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大内侍卫打不过一个厨子,嘉庆帝终于看不下去了

国家人文历史 2022-01-28 08:32:31

八旗子弟在清初是个尊荣的称号。清朝入关初期,清统治者通过大规模的圈地活动,掠夺许多肥沃的土地作为旗地,按不同的等级分配给所有八旗官兵,然而,这套优厚待遇随着战事的平定、圈地的停止,也就无法支撑了,八旗内部贫富迅速分化,一些八旗子弟贫困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富贵者穷奢极欲,有钱人自然声色犬马,贫困者又想着赌一把改变命运。

嘉庆帝十七年(1812)正月,宗室载锡朝会迟到,嘉庆帝大怒,下令拖出去打板子。然而此后短短一周内,迟到的,干脆不来的,实在太多,甚至有亲王在内,嘉庆帝只好下令“暂免板责”,各罚一年工资。可这些懒惰成风的腐败官僚原本也不靠死工资生活,这种处分对他们不痛不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雍正时期,八旗的都统、副都统们已经连朝会都懒得去了。

乾隆时期,为了培养八旗子弟的尚武精神,不准他们坐轿,八旗子弟一律骑马,这些八旗大臣知道骑马颠簸辛苦,又知道乾隆脾气,就坐马车上下班,乾隆看得无奈,只好规定王爷和一品大员可以坐轿,其余再不骑马,决不轻饶。结果到了嘉庆帝继位时,直隶提督上报的兵马档册里公开写着 “轿夫十八名,具系战兵充役”,他一个武官不仅坐轿子,还敢让打仗的兵丁给他抬轿子。

嘉庆年间,有四品宗室仪续、仪平,擅自出京,“在外宿娼”。移驻盛京宗室喀勒明阿,游荡哼肆,“强行奸污民女”。宗室喜龄,“经年在外宿娼”。甚至在军营中出现十余处赌场,军官带头设赌局。

驻守统治中心北京的八旗军队也极为废弛,连宫廷门禁都没人管。嘉庆十五年六月的一道上谕就抱怨说:“近来门禁废弛,各处直班官兵,全不认真管辖,以致闲杂人等任意阑入,毫无稽考。”时人爆料,这些大内侍卫,平时执勤经常旷工,“累日不至”,即使上工,他们还嫌刀剑沉重,赤手空拳往那一杵了事。到了夏天,御前侍卫就“长衫羽扇,喧哗嬉笑”。圆明园各门前侍卫更是不堪入目,整天光着膀子在宫门外睡大觉,“乃竟日裸体酣卧宫门之前”,时有大臣相责,当事者竟说:咱虽然光膀子,但咱好歹大热天出来值班了,你还得便宜卖乖。这也难怪,嘉庆八年二月在宫内竟发生了一起行刺嘉庆帝事件,一个叫陈德的47岁御膳房厨子突发奇想跑来刺杀皇上,当时百余侍卫,只有六人上前护卫,其余均袖手旁观。六个大内侍卫打一个老厨子,其中一人还让人家一把小刀连捅了三刀。

对八旗兵的战斗力,嘉庆帝不抱希望。即位之初,他提到自己当太子时随乾隆南巡,亲眼看见杭州驻防八旗操练,“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堕地,当时以为笑谈,此数年来果能精练乎?”答案是不能。八旗兵在白莲教起义中出尽洋相。战事爆发之初,八旗将领纷纷请战,因为他们觉得白莲教无非一群流寇,大兵一到自然就跑了,到时候就可以抢劫发财,把无主田产收到自己名下。结果京营八旗最精锐的健锐营、火器营,表现让绿营都看不起,为了顾及影响,让他们提前回来了。这群八旗子弟,连北京城都没出过,这次扛枪打仗,走几十里山路就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在川楚山区,只有苞谷杂粮,他们又抱怨伙食不好,还未交战就病倒一大半。一到打仗,“各路官军临阵辄令乡勇居前,绿营次之,满兵吉林索伦又次之”,让别人先上,自己站最后。由于官兵作战能力低下,当时民间嘲笑八旗子弟是“贼至兵无影,兵来贼没踪,可怜兵与贼,何日得相逢”。又说是“贼来不见官兵面,贼去官兵仅出现”。

