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1510年)十月,霸州响马刘六、刘七发动起义,持续时间长达三年,所部转战南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湖广等地,一度逼近京畿,迫使京师九门戒严。在此期间,地处中原腹地的河南成为义军与官军交战的重灾区,不论是义军南下北上,还是西突东进,必然会途经河南,境内所有府州都发生过激战。
正德七年(1512年)三月,河南义军趁河南巡抚邓璋等新胜松懈之机复起,从汝宁府(今河南汝南县)一路西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直抵河南重镇洛阳,展开围攻。三日后,都督佥事冯祯,副总兵时源,参将神周、姚信、金辅率军追摄而来,准备对义军展开围剿。
明代洛阳西城门:丽景门
但面对义军,金辅“惧不敢渡河”,姚信所部京军未战先溃,将冯祯、时源、神周所部阵型完全冲散。义军趁势掩杀,行伍出身一路靠军功晋升的老将冯祯被迫下马力战,最终以身殉国。好在见朝廷大军云集,义军也不敢恋战,稍有斩获即撤围而走,洛阳得以解围。
战后朝廷赏功罚过,追赠冯祯为洛南伯,其子冯大金得荫都督佥事。此后两年内,每逢冯祯忌日,其殉国处便会风霾大作。百姓视为神迹,纷纷向伊王朱訏渊请命。最终在伊王的奏请下,朝廷在洛河之滨,为冯祯立祠,在其忌日进行大祭。
“祯,舒城人……是役也,特以援弗继,遂遇害。明年是日,祯死所风霾大作。又明年是日,亦如之。洛人乃启伊府奏闻。敕立祠洛滨,每年以是日祭致。祯忠勇过人,盖一时名将也。”(《明武宗实录》)
伊王朱訏渊人品如何,为何会得洛阳百姓信重,以致要通过他,而非由地方官府出面上疏,为冯祯立祠?其生平又会有什么值得记录之事?
伊藩唯一嫡出的世子朱訏(音xū)渊,生于成化十四年(1478年),为伊定王朱諟锊(音shìlüè)的嫡长子,生母伊定王妃沈氏。成化二十年(1484年)获得赐名,弘治三年(1490年)受封伊世子。弘治十年(1497年)十一月,东城兵马副指挥徐瓒之女徐氏被册封为伊世子妃。
《皇明祖训》有载:“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朝廷授以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朱訏渊作为伊王嫡长子,受封世子很寻常,但伊藩在这点上很神奇。
伊藩的始封祖伊厉王朱㰘(音yí),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二十五子,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封为伊王,永乐六年(1408年)之国河南布政司河南府,也即洛阳。永乐十二年(1414年)去世,终年27岁。
明代王府主殿:承运殿
第二代伊简王朱颙炔(音yóngquē),为伊厉王的庶次子,父王去世时刚满周岁,因大哥早夭,作为伊藩的独苗,顺理成章的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一步到位得袭伊王,天顺六年(1462年)去世,享年50岁。
第三代伊安王朱勉塣(音zhèng),为伊简王庶长子,故于正统八年(1443年)受封洛阳王。本来父王去世后可以进爵伊王,结果天顺八年(1464年)未及袭封便不幸去世,终年34岁,赐谥曰安惠。后以嫡子袭封伊王,被追封为伊安王。
第四代伊悼王朱諟钒,为伊安王嫡长子,父王去世时年已14岁,但朱勉塣至死都是郡王,估计是受祖父去世影响,连郡王长子封号的没能获得,自然更不可能成为世子或者世孙。本人于成化二年(1466年)袭封伊王,成化十一年(1475年)去世,终年25岁。
第五代伊定王朱諟锊,为伊安王嫡五子,成化四年(1468年)受封郏城王。因胞兄无嗣,凭借嫡出的优势得以越次,于成化十二年(1476年)进封伊王。
也就是说,伊藩建国百余年,传承四世五王(包括追封),四代嗣王之中,要么是庶支,要么虽然是嫡支,但老爹没能承袭伊王,是以始终没有世子诞生,直到朱訏渊这里才终于出了一位世子。这种概率在大明诸藩中极其罕见,也就肃藩等少数藩国能与其比肩。
华夏第一寺:白马寺
正德三年(1508年)五月十三日,伊王朱諟锊薨逝,在位33年,享年54岁,朝廷赐谥曰定。虽然没有多少事迹流传,但《明史》对他的评价为“好学崇礼”,属于一代贤王。
正德六年(1511年)五月,明武宗传制册封伊世子朱訏渊为伊王,世子妃徐氏同时进封伊王妃。
伊王二三事得益于父王的言传身教,朱訏渊这位第六代伊王,口碑也不错,算是一代贤王,这点从洛阳百姓通过他奏请为冯祯立祠便可以看出。只是他的运气,比不得优哉游哉当了三十多年藩王的伊定王,袭爵不久便遇上义军围城不说,府中破事还不少。
承奉勾结矿贼
太祖系藩王,虽然岁禄可能不及仁宗系及其以后的藩王,却属于被实打实当做藩屏帝室创设的藩辅,故坐拥完整的王国政治体系:主持王国事务的长史司,负责王府内务的承奉司,执掌王国军事力量的护卫军及群牧所,和专司亲王扈卫的仪卫司。不似后续藩国,缺少护卫军这一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太宗系不在其列)。
