把闺女许给俺。
秋天相的亲,腊月里办的婚。俺媳妇小张虽然倔,但人家高中毕业,懂农技。刚进门就帮俺家规划:春种西瓜豆角,秋种萝卜香菜,连大蒜都换成了高产品种。跟着她折腾,俺家一年工夫就翻了身,盖起了六间大瓦房。

去年小子上小学了,俺媳妇还跟着镇上的农业站搞起了培训班。俺娘在村口跟王婶子吹牛:"瞧俺家这仨媳妇,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王婶乐呵呵地说:"那是,要不是你二十年前送了件黑棉袄,哪有你今天这好光景?"
这话一点不假。听老人说,当初那件棉袄救了他闺女一条命,要不是有那棉袄,他闺女早冻死在路上了。
人这辈子啊,善心要有,善行要做,好人有好报,福气说不定啥时候就来了,就像俺家,谁能想到一件破棉袄能换来这么个有本事的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