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武昌回忆:我随部队冲到孟良崮山腰,子弹从石头上跳起飞向四面

航语的过去 2025-02-10 06:30:35

莱芜战役结束不久,敌我双方经过一番酝酿之后,一场新的更为激烈的较量接着展开。

集中兵力重点进攻

莱芜战役中敌人损失惨重,留给蒋介石的教训很深刻。他开始感到以往自己的嘴巴张得太大,力不从心。原本想通过对我各个解放区同时发动进攻,达到一举消灭我军的目的。但是嘴大喉咙小,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处处挨打,遭到全面的失败。虽然夺得一些地盘,但是损兵折将,代价太大。接受这一教训,他决定对战略方针动一次大手术,作一番调整。即从原来在全国范围内对我军实行全面进攻,改为集中兵力,对有限的地区实施有重点的进攻。而山东和党中央所在地的陕北,则被蒋介石确定为重点,紧紧咬住不放。这一战略方针具体到作战行动上,便是由前一阶段一直采用的"长驱直入,分进合击",改为"密集靠拢,加强维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

为了贯彻这个方针,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把大量赖以看家的精锐部队,押到了这两个重点上面。例如在山东战场,他摆了24个整编师、6个整编旅总共45万5千多人的兵力,占了其进攻解放区全部兵力的27%。特别是他把被称为"五大精锐"中的"三大精锐",也就是新五军、整编第十一师、整编第七十四师都放在了这里(另外两大精锐则是当时部署在东北战场的新一军和新六军),并以三大精锐为骨干,组成三个突击兵团。即以汤恩伯为司令的第一兵团,下辖第二十五、二十八、五十七、六十五、七十四、八十三等六个整编师;以王敬久为司令的第二兵团,下辖新五军和第七十二、七十五、八十五等三个整编师;以欧震为司令的第三兵团,下辖第七军和第九、十一、二十、四十八、六十四、八十四等六个整编师。共计17个整编师(军),43个旅,25万5千多人。3个兵团分别从南面、西面和西北面等三个方向,同时对位于蒙阴东面的我华野指挥机关所在地的坦埠镇发起进攻。三箭齐放,求歼我军于沂蒙山区,或者把我军赶到黄河的北面。为了策应这一主要突击方向的行动,他还在徐州、济南以及鲁西南地区,另外摆了7个整编师、17个旅,也有20多万人的大部队,准备随时实施机动。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则坐镇徐州,开设了前进指挥所,实施统一指挥。

耍龙灯制造战机

既然敌人的战略方针和作战方针改变了,我军的作战方针自然也必须作出相应的调整。

为此,华野首长决定:一方面我军仍然坚持"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基本方针,绝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另一方面考虑到敌人兵力集中,队形密集,行动谨慎,硬是不给我军有可趁之机。于是又提出"以积极主动的作战行动吸引、调动、疲惫、迷惑敌人,……能动地创造和捕捉有利的战机"。也就是说想办法调动敌人,在运动中制造战机。

根据这个方针,从4月初开始,到5月上旬,我军先后连续采取了四次行动。

第一次是4月初。我军结束了在胶济铁路沿线的整训之后,分成几路纵队,南下鲁中。到达鲁中之后,又以两个纵队进一步直插鲁南,威胁敌人的后方,企求歼灭回援的敌人。但是敌人很小心,没有派部队回援,只是就地调动兵力加强防守。敌人没有上钩,我军只好改变计划,把部队重新拉回鲁中。

第二次是4月下旬。敌第七十二师由西向东,占领了泰安。这一来,其位置就显得比较突出。抓住这个机会,华野首长又立即以三个纵队包围泰安,其余部队则部署在泰安的南面,企求既歼灭泰安之敌,又歼灭北援之敌。可是尽管泰安守敌不断呼救,敌人除了一开始由新五军派出少量部队前去试探了一下,当遭到我军阻击之后便撤回去以外,后来任凭泰安守敌如何拼命呼叫,无论是北面的还是南面的敌人,都再也没有敢过去支援。这样,我军在4月26日打下泰安、歼敌24000多人之后,只好就此收兵。这次作战行动,虽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目的,但也有不少战绩。除了上面说的打下泰安、全歼守敌以外,还歼灭新五军支援的部分部队。那天,新五军碰到的就是我们团。上午8点钟左右,敌人的一个加强营在大炮的掩护之下,对我们团六连的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在遭到六连同志的坚决抵抗后,又多次组织攻击。六连的同志打得很顽强,先是以火力杀伤敌人,等到敌人一靠近,就跳出战壕,和敌人拼刺刀。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左右。敌人眼看天色已晚,不敢恋战,只得丢下一堆尸体匆匆撤离。