《清仁宗嘉庆皇帝朝服像》,清,现藏故宫博物院。

你们再不改,朕也懒得骂了

嘉庆帝的御制文集中,有这样一篇 《训谕八旗简明语》。在这篇文章中,嘉庆帝就像一个年迈的大家长,苦口婆心地劝说八旗子弟改掉毛病,走上正道。文章开篇,嘉庆帝先追溯了八旗子弟的优良传统,“百有余年,英才辈出,不可胜纪”。然而到了他这辈,八旗人口越来越多,不仅有青年子弟 “有失于教训”,就连都统、副都统这样的高管也净是些 “不肯为国家作养人才、只知尸禄保位”的酒囊饭袋,更有甚者,走上犯罪道路,“以作奸犯科、开局哄骗之莠民,以致趋于下流,甘为卑污,如蛾投火,不知改悔,惟图片时逸乐,罔恤一世身家”,看得嘉庆皇帝这个家长真是 “深可怜也”。嘉庆帝最痛心疾首的,就是八旗子弟中最流行的赌博之风。大道理每个人都懂,开赌局的绝对没有亏欠的道理,赌博上瘾,一定倾家荡产。但这样的简单道理,嘉庆皇帝还要亲自讲给八旗子弟,一条一条分析赌博的坏处:

“食禄于朝,罔知节俭,妄希恩泽,终至穷困,其弊一也;上不能供父母之甘旨,下不能顾妻子之饥寒,其弊二也;学习文武,俱缺资本,终为无用之人,其弊三也;一入赌局,有败无胜,典卖之物既穷,偷窃之心顿起,其弊四也;偶为鼠窃,未犯王章,胆益放恣,卒至身名皆丧,其弊五也。”

这些大道理,嘉庆皇帝自己也明白,“贤者必不犯,不肖者必不改”,说了没用。但他还是要一条一条写下来,“诞告八旗,务令家喻户晓”,因为他手下这些掌管八旗事务的都统、副都统七十余员,个个都上班摸鱼,几十年不干正事,眼睁睁看着 “国家有用之子弟,半为无用之匪徒,不为朕加意训导”,令嘉庆皇帝十分无奈,但好像也没啥好办法。嘉庆帝这篇文字软绵绵的,最狠的话也无非是 “若诸臣中无一人尽心尽力,八旗子弟无一人翻然改悔,是国家之大不幸,此篇文字不必存,朕亦不再饶舌矣”,你们要是再不改改,我也懒得骂了。

嘉庆多次申诫,号召各位戒赌。嘉庆十三年 (1808)闰五月,管理营房事务的旗员兴国保聚赌,又输不起,输钱不还,被索要时还恼羞成怒,喝令兵丁持鞭打人。传到嘉庆耳朵里,皇帝不仅命令枷号和杖责,最后还必须发往吉林充当苦差,以示惩儆。

然京师的赌博之风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御史韩鼎晋密奏:近日内城聚赌之处甚多,而且大多是诸大臣的轿夫领头开局。嘉庆立即密令大学士禄康及英和负责查办。除当场抓获杏花天赌场一起人犯外,还讯知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明亮的轿夫也参与开赌,看衙兵役收受规钱,事发时有明亮家人通风报信。

皇帝大阅图,出自 《唐土名胜图会》 (1805年)。

嘉庆皇帝亲自过问此案,立即召见明亮当面质询。明亮虽然口称认罪,但语多谎饰搪塞,满脸不服气。经军机大臣再度传讯,明亮才说,负责查办赌场的大学士禄康,他自己的轿夫就是开赌场的,明亮怀疑禄康恶意打击竞争对手,想垄断京城赌博业。嘉庆马上改命英和与桂芳二人负责查办,一查果然确有其事,这不能不使嘉庆皇帝大为震惊。本来轿夫开局聚赌可以算是个人行为,但明亮、禄康这样一些身居高位的大员,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轿夫开赌场,说道自家轿夫设赌的事又支支吾吾,这些轿夫还总能奇迹般地提前得知风声,官兵还没出动就提前跑路,说这俩官员毫无干系,这事谁能相信?

嘉庆令将明亮所有太子少保衔、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镶蓝旗满洲都统、阅兵大臣、管理稽察坛庙事务、上书房总谙达、清字经馆总裁、紫禁骑马、双眼花翎全行革去,降为二品顶戴、副都统,署理富兰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出差之缺。毕竟明亮是前朝老臣,随着阿桂平定金川有功,嘉庆帝对他还显客气。禄康则是“ 文过饰非,欲盖弥彰”,但最后也不过革去太子少保、内大臣、东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步军统领、经筵讲官、阅兵大臣、管理户部三库事务、崔文门正监、国史馆总裁等职,拔去花翎,降为正黄旗汉军副都统。两人只是降低了行政级别,照样锦衣玉食,倒是他们的那些白手套,开赌场的轿夫,被判令 “永远枷号,游示九门”,其他从犯分别枷号三年或一年,期满之日再发极边烟瘴充军。那几个轿夫披枷带锁,在京师九门一直示众到死。此后,嘉庆帝又连续查获京城赌案十三起,连前共有十六起之多。

