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以正治国”之“正”，看似“正”道，实则害人之道！

“白云先生”认为自来懂老子者只有一个半人，庄子是懂老子的，还有半个已经走进老子思想的宝库，但尚未完全明白老子思想的是明末清初大儒王夫之。

庄子自然是懂老子的，老子说“以正治邦”者，必以奇用兵。然而“正复为奇”，则必有用兵之患，因为事物本身“其无正也”，强调“正”则“奇诡”之事出焉。

庄子阐释说：“正人”之政的实质是“害人”。

“庄子见解高，气势豪”，“庄子跌宕，其才高”，“庄子文章只信口流出，煞高”，“庄周是个大秀才，他都理会得……只是不肯学孔子”，这是辟老又护老的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对庄子的评价（《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五 老氏》，下同）。

朱熹承认庄子的厉害，遗憾的是他“不肯学孔子”。即便是庄子对儒家思想毫不留情的批判，朱熹也很能理性地予以批驳。比如庄子批评孔子，朱熹说“不拘墨绳”，“乃是说孔子，似用快刀利斧斫将去，更无些碍，且无一句不著落”，“他却将他窠窟一齐踢翻了！”

庄子都把先王之道的“老根”给挖了，朱熹依然能用“快刀利斧”“无一句不着落”来“表扬”庄子。

在与弟子们讨论道家思想时，朱熹回答弟子们的各种问题，自然会涉及道儒两家的“杠精”庄子与孟子，朱熹认为庄子与孟子年龄相仿，是同时代人，大概因为庄生是淮西亳州人，“然当时南方多是异端”，“非先王之道”，故没有交集。

只是庄子此人不地道，令他不舒服的人，不管是谁，逮着就批，自然不会放过孔子孔子，但唯独庄孟之间没有交集，很难理解：“庄子都不说著孟子一句。”

那么，庄子是如何“不拘墨绳”，“似用快刀利斧斫将去”批判儒家的“正道”思想呢？

为了寻找朱熹“评庄”的依据，本文专就庄子关于“正道”导致的后果，寻找庄子的批“正”之论，看看他批“正”的道理何在？

传统文人最认可儒家的责任与担当，而儒家最闪光的思想便是“仁政”，因为它体现了儒家对人民的深切同情和爱心，并坚信“仁政”是破解人世危难的唯一正道。

孔子说“仁者爱人”，孟子传承这一思想，明确提出“仁政”的主张，“仁政”学说的理论基础是“性善论”。他认为只有“仁政”，才可解民于“倒悬”之中。

他说，当“生”与“义”两者不可兼得时候，一定要舍生取义。儒家这种人格魅力，激励着历代仁人志士不畏权贵，为真理和正义而勇敢抗争。

如此感召灵魂的思想，为何老子、庄子却要批判呢？

因为老庄认为：这种“正人”之政极具迷惑性，老子感叹说“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人们对于正奇之辨的迷惑太久了。

老子含蓄，只讲理不针对人。庄子则直接说“正人”之政的实质，乃是将其所谓“正”道强加于天下。在儒家和统治者所崇尚的仁政里，在“安民”、“保民”的旗号下，百姓反而越来越难以安身。

庄子借“老子之言”说：老聃曰“汝慎，无撄人心”，你应谨慎而不要扰乱人心。如今，天下相互践踏而大乱，罪在以人为之“正”扰乱了人的自然之心。

在庄子看来，所谓“慰天下之心”，其实是使人失其天性、陷入无穷纷争之中，招致天下大乱。

他假托“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阐述道：“夫仁义惨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 ，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

仁义给人的毒 害就更为惨痛乃至令人昏愦糊涂，没有比仁义更祸害人的了。如果你想让天下淳厚质朴，你就应该顺应万民的自然而然，何必那么卖力地去宣扬仁义。乌鸦自然黑，天鹅自然白，本然也，不要分辨孰优孰劣；名声和荣誉，更不可以正邪判断。

因此，他说“乱从正出”。他举例说：“昔者尧治天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

帝尧统治天下，不奖不罚，百姓自安自正，大禹治理天下倡导正道，百姓反而不仁不爱，德行从此衰败，刑罚从此建立，后世之乱也就从此开始了。

庄子认为：出于主观意愿，以自身价值为导向的“正”来教化和整齐万民，将民众驱向所谓的唯一“正道”和目标，以确立起一个等级分明的政治伦理秩序，就像商品的分行划市一样，各正其位，通过礼刑并用手段，使社会各阶层固化，扭曲了人性。

在此种“化民”“安民”的等级秩序中，人的本真被泯灭，人的尊严被剥夺。像“尚贤”那样，利用人贪图名利之心而操控人性，必使天下陷入争斗和动乱之中，“荣辱立然后睹所病”，“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

就是说：世间的弊端都出于对荣辱的区分，如今立“正”以正人，人民无奈，就用虚假来应付，力量不够便作假，智巧不足就欺诈，财力不济便行盗。盗窃的行径，孰正孰不正呢？如此扰乱人心，岂能不天下大乱？

司马迁说：“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司马迁所说的“本”，就是董仲舒所说的“孔子隐晦的褒贬，就是大本，就是曲直是非的正则”。

庄子不以为然：选拔忠臣，以立“正则”的教化，不过是螳臂挡车的有为之治，那是自陷绝境。从政的根本在于顺任民心，辅民自化。

田成子杀齐君而篡位，打出的旗号也是“正”——血统“正”、传承正：田氏与周天子的姬氏，同出于黄帝，而姜子牙出于炎帝，黄帝取代炎帝是历史，因此“田氏代齐”名正言顺。

于是，“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所谓“正法”“正则”，成了窃国大盗的护身符。故云：“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而盗跖也实行“五常”之道。

不管是翻云覆雨的窃国公侯，还是巧舌如簧的江洋大盗，他们各以其“正”，都能解释的天花乱坠。这也就是为什么忠正之士龙逢被斩首，比干被剖胸，苌弘被掏肚，伍子胥被抛尸江中的原因——罪与罚、功与过，“其无正也”，是没有准则的，诸侯强权才有“仁义”啊！

庄子说：“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像唐尧那样的人，孜孜以求仁义之正，恐怕要贻笑天下了……天下之人不过是利用公侯之门的仁义谋利而已。“仁义”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也带来祸患。只有贤者之外的人才知道这个道理。

庄子借老子的话说：“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黄帝一开始用仁义来扰乱人心，问道广成子后，才知道“无为”妙道，不再大谈仁义之道。而尧和舜疲于奔波却乐此不疲。

到了夏、商、周三代更是多方面地惊扰了天下的人民，下有夏桀、盗跖之流，上有曾参、史䲡之徒，儒家和墨家的争辩此起彼伏，因而天下纷争，人类的自然本性丧失了，天下都追求智巧，严刑峻法就多了起来。

所以，天下相互践踏而大乱，罪在扰乱了人心。因此贤能的人隐居于高山深谷之中，而帝王诸侯忧心如焚战栗在朝堂之上。

庄子预言道：“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是耶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