第三次是4月底。华野首长发现敌第一兵团开始向北行动,立即组织四个纵队出击,打算先把敌人分割开来,然后歼灭其一部。可是敌人很警觉,和我军稍一接触,马上就缩了回去。我军在歼敌第八十三师一个半团3000余人之后,也只能停止战斗。

第四次是5月初。我军原想趁新五军刚刚进占新泰、立足未稳的机会,包围并歼灭该敌。可是王敬久一发觉我军的行动,连忙派部队支援。华野首长考虑到敌人的兵力重又集中,难以一口吃掉,只好主动解除包围。

就这样,我们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一会儿跟敌人靠得很近,一会儿又和敌人拉开了距离。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不但我们自己走,还拉着敌人跟着我们一起走。其实,所谓来来回回,走来走去,很多时候只不过是在兜圈子。比如像桃墟、垛庄、万泉山、青驼寺等几个村镇,前前后后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后来,大家把这种做法戏称为"耍龙灯"。就是我们不断舞动着彩球,引得敌人来回奔跑。

那些时,每天一吃过晚饭,部队就整装出发,走上一通宵,拂晓之前到达目的地。天天如此,日复一日。而且每天都要走七八十里路以上,都要翻上几座大山。要是那一天夜里只走60来里路,或者只翻一座大山,那就感到很轻松,算是小菜一碟。走山路一个很大问题就是道路崎岖不平,布满了碎石块,以致脚上容易起泡。当时,每个人的脚底都被磨出了不少水泡,而当水泡一旦破烂之后,就变成了血泡。这时一碰上石头,就非常疼痛。所以每天一到宿营地,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泡刺破,把水放出来,以便明天好接着再走。

除了脚底打泡以外,更难受的就是困。由于长期睡眠不足,因此常常一面走路,一面打盹。我就有几次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睡着了,结果被后面的同志撞醒。也有的时候前面的同志已经停下来了,可自己还在迷迷糊糊地一面睡觉,一面走路,结果撞上了前面的同志。还有一次已经下半夜了,部队临时在一座山头上休息。我感到肚子有点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炊事房发的当作干粮的豆饼来充饥。坐在背包上刚啃了两口就睡着了,突然感到脚上被一个东西打了一下。醒过来之后就到处寻找,看看是谁在跟我开玩笑?一看没有,再一看,手上的豆饼没有了。原来是睡着以后豆饼从手上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那阵子,大家都困,而我可能因为年纪较轻的缘故,比别人困得更厉害。副官处有位杨副官,看我一路上尽打瞌睡,替我难受。他是个老兵,军队生活经验丰富。他就走在我的后面,一看到我打瞌睡,赶紧跑过来,用力拧拧我的耳朵。他下手比较重,让我感到很痛。这样一来,我心里老是提心吊胆,怕他再来拧,结果瞌睡被打掉了一半。由于困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所以当时大家开玩笑说:"革命胜利以后别的什么先不想,第一件事就是睡上三天三夜。"

还有,有时由于山沟里的村庄小,房子少,人多住不下,于是干脆睡在露天里,叫做露营。碰上这种情况,那就比住在房子里更加简单,只要找个比较平坦一点的地方,把床单一铺就躺下来了。如果能找到一棵大树,那就算是享受到特殊待遇了。4月份的天气还比较冷,早晨起来,只见一个个都被冻得有点发僵,脸上像纸一样苍白。

