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文强口述自传》记载,淮海战役一开始,文强就已经预料到了此战必败。
文强,时任国民党军徐州前进指挥部副参谋长。
有意思的是,文强的这个副参谋长,是被杜聿明生要过去的,当时文强已经脱离了军统,托故旧程潜的关系,调湖南绥靖公署第一处中将处长、办公厅主任,本来是可以躲过一劫的,可偏偏这时候接到杜聿明写来的信。
文强临走之前,程潜都劝说他,此去当心当俘虏(当时程潜应该已经决心起义),他也不听,欣然前往。可到了徐州以后,文强又忍不住后悔。
徐州根本不像是要打大仗的样子,部队整体士气都很低迷。
远的就不说了,当时徐州前进指挥部参谋长舒适存找到文强,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我不想干了,前途无望啊。我想请假回南京,把家眷送到南京再说。”
凑巧当时杜聿明尚不在徐州,文强直接去找刘峙说情,刘峙那会根本不能自主,糊里糊涂的就同意了两人的请求。
就这么在淮海战役前夕,文强、舒适存两人一前一后逃离了徐州,回到了南京。
本来文强已经逃离了南京,兴致正高,不料有天上街溜达,竟然意外碰到了杜聿明的弟弟。
这一下消息漏了,杜聿明知道自己两个参谋长都在南京不在前线,当即一道命令下来,命令两人随同自己一起上飞机。
文强不想上飞机,但面对杜聿明也很无奈,他拉着舒适存说:
“如果我们不听杜聿明的话,会军法从事,会杀头啊!”
事到临头舒适存也没办法,只好说了一句:
“那我只好跟你一道走回徐州,要死也死在一道吧!”
一事态的发展后来确实如文强所预料。
1948年11月30日,杜聿明集团三十余万大军从徐州撤离,华野发现敌撤离徐州后,遂展开追歼,蒋介石唯恐杜聿明意向西南逃跑避战,坐视黄维兵团被消灭,于是在12月3日下达手令,要求杜集团改变方向向潍溪口方向攻击,接应黄维兵团。
杜聿明无可奈何,最终走上了这条绝路。
至12月4日拂晓,杜集团已经被围在永城东北的陈官庄、青龙集、李石林地区。
在随后几天里,杜聿明多次试图突围,但始终未能成功,孙元良的十六兵团因自行突围,终至全军覆没,其后杜聿明虽然也下令数次突围,但始终无法打破华野的包围圈,遂固守待援。
1948年12月16日,杜聿明召集各兵团各军军长开会,商量突围计划,结果突然传来坏消息,黄维兵团已单独突围,杜聿明心乱如麻,知黄维兵团单独突围必然全军覆没,于是又改变突围计划,建议蒋介石集中兵力与我军决战。
蒋介石第二天指示杜聿明:
“望吾弟万勿单独行动,明日派员飞京面受机宜。”
杜聿明考虑再三,决定派指挥部参谋长舒适存到南京去汇报情况,同时听蒋介石面授机宜。
也得益于此,舒适存后来才侥幸从淮海战役战场上跑出去。
舒适存离开之前,文强特意去找了他:
“给我带几件新衣服回来。”
文强话里说的意思很隐晦,意思是让舒适存给他找几件老百姓的衣服,哪知道舒适存到了南京以后,花大价钱专门给文强定做了一套西服,文强看了以后哭笑不得。
“我是要突围化装出去,这个衣服穿得出去吗?要是当个外交使节还可以。”
舒适存的脸色也很难看:
“这套衣服很贵的。”
文强忍不住吐槽:
“贵!穿的出去吗?生怕共产党认不出来吗?”