发钱策略治标不治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八旗风气堕落,组织涣散,旗人违法乱纪事件不断发生,八旗生计艰难、经济困难,是很重要的原因。嘉庆帝不断地以行政手段扭转八旗风气的同时,也千方百计地筹划八旗生计。八旗子弟在清初是个尊荣的称号。清朝入关初期,清统治者通过大规模的圈地活动,掠夺许多肥沃的土地作为旗地,按不同的等级分配给所有八旗官兵,就连地位最低的披甲人也能分到房屋二间、耕地三十亩、月饷银二两、年米十余石,以及出征时一定数量的银米津贴 (称为行粮)。然而,这套优厚待遇随着战事的平定、圈地的停止,也就无法支撑了,随着这些八旗兵的繁衍生息,以往分配到兵丁个人的土地、粮米,慢慢地要养一家乃至好几家人,八旗内部贫富迅速分化,一些八旗子弟贫困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富贵者穷奢极欲,如和珅、福康安等动辄将数千顷官地收入囊中。有钱人自然声色犬马,贫困者又想着赌一把改变命运。

为此,嘉庆帝一方面扩大养育兵的兵额。八旗战兵的后备力量,称之为养育兵,通常食正兵一半饷银。嘉庆帝此举意在让更多的八旗子弟参加军事训练,增加八旗子弟的军饷收入,至于打仗,连八旗正兵都靠不住,自然也不需要这些养育兵上,这项政策可以视为一项纯粹的福利政策。不久,各都统为增添养育兵事上折谢恩,嘉庆帝也借此向八旗官兵进行一番将心比心的思想教育。他在上谕中说:“添设养育兵额,实因旗人生齿日繁,生计拮据”,纯粹为了改善你们生活。但同时,他希望各都统、副都统好好履行 “教养兵丁之责”,“俾兵丁各习弓马,勤慎当差,节俭生计”,虽然也让他们练习弓马骑射,但实际上最主要的还是参加训练,接受纪律约束,因为嘉庆帝根本不谈军事训练,只是念叨,你们可要改邪归正,不要老想着吃福利,如果再 “妄行僭越,华服饮酒,赌博听戏,钱粮入手,立即荡然,是多添银两,转于伊等有损无益。况国家经费有常,朕亦不能屡加恩施”。

这种发钱的策略治标不治本,原本僧多粥少,更何况交给这样一群声色犬马之辈,让这群人进军营,原本的老实军人也得被他们带着吃喝嫖赌。于是,嘉庆帝一方面整理旗地,以保证旗人有所收入,同时迁移京旗实边垦荒,发展生产。早年,国子监祭酒法式善就提过这个建议。法式善也是前朝老臣,是个蒙古旗人,能提出这种改革八旗的措施,当属公忠体国。但当时嘉庆亲政不久,对京城八旗的状况还未绝望,反倒把法式善骂了一顿。直到嘉庆十七年后,他的态度始有所改变,希望将京城八旗子弟移往吉林开垦,但当时吉林将军赛冲消极抵制,两年之后,另一个蒙古旗人富俊调任吉林将军,开始认真策划屯垦。在朝廷发给种子、农具、耕牛后,富俊亲自驻扎屯垦基地双城堡。

这个双城堡就是解放战争期间东北野战军前线指挥部所在的双城子,当时虽然归在吉林将军辖区,但已经离哈尔滨很近了,天气寒冷,故第一年遇上早霜收成不好,但几百年无人开垦的黑土地肥力深厚,屯垦迅速获得成功,但直到嘉庆驾崩,也没有京营旗人前来开垦,来这里的大多是盛京、吉林自愿前来的贫苦旗人,来了有地种,有优惠政策,何乐不为。而对那些京营八旗,放着提笼架鸟的日子不过,跑到这苦寒之地开荒种地,他们才不来呢。至于北京的那些宗室权贵,虽然没有生计问题,但惹是生非,还不能严加苛责,毕竟是皇上本家。