尽管这样又苦又累,但是大家的情绪却很高,精神很饱满,再也听不到刚撤到山东时说的什么"反攻反攻,反到山东……"之类的怪话了。相反,部队中流行着另一类的顺口溜,例如:"耍龙灯,办法好,牵着敌人鼻子跑,我们跑得凶,为的打得好。""耍龙灯,走四方,夜行军,爬山梁,宿营地,'天亮庄',天当屋,地当床,树底下,睡得香,多吃苦,打胜仗。"这类顺口溜,充分反映了战士们不怕,不怕累,以苦为乐,以苦为荣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对于这些好人好事,我们及时把它收集起来,登在《向前报》上,对全团指战员鼓舞很大。总之,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硬是凭着两条腿,走了两千多里路,足迹几乎遍及整个沂蒙山区。我们固然很累,敌人由于没有我们那样的长期练出来的"铁脚板",因而更被我们拖得精疲力尽。

抡铁锤砸碎硬核桃

耍了一个多月的龙灯,终于耍出结果来了。

我军连续四次主动采取作战行动之后,每一次敌人都是以静制动,以避让相应对,一直不采取大的动作。看来他还在观望当中。于是我军变换策略,改动为静,索性和敌人脱离接触,把部队拉到莱芜以东地区待机,让敌人摸不着头脑。这一招果然灵,敌人上当了!他认为经过前一阵的来来回回,我军已经被拖垮,再也没有气力和他们较量了。甚至认为我军为了躲避他们,有可能向胶济铁路以北退却。为了不让我军跑掉,于是赶紧出动,着手实施其既定的围歼我军的计划。

5月10日,敌第七军和整编第四十八师首先伸出触角,由东向西朝坦埠方向攻击前进。敌人终于出洞了!据此,华野首长一面继续观察敌情,一面作出围歼这股敌人的部署。

正在积极准备的时候,第二天又得知,敌整编第七十四师也已于当天向坦埠方向前进。紧接着,中央军委和华野司令部又同时从有关渠道获悉了敌人整个的作战部署。这个部署的基本点就是以第七十四师为中心,其左边是第二十五师,再左边是第六十五师;其右边是第八十三师,再右边是新七军和第四十八师;共计六个整编师(军)的兵力,成弧形态势向前推进,作为进攻的正面。另外,让第二和第三两个兵团的各个军、师,分别从西南和西北面向沂蒙山区腹地运动,靠近其正面进攻的部队。敌人的这个部署清楚地表明,是以第七十四师为骨干和先锋,在两翼的直接配合和二、三兵团的策应、保障之下,采取中央突破的战略,夺取我华野指挥部所在地﹣﹣坦埠,进而将我军围而歼之。

根据这一新的情况,华野首长随即改变部署,决定放弃攻打新七军的计划,转而攻打七十四师。并且针锋相对,采取虎口掏心的手段,以中央突破对付敌人的中央突破。

之所以改打七十四师,主要出于这样几个考虑:一个是因为它既然是攻击的前锋,所处的位置自然就比较突出,这样就有利于我军实施分割包围。第二因为它是蒋军精锐中的精锐,主力中的主力。是蒋介石的"荣誉军"、"御林军"、"王牌军"。把它消灭了,敌人的元气肯定会因之大伤,士气会因之大降,重点进攻的部署自然也会因之大乱。和敌人相反,我军的战斗力一定会随之增强,士气一定会随之大振,当然也会使我军随之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第三是因为敌人正面摆的部队虽然很多,但是他们当中有的是嫡系,有的是非嫡系,彼此之间有亲疏之分。特别是七十四师由于一贯飞扬跋扈,其他部队大多看不惯,所以如果它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其他部队为了保存自己,很可能不会去拼死相救。再加上七十四师是我们华野部队的老对手,以往敌人多次向我进攻,都是它打的头阵。攻占淮阴、涟水,它都是急先锋。所以大家对它特别恨,一直想消灭它,但是一直没有得手。这回它又来充当好汉,大家自然绝不肯再一次把它放过。指战员们形容七十四师是只"硬核桃",说是核桃再硬,这次一定要把它砸个稀巴烂。一句话,部队有一股压倒一切的气势。

