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每到夏天的傍晚,老爸总要把那把生锈的扳手塞进我的裤兜里,叫我一起去院子里修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那是1978年的事了。那时我才十二岁,瘦得像根竹竿,却总爱跟在老爸屁股后面,看他修理家里那辆陪伴了全家十多年的永久牌自行车。

我家住在县城边上的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七八户人家挤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老爸是镇上纺织厂的机修工,手艺在厂里是一把好手,厂里的大小机器坏了都得找他。妈妈在供销社当售货员,每天早出晚归。
那年头,一辆自行车可是个宝贝啊!记得街坊老刘家买自行车时,全院的人都去围观,就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我们家那辆永久牌是老爸结婚时买的,陪着他接我妈上过班,载着我去过学校,甚至拉过生病的奶奶去医院。车子上的漆都磨没了,车把上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全国学大庆"的小标签,车铃早就哑了,踩起脚蹬吱嘎吱嘎响。
"小满,递把钳子来。"老爸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朝我伸出手。我赶紧从他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生锈的钳子递过去。老爸的工具箱是个铁皮盒子,里面的工具都是他自己攒的,有的是厂里淘汰的,有的是他自己做的。
"爸,这车子咱修了多少回了?"我好奇地问。
"数不清了。"老爸一边拧着车链子上的螺丝,一边回答,"这车啊,都跟我一般岁数了。当年买它花了我半年的工资呢。"

"那您为啥不换辆新的呢?厂里不是有自行车指标吗?"
老爸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省下来的钱留着给你上大学用。再说了,只要能修好的东西,干嘛要换新的?"
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老爸太固执。每次看到街上有人骑着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经过,我都会偷偷地羡慕。
夏天的傍晚,院子里总是热闹非凡。老李头搬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摇着蒲扇听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的旋钮已经磨得发亮,每次调台时都要用力掰几下才行。隔壁张婶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洗衣服,她家那台缝纫机踏板下总是塞着几个铅笔头,说是怕踏板滑。院子中央晒着刚收回来的麦子,金灿灿的一大片。
"小满,帮爸拿个搪瓷缸接点水来,车链子要上油了。"老爸头也不抬地说。
我赶紧跑回屋里,从厨房的橱柜里拿出那个印着"爱厂如家,爱机如子"红字的搪瓷缸。这缸子是老爸的宝贝,喝水、刷牙都用它,连修车上油也得用它接水。
家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我五岁那年照的。照片已经发黄,被老妈小心翼翼地夹在粮票夹里。那时候,粮票可是比钱还金贵的东西。每到发工资那天,老爸总会先去把粮票换好,然后才把剩下的钱交给老妈。

"小满,你知道吗?这车子啊,可见证了咱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老爸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感慨道,"你出生那年,我和你妈每天就靠它来回跑医院。你上学那会,我天天骑它送你。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车子也老了,但只要勤修理,它还能再骑好多年呢。"
老爸说这话时,手上却没停,继续摆弄着车链。他的手早已不再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粗糙得像树皮一样,指甲缝里总是有洗不干净的机油印。每次看到那双手,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
转眼到了1988年,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临行前的晚上,老爸又在院子里修那辆自行车。
"这车虽然不能带去学校,但我得修好了,好骑着去火车站送你。"老爸头也不抬地说。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老爸修车时手会抖。他把车链拆下来又装上,把车座高低调了又调。临睡前,他甚至用砂纸把车把上的锈都磨掉了,又贴上了一张新的贴纸——是厂里刚发的"改革开放促发展"的小标语。
第二天,老爸骑着焕然一新的永久牌,载着我和一个塞满衣物的蛇皮袋,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才舍得出发。一路上,他骑得特别慢,就像是怕时间过得太快似的。
到了火车站,老爸把车停好,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我的口袋:"这是爸给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够第一学期用的了。有困难就写信回来,千万别硬撑。"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还有一张纸条:"儿子,爸爸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惦记你。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看着这些钱,我知道这是老爸攒了很久的。他一直说不爱吃鱼,每次有鱼都让给我和妈妈吃,却总是默默地帮我们把刺剔得干干净净。