和珅像,出自 《御笔平定台湾二十功臣像赞》(清乾隆)。

好端端的,把自家亲戚给发配了

嘉庆亲政不久,就重开了宗室参加科举,希望用读书教化宗室,让他们除了提笼架鸟之外也有进身之阶。宗室考试,无论是乡试、会试直至圆明园光明殿复试都只考一诗一文,“用制艺一篇,五言八韵排律诗一首”。别人参加会试八月初四五鼓时入场,初五即可交卷出场,要考两天,由于宗室会试简单,一日即可答完,嘉庆帝九年规定 “改于各士子乡会试三场完毕后,十七日点进,当日完场”。可见宗室考试与正常科举相比简单很多,宗室在考试排名引见的特殊待遇更是不少,规定宗室 “点名在八旗及各省士子之前。并另编坐号,不致拥挤。颁发钦命试题。先行揭晓”,地位尊隆,又是单独录取。

实际上,这些宗室即使通过考试当官,也不能做事。当时的礼亲王昭梿,自己姓爱新觉罗都看不下去。他指出,宗室人数庞大,当官的却很少,“饱食终日,毫无所事”。这些宗室家里人特别多,一旦有啥经济纠纷,就 “好为不法之事,累见奏牍”。他们 “习俗倨傲”,架子大,汉族士大夫不肯亲近他们,就是满洲八旗子弟,稍微有点自尊的,也不肯在他们手底下干活,这群大爷谱太大。但市井小人就可以毫无顾忌,每天前来谄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带着这些宗室吃喝玩乐。这些宗室一旦有违法乱纪,司法部门都管不了,市井良民又多畏其威势,只能忍气吞声,结果这些宗室就越来越离谱。

无奈之下,嘉庆就想将他们迁移回盛京老家安置,希望他们在祖居之地感染下返朴还真,至少少惹麻烦。为做好安置工作,他先令盛京将军和宁等在盛京小东门建房八十区,都盖上厚厚的院墙,可聚族而居。迁移过程中,特地雇来大车运送,备置行装,启程后还逐日发给盘缠,并由大臣照料,沿途文武官员护送,安排可谓细致周到,但仍遭到宗室们的强烈反对,这些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抱怨,好端端的,把自家亲戚给发配了。

嘉庆帝不得不又写了一篇很长的《训移居盛京诸宗室》加以劝导。其实嘉庆帝确实真的很喜欢写文章和人争辩。在文中,嘉庆帝说内地发往新疆的罪犯,是远离故土,遇有朝廷庆典、大赦天下,才有资格还乡,把你们宗室送回东北,那是 “衣锦还乡之乐事”,你们应该心里偷着乐,反而说我把你们给流放了,“稍有人心者,何忍出此言哉!试问犯罪发遣之人岂有受此重赏乎!”

然而,嘉庆帝的努力并没有解决八旗生计问题,嘉庆二十四年 (1819)的一道上谕就说:“八旗满洲蒙古汉军旗人,皆系国初时随来者,旗人子弟性习本属淳朴,及今日久,较先渐染流俗,惟尚虚华,不思技艺,此皆由八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副都统平日不善为教养,于挑缺时只论其家口挑取,并不教训八旗子弟,令其勤习技艺之故。”亲政二十余年,嘉庆帝仍然把八旗腐化堕落的责任推给八旗各都统,似乎他整顿旗务的努力并未收到显著效果。他原本计划每隔十年就把一批北京的宗室送往盛京,然而只安排了第一批就去世了。

翻译科会试录取事项的奏折 (复制品),原件现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八旗制度是清朝的国家支柱,八旗子弟一直是清廷内部的一个特殊阶层,不允许经商致富,只能靠朝廷的铁杆庄稼供养。然而,随着清朝疆域的奠定,原有的丰厚待遇无法再通过战时的圈地、劫掠等暴力手段来维持,蛋糕只能做这么大,已经到头了。随着战事的平定,八旗人口逐步繁衍。很多八旗子弟堕入贫困,但归根到底,处境还是要好于当时衣食无着的农民,所以即使清廷的铁杆庄稼数额有限,但八旗子弟的人口增长一直很快,国家已无力负担,却不让他们自谋生路,势必造成八旗子弟的生活困难,规模已经发展到清廷倾尽全力也无法全部包揽下来的程度。嘉庆皇帝本人又是一个保守的君主,张口皇考,闭口祖宗,对于这项太祖开国时就定下的基本制度,碰也不敢碰,只能做些小修小补。就连颁布这些改革措施时,嘉庆皇帝态度也不甚坚决,遇到旗人的抵制,也不过写个文章回应一下,口吻唯唯诺诺,仿佛犯错一般。如此这般的整顿,失败也是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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