正因为要敲的是只"硬核桃",所以华野首长在攻击部署上作了非常周密的安排。决定以五个纵队用来攻打七十四师,形成五比一的绝对优势。其中我四纵和九纵从正面也就是从中央实施突破,八纵、一纵和六纵则分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攻击敌人。另外,再以四个纵队加上地方部队负责阻击敌人的增援,并相机歼灭增援之敌。陈毅同志形容这是"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气势非同寻常。

战役发起的时间定在13日的黄昏。

13日下午,当七十四师前进到离坦埠还有十多里路的时候,跟我军碰上了,我四纵和九纵当即从正面予以抗击,战斗提前打响。

到了夜里,东面的八纵和西面的一纵,也像两把利剑一样,从七十四师的东、西两侧向前插了过去,并在经过激烈战斗之后,于14日上午,分别攻占了东面的桃花山、鼻子山和西面的天马山、蛤蟆崮等山头,切断了七十四师东和八十三师、西和二十五师的联系。这样,我军东、西两面的部队便和正面的部队像根链条一样连接起来了。14日下午,隐蔽在鲁南的第六纵队,如同神兵天降一样,仅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从二百里路以外赶到战场,并于15日凌晨攻占了七十四师的后方基地﹣﹣垛庄。六纵这一来,把南面的缺口堵住了。于是八纵、六纵和一纵,又在敌人背后从东到西连接成了一根链条。南北两根链条连在一起,就把敌人紧紧封锁在里面,使其插翅难飞。如此一来,我军的五个纵队,对内构成了一条对七十四师的紧密的包围圈,对外则构成了一道抗击外围敌人增援的坚固的防御正面。

开始,张灵甫只是发现其正面和两翼都有我们部队,担心被我军包围,决定放弃对坦埠的进攻,退回垛庄。继而他又发现,除了正面和两翼之外,背后也有了我军。这样,不但坦埠去不成,连垛庄也回不去了,这时他才知道,已经陷入我军的四面包围当中,进退两难。无奈之下,只好爬到以孟良崮为中心的周围大约十平方公里的几座大山上面,据高防守,等待友军支援。

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两支战斗力旗鼓相当的部队之间激烈展开,孟良崮成了敌我两强一比高下的竞赛场!

从14日起,我军五个纵队,分别对当面敌人占据的十几个山头展开攻击,步步紧缩包围圈。

孟良崮及其周围的大山海拔大多在600米左右,山体陡峭,岩石坚硬,而且光秃秃的很少树木,因而易守难攻。敌人居高临下,密切监视着山下的我军,以猛烈的火力,严密封锁着我军上山的每一条道路。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代价;每夺取一个山头,都要经过反复争夺。

尽管我军的攻势非常凌厉,但是坐镇徐州等待捷报的蒋介石,仍然沉浸在自我陶醉当中。他认为七十四师战斗力强,又处于易守难攻的高地,周围还有众多支援部队,因此不但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还可以从里面配合外面的二十五师、八十三师等部队,对我攻击部队形成里外夹攻的态势,趁机消灭我攻击部队。据此,他命令张灵甫坚决守住阵地,作为诱饵死死拖住我军,等待增援部队。同时命令附近的各个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支援张灵甫,求取夹攻我军的胜利。

针对敌人的垂死挣扎,我军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对一个个敌人占据的山头展开猛烈进攻。指战员们冒着枪林弹雨,一步一步往上攻。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面的同志接着冲上去。子弹打光了,便抱起石头砸向敌人。冲到敌人面前了,就端起刺刀展开肉搏……大家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攻上孟良崮,活捉张灵甫"。此时,只见从山顶到山腰,到处都是一个接着一个不断闪烁的火光和腾起的黑烟,耳朵里全是隆隆的炮声和响彻山谷的冲杀声。炮弹皮到处横飞,碎石块纷纷从天空掉落。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地面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战况激烈的程度,为以前所少有。

这时的敌人,不但因为遭到我军如此沉重的打击,还因为已经挤在山上孤守了三天三夜,粮袋里的粮食已经吃光,每个人的水壶也早已底朝天,再加上白天黑夜得不到片刻休息,因此,一个个既饿又渴,疲惫不堪。尽管蒋介石派了飞机来给他们送水和干粮,但是由于当时我军和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以致大部分救援物资都投到了我军这一边,害得敌人空欢喜,干生气。

