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关于“道法自然”的讨论很热闹，有的从断句方面下手，有的从文法方面下手，有的从“高位境界”上下手，可谓五花八门，脑洞大开。

概括起来，有四类。先说两种“高境界说”。

第一种境界说，认为老子名为世间之人，实则意境高迈，超绝人寰，其“道法自然”之意，只能站在高维才能悟得一二，俗人昏昏，岂能参透其间“无漏”大智慧？

那么，老子的超绝人寰所指者何也？他们说老子文字中透露一点天ji，那天ji便是：道法存在于自然之中，存在于一呼一吸之间，智者自知，俗者难觉。历来悟此道者寥寥，走火者多矣。问其悟道者都是什么人？答曰：你若放弃自执，便能顿悟此道。其言凿凿，神秘兮兮，听起来吓人。

此等说法，屡见不鲜，正如理学家林希逸所言，引教义而入老子言，此乃以小欺大之荒谬怪诞言耳。

另一种是“佛道说”，即悟空即可悟道，悟道可自然。问其如何悟空，他们对之以“有无一体，空色不二”，此即大自在，大自然，又云：自去自留自率意，缘来缘去缘不灭。佛语高妙，禅意深宏，超言之言，绝象之象，汝等俗人，实难悟得。

陈公南云，不知古来fo家几人悟此道，又不知悟了此道，于人于己于社会，何益之有？

再说两种“道性说”，一类认为“道法自然”应该是道性自己如此，这是最为普遍的观点，这一观点以前我也很坚持，因为自然就是自己如此，所以“道法自然”就是道法它自己的样子。

这个观点源于河上公，河上公的解释是：“道性自然，无所法也”，他把“道法自然”分割成了“道法”和“自然”两个概念，认为道性本就如此，它法它自己。

对此，刘笑敢提出异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一组递升的排比句式，其中的“法”字只能是同样的表达，不能前三个作动词，最后一个作名词，如此分割，也不符合“能辅万物之自然”的大道原则。

并且，万物都法道的“法自己”，那么，万物何必绕弯子“法道”？人、地、天直接各自“取法自己”，岂不更为直接？

第二类人赞成唐代学者李约的观点，李约的断句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李约这么断句的依据是：这四句中出现了“人、地、天、道、自然”五大，与“域中有四大”不相符，因此只有这么断句才能说得清楚。

他对这四句话的解释是：法地地，如地之无私载。法天天，如天之无私覆。法道道，如道之无私生成而已矣。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例也。后之学者不得圣人之旨，谬妄相传”，结果造成“域中五大矣，与经文乖谬，而失教之意也”。

这种断句完全无视老子“道法自然”的根本思想，造成道与万物的强行分离。道若不能辅助万物之自然，那么“无为”思想就将落空，老子论道的基础就会轰然倒塌。

因为道性即是无心，而道本无心，在方而为方，在圆而为圆，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为，它法的是万物之自然。

所以，“道法自然”并非“道性如此，法无所法，只是法自己而已”，而是道在万物，顺遂物性，不干涉、不强制，不引不塞，随方就圆，这才是道对万物的“生而弗有，为而弗恃，长而弗宰”之道性，即“无为”。

第二个问题：道在万物，随方就圆，它对于万物的作用就不施加任何作用吗？还是说万物之自然排斥任何外力的作用呢？

首先，道对于万物的作用表现为“弱者道之用”，它的作用是柔弱的、间接的、不强制的，就是说它对万物的作用就体现在一个“辅”字上，万物为“主”，道为辅，只辅助而不主宰万物，它不是上帝神，因此它不具有强制力和主导性。

其次，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不受外力的影响而存在，万物之自然指的是，万物无不讨厌外部力量的强制干涉，但在能被接受的范围内的影响则是必要的，自然的。

就是说，万物自性必然反对强暴的、剧烈的外力干涉，但作为整提的一份子，它不可能独立于万物之外，它一定会受到整体环境和条件的约束，而这种约束一定也是间接的、非暴力的，是完全自然而然可以接受的。

这种“自然”的体现就是行为主体具有自主性，而不被外力所左右、所挟持，就像傀儡、像木偶，它们的主宰者是它们背后的操纵者，那就不能称之为自然。

这种自然，如同父母对待孩子，孩子幼小时，顺其本性循循善诱，而不是违背其意愿，违背了便以哭闹对抗。孩子长大，父母依然是顺遂其自然，而不能强力干涉，干涉则违反其自然，违反自然则易生变。

所以，“自然”就要在影响能够被行为主体接受的范围内的间接而非强制的影响，这样的影响不会引发行为主体的对立情绪和剧烈反抗，因此也是符合自然而然原则的。

总之，“道法自然”就意味着强大如斯的大道，依然不能越俎代庖，变“辅”为“主”，对万物强力干涉，使万物丧失自然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