承奉司的地位类似于内廷的司礼监,主官为职秩正六品的承奉正,和从六品的承奉副。虽然王府典宝所、典膳所等内官衙门的主官职秩与其相同,且《皇明祖训》明确规定承奉司“与内官衙门无相统摄”,但“掌管王府一应杂事”的职权让它可以轻易凌驾于各衙门之上。
这无疑给王府承奉上下其手,提供了便利条件。一旦承奉强势,便可能出现奴大欺主的境况。朱訏渊时期的伊藩承奉张泰便是如此。
张泰利用自己编织的关系网,毫不将朱訏渊这位伊王放在眼里,在外打着伊王府的旗号侵吞官银、强买军粮不说,还结交矿贼,私置飞鱼服。
义乌矿工组成的天下名军:戚家军
所谓矿贼,聚啸山岭私自开采矿产的团伙。矿藏国有明代,或者是大多数帝制时期一切矿业政策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朝廷将矿业开采分作两者类型:官方开采的官矿,和缴纳矿课的民矿。
矿产无疑是一种暴利,大多数矿藏又处于深山老林之中。正所谓财帛动人心,以明朝松垮的地方统治制度,根本无法阻止民间盗挖。为保障自己的利益,盗矿团伙往往会武装自己,以对抗朝廷的清缴,及与其他盗矿团伙火并,因此被称为矿贼。明代爆发过好几次所谓的矿工起义,比如正统年间闽浙一带的叶宗留邓茂七起义。
至于飞鱼服,别看在影视作品中明代锦衣卫,常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似乎是锦衣卫的标配,没什么大不了。实则因飞鱼服造型华丽、飒爽,有意为之,若以此为史实则荒谬之极。
飞鱼服属于赐服,上有四爪飞鱼纹,“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飞鱼类蟒,非真作飞鱼形”。在蟒、飞鱼、斗牛、麒麟等明代四大赐服中,它的地位仅次于蟒服,几乎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就锦衣卫而言,一般也只有锦衣卫指挥使才有机会得赐,即便偶有例外,也必是锦衣卫高层。
区区正六品,只配着青衣,何况还是个阉竖,私置只有朝廷大佬才能得赐,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飞鱼服,这已不是单一个篡越可形容了,何况还与朝廷眼中的贼子矿贼勾连,说一句谋逆也不为过。
朱訏渊发现此事后,明白事态严重,立马上奏朝廷。
可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人意料,以张泰的罪状大概率会被处于极刑,结果只是降为从六品的奉御,发配南京养老。可见他在宫中有着靠山。
“(正德十二年十一月)戊子,伊王訏渊奏:‘承奉张泰侵欺官银,强买军粮,结交矿贼,私置飞鱼服。’诏降为奉御,发南京闲住。”(《明武宗实录》)
飞鱼服
护卫沦为盗匪
上文说过太祖系藩王都有护卫,伊藩乃其中之一,其护卫名为洛阳中护卫。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七月,明太祖于南阳府汝州置洛阳中护卫指挥使司。
明代的军队组织制度为卫所制,乃明太祖仿造唐代府兵制度而设,有专门的户籍:军户,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平时三分守卫,七分屯田,号称“养兵二百万,而不费朝廷一钱”。
这一制度的初衷是好的,但随着时间推移,不可避免的发生走形,世袭的卫所军官侵吞本卫田地,肆意奴役所属军户,导致军户逃亡。自宣德朝起,为维持卫所人员编制,朝廷不得不设立专门的清军御史,整顿军队。
出逃的军户,因户籍问题,往往沦为黑户,影响地方治安,乃至威胁地方统治。护卫军作为明军的特殊部分,自然也需遵照朝廷正军制度执行,如此一来逃亡在所难免。
正德十四年(1519年),河南鲁山县一带盗贼蜂起。经过查证,发现这群盗贼出自伊藩护卫军,且不止是逃亡军户,连在军者也有参与。
藩国与地方属于两条线,面对站在盗贼背后的伊王府,当地官员投鼠忌器,“不敢防制”,也即既不敢全力清缴,也不敢找伊王府要说法,为此遭科给事中李学弹劾。
最终朝廷下旨革去汝宁、南阳等地的兵备官职,命相关地方分巡官兼理兵备道常驻汝宁、信阳等处,同时命河南镇巡等官详查参与其中的护卫军校,要求王府严加约束,若发现王府官员有借此牟利者,严惩不贷。
“(正德十五年正月)甲寅……兵科给事中李学奏:‘河南鲁山等县盗发,实洛阳中护卫军屯恶党也。有司格于势分,不敢防制。宜早为之所令。汝宁、南阳虽添设兵备官,不兼分巡,何以责成?乞下所司详议。’兵部议覆:‘宜革兵备,即以分巡官兼理其事,常驻汝宁、信阳等处,岁一更代。’从之。仍令镇巡等官查勘护卫军屯,有为盗实迹,听禁约处治。其辅导等官,有占恡故纵者,参奏逮问。所司隐匿不以闻者,并治其罪。”(《明武宗实录》)
洛浦公园
阿越说嘉靖五年(1526年)七月十四日,伊王朱訏渊薨逝,在位16年,终年49岁,朝廷赐谥曰庄。谥法“履正志和曰庄”、“严恭自律曰庄”,以此为盖棺定论,在朝廷的眼中大概率是一位心态平和、为人自律,而能恭敬事上的贤王。
就是这么一位贤王奈何无嗣,伊藩大宗接连绝嗣,朝廷估计也很无奈,只能依照支系轮序原则,择取继承人选。先是命其庶弟济源王朱訏淳“主丧摄府事”,后于嘉靖六年(1527年)册封其为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