火车来了,老爸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站在站台上朝我挥手。我透过车窗,看到他站在那辆永久牌旁边,脸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许多。
四年大学匆匆而过。1992年,我毕业回到家乡。出站时,远远地就看到老爸骑着那辆熟悉的永久牌站在站口等我。只是车子看起来更旧了,车把上的标语也换成了"发展才是硬道理"。
"爸,你还骑这辆车啊?"我惊讶地问。
"这车子结实着呢,再骑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老爸笑着说,"不过你得帮我修修了,我眼神不好使了,看不清那些小零件。"
回到家,我发现家里变化不小。客厅里多了一台14寸的彩电,还是新买的。妈妈告诉我,那是前年用攒的钱买的,全院的人都来看过。老爸的工具箱还是那个铁皮盒子,却被妈妈擦得锃亮,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那个夏天,我和老爸一起修了几次自行车。我发现老爸的手艺确实大不如前了,有时拧个螺丝都要费半天劲。但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换新车,说这车子陪他走过了大半辈子,比什么都亲。
1996年,老爸所在的纺织厂开始改制。一天晚上,他带着一脸疲惫回到家,手里拿着一张买断工龄的协议和一个劳模奖章。
"厂里不行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回家养老。"老爸语气平淡,但我能听出他的不舍。
那天,我看到老爸在院子里摆弄那辆自行车,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好像要把几十年的记忆都擦出来似的。晚上,我看到他把那张"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标语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换上了一张手写的纸条:"不忘来路,永远向前"。
之后的日子,老爸开始到处找活干。他修自行车的手艺在小区里出了名,邻居家的车子坏了都来找他。我看到他手上的黑印子越来越多,有一次还不小心蹭到了妹妹刚洗的白衬衫上。妹妹没说什么,后来我发现她把那件衬衫洗了又洗,却始终没有扔掉。
2002年,我在省城稳定下来,想接老爸老妈过去住。临走前,老爸问我:"那辆自行车能带上吗?"

我哭笑不得:"爸,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骑什么自行车啊?省城路那么多,您骑车多危险。"
老爸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也是,那就留在这儿吧。"
搬家那天,我看到老爸最后一次擦拭那辆永久牌,然后把它锁在了院子的角落。临上车前,他突然转身回去,从工具箱里拿出那把用了一辈子的扳手,塞进了我的手里。
"拿着吧,见证了咱家几十年的变化。"老爸说,"以后你的车子坏了,也能自己修。"
我握着那把扳手,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不仅仅是一把工具,而是老爸一辈子的坚持和付出。
2010年,老家的院子要拆迁了。我和妹妹回去帮父母收拾东西。在角落里,我们发现了那辆尘封已久的永久牌自行车,已经锈迹斑斑。老爸看着它,眼里闪着光:"这么多年了,它还在等我呢。"
我们决定把它带回省城。老爸将它彻底拆开,打包好,说是到了新家再重新组装。但那些零件最终被放进了新家的储物间,再也没有重见天日。老爸的扳手却被我小心地收藏起来,后来还用它修过儿子的玩具汽车。
2022年,老爸走了。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的《毛选》书里,我们发现了一叠汇款单存根,都是他这些年偷偷寄给我们的钱。最后一张存根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一辈子修不好的,只有对孩子的牵挂。"

如今,那把扳手已经成了我书房里的摆设。每当我看着它,就仿佛看到老爸蹲在院子里,摆弄那辆永久牌的身影。有时候,我会把它拿在手里,感受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就像老爸的爱一样,厚重而不善言表。
昨天,我看到儿子正在研究怎么用手机支付,手指在屏幕上娴熟地滑动。突然,他停下来问我:"爸,你小时候怎么买东西啊?"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指着书架上的那把扳手说:"那时候啊,我们家有辆自行车..."
当年用扳手修车链的手,如今在手机上支付时,还会不自觉地捻手指,就像是要确认螺丝拧紧了一样。时代变了,但有些习惯和记忆,会一直留在骨子里,代代相传。
老爸的永久牌自行车早已不在,但他教会我的那些东西,却永远留在了心里——勤劳、坚持、不言放弃的精神,还有那份深沉的爱。

你们家有没有这样的老物件?它们又承载了哪些家庭记忆?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让我们一起回味那段艰苦却温暖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