文强倒是没有过多埋怨舒适存,不过对这个故事,我倒是有点另外的想法。
舒适存自己几次到南京汇报陈官庄的情况,哭诉大军艰难,但蒋介石其实并没有提供好的办法,大概率上,舒适存断定了此战必败,有心趁着战役间隙逃走,所以才故意装着没听懂的样子,给文强置办了一身西装,就是想让文章接替自己。
杜聿明看着舒适存带去蒋介石的意思,心中顿感心烦意乱,他仍然嘱咐舒适存,让舒适存到南京去,替他向蒋介石汇报这里的情况。
1949年1月8日,舒适存第三次飞抵南京,协调空投粮弹和空中掩护事宜。
可就此一去不回头。
舒适存走后,杜聿明只好任命文强为前进指挥部代参谋长,直至陈官庄战役结束,两人一同被俘
二过去我们聊过淮海战役次数很多,从敌我双方的角度都聊过,也说过很多人,但唯独少了舒适存,反倒是代理他职务的文强更出名些。
要说起来,舒适存与文强有过相似的经历。
舒适存原来出任过红三军团红八军参谋长、红三军团总指挥部参谋处作战科长,是彭老总的老部下。可他之所以在红军中任职,是与早年被俘的经历有关系。
1989年,舒适存出生于平江,早年曾如私塾,后来在平江教员养成学习,毕业后从事司书以及教员工作。
过去战争年代,从一名教员投身军旅之中,事例非常多,比如胡宗南过去就是国文、历史、地理学科的教员;徐向前元帅早年也曾是小学教员。
舒适存是1918年从军,在湘军第二师中任职。
根据舒适存的自传记载,当时湖南的正规军有两个师,其外还有数个镇守使,他通过老乡余贲民(工农红军早期将领)介绍后,进入第二师三旅五团一营二连,该连那时在长沙,负责师部警卫工作。
不过,湘军军纪很严,那时还不时兴抓壮丁,想要进入队伍,必须要有兵缺,一个萝卜一个坑,舒适存没等到兵缺,所以只是以备补兵的资格参军,等以后有缺了再补。
舒适存那时当备补兵,虽然吃穿都需要自己掏钱,但好在队伍上不需要他出钱,只需要他转为正式兵以后,以兵饷补这部分开支,所以舒适存在部队也还算自在。
至1926年时,舒适存已经混成湘军一名团长。
当时,舒适存所在的 国民革命军新编44军是湘军叶开鑫的部队,属湖南督军赵恒锡一派,因为是杂牌,不见容于蒋介石、程潜以及李宗仁、白崇禧等派系,于1928年7月械遣散,舒适存作为杂牌军官也同时被遣散。
好在舒适存当兵多年,积累了不少财产,所以回了长沙以后,置办了房产,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
1930年7月,彭老总率领红三军团猛攻长沙,舒适存本来已经是平头老百姓,但也许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红军战士意外发现,舒适存是个湘军军官,就把他给抓了。
可抓归抓,舒适存后来却受到了优待。
舒适存是平江人,偏巧红三军团是当年彭老总平江起义带出来的部队,部队中很多人都是平江人,大家老乡见老乡,自然两眼泪汪汪。
考虑到舒适存过去就当过团长,妥妥的军事人才,红三军团战士索性动员舒适存参加红军。
舒适存勉为其难,就给答应了。
舒适存这一参加红军可了不得,累迁至红三军团所属红八军参谋长,1932年秋又调任红三军团总指挥部作战科科长。如果不是他后来脱离红军,舒适存在建国后高低得混一个将衔。
不过,舒适存毕竟是被动的参加红军,从骨子里他就没接受自己是红军的一员。
1932年2月,因受“左”倾错误影响,红三军团猛攻敌守备坚固的城市赣州,结果战事失利,战后不少人对革命悲观失望,逐渐动摇起来。
彭老总一手带大的红2师师长郭炳生率部投敌,国民党当局利用郭炳生大作文章,在敌人蛊惑下,红三军团又四名干部先后投敌,舒适存即是其中之一。
同年,舒适存抵达南昌,受到国民党当局重视,出任南昌行营少将参议,当时他作为军团总指挥部作战科长,掌握着红军很多机密,为敌人进攻中央苏区提供了很多情报。
1934年10月,红军长征后,舒适存被蒋介石调往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二期学习。
舒适存这一经历,也为他后来晋升国民党军高级将领提供了便利。
1937年,舒适存从陆大毕业,随即调任第52军第2师参谋长,师长郑洞国。
三国民党军第52军素来就有第六大主力之称,下辖各部队均为嫡系,舒适存也算是迈入嫡系的门槛。
不过,52军创始人关麟征因为性格原因,后来也没能成功拉起自己的嫡系部队,麾下第2师师长郑洞国后来就脱离了第52军系统,不久后受杜聿明邀请出任荣一师师长。
舒适存到了第2师以后,就抱紧了郑洞国的大腿,所以郑洞国后来受杜聿明邀请出任荣一师师长后,舒适存也随同出任了荣一师副师长,不久后又出任荣一师师长。
得益于此,舒适存进入了以杜聿明、郑洞国为首的黄埔系的第五军系统。
1943年,撤往印度的新22师、新38师组建新一军,郑洞国出任军长,在他的保举下,舒适存出任新一军参谋长,同年秋又调任新六军副军长。
从此以后,舒适存与杜聿明系统中的将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遍观舒适存任职经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他任副职比较多,出任正职比较少,对比其他第五军系统出身的将领,舒适存的待遇就又要差一些。
杜聿明对舒适存虽然重用,但骨子里似乎谈不上多少信任。
根据文强口述自传记载,杜聿明之所以请他来当副参谋长,就是因为对舒适存不信任。
“杜聿明写给我一封长信,请我去当 副总参谋长。杜聿明那个参谋长舒适存过去给彭德怀当过参谋长,舒适存过去从江西彭德怀那里跑出来……杜聿明还不大放心他。让我管人事、管司法、管后勤。”
1948年10月14日,经舒适存牵头,他和杜聿明、文强聚在一起有过一番交流,那时淮海战场的形势已经很不利于国民党军。
文强记得,舒适存当时发过一句牢骚:
“邱清泉和李弥一谈到共军便嗤之以鼻,根本不看在眼里,其实在第一次大革命时期,他们也都戴过红帽子呢。”
杜聿明、文强听了这句话,都有些沉默。
事实上,舒适存说邱清泉、李弥戴过“红帽子”本身就不实,毕竟大革命时期,国共双方合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稀奇。
文强当时沉默,是因为自己过去就是共产党,只是因为受不了冤屈,所以在主动脱离了,至于杜聿明沉默,完全是因为舒适存,因为他知道,舒适存原来当过红军,而且还是红军之中比较大的一个官儿。
当然,就连文强也想不到,他们这个所谓的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参谋部,完全是架空的一个状态,杜聿明制定作战计划,从来也不跟参谋部打招呼,只让他们管后勤。
可见无论是对文强,还是对舒适存,杜聿明都不信任,用他们只是为了相互牵制。
舒适存、文强虽然看不透这一层,但他们毕竟能看得到淮海战场局势,所以他们不想留在这个必输的战场上去赌,最后把自己的命都输掉了。
毕竟他们不是杜聿明,可供选择的机会大得多。
文强聪明不假,只是他没想到舒适存比他更聪明。
舒适存最后一次到南京汇报工作,然后一去不回头,文强自始至终没能走脱。
1949年春,舒适存改任南京卫戍副司令,只是那时的国民党当局已经日暮穷途,大不如往昔,同年5月,受台湾陆军训练司令孙立人(孙曾任新一军军长)的邀请,任台陆军训练副司令,同年秋,转任台湾防卫副总司令兼参谋长,并兼任环岛防卫工事督导处长,负责督修台湾环岛工事。1959年退役(也有资料说1967年退役,退役后教书)。
至1989年,舒适存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享年9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