直到这个时候,蒋介石才终于承认大势已去,也才从原来命令二十五师、八十三师等部队积极配合七十四师夹攻我军,改口为严令各部拼死救援该师。并且严厉训诫:"如有萎靡犹豫、逡巡不前或赴援不力、中途停顿.…必以纵匪害国贻误战机论罪,决不宽容。"汤恩伯更以一种连威胁加哀求的口气去电所属各部,要他们"救胞泽于危困","不得见死不救"。在蒋介石的严厉命令和汤恩伯的苦苦哀求之下,敌外围的几个部队一时间加大了攻击的力度,对我阻击部队步步紧逼。到15日上午,东、西两面的增援部队,离孟良崮都只有八、九里路,随时可能与七十四师构成直接联系,从而把七十四师接应出去,甚至对我军实施反包围。

形势紧张,必须加强攻势,尽快结束战斗!

于是,从15日下午1时起,我各个纵队在炮火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对敌人据守的各个山头逐个发起进攻,并相继予以占领。我们师奉命拿下西五四○高地,以便接着进攻七十四师指挥所所在地的东五四○高地。部队向前运动时,二十九团的二连和三十团的五连在不经意之间,和各自的上级失去了联系。在此情况下,两个不同建制的连队,发扬高度的战斗积极性和机动灵活的战术,主动联起手来,相互协同作战。他们机智地迂回到高地的侧后,利用悬崖峭壁,悄悄攀上山顶,然后突然发起进攻,一举夺取了西五四○高地。这一仗,不但歼灭敌人一个营,还迫使敌师指挥所从东五四○高地转移到再东面的六○○高地。

此时,敌人眼看固守不了,待援又没有希望,不得已在飞机轮番轰炸的掩护下,于傍晚开始实施突围。先是向南突,被我六纵打了回去。转而向西突,又被我一纵堵住。继而向东突,同样遭到我八纵的反击。四面碰壁,走投无路。到了晚上,敌人已被我军压缩在东西只有三公里、南北只有两公里的狭小的范围之内,成了瓮中之鳖。

16日上午,我军对孟良崮和附近的几个高峰发起最后一次攻击,以求结束战役。敌人虽然节节败退,可是七十四师到底是七十四师,犹作困兽之斗。为了解除对其师指挥所侧后的威胁,敌人派了整营、整团的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对刚刚失去的西五四○高地进行反扑,想着重新把它夺回去。担负防御该高地任务的我们师三十团二营的同志,发扬钉子精神,顽强进行抵抗,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疯狂反扑。在坚守中他们还多次跳出工事,主动进行反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部队伤亡很大,子弹也快打光了,但是敌人仍然像汹涌的波浪似的,一波一波涌上来。形势非常紧张!阵地很有丢掉的危险!就在这时,一、三营和友邻一纵队的一支部队赶过来了,并迅速投入战斗。这下,险情解除了,敌人的反扑被打退了,我军终于守住了西五四○高地。

在正面部队奋力攻击的同时,我东、西两侧阻援的部队,打得也很艰苦。由于蒋介石一再催逼,位于孟良崮东、西两面的敌人,竭力向孟良崮靠拢。尤其西面的敌二十五师,离孟良崮更近,中间只隔着一个天马山。这座山不很高,由一纵队一师的一个营防守。该营在这里已经守了三天三夜,打退了敌人的连番攻击。几天打下来,阵地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十几个战士只好来回奔走,四面抵挡。眼下,敌人的步兵在炮火的支援下,又一窝蜂似地冲了上来。糟糕的是,这时一师首长的手上已经没有机动部队了,最后只得把饲养员、炊事员等机关的勤杂人员拉了上去。情况非常危急!一旦天马山失守,敌人的大部队就将和七十四师连接起来。果如此,其后果将难以设想!

恰巧这时我们团二营路过这里,准备去参加攻打孟良崮。被一师首长看到了,立即把二营拦了下来,要二营和他们一起坚守天马山。营长朱进华和教导员彭启同志听了一师首长的话,马上表示:留下来一起守卫天马山没有问题,不过要向自己的团首长报告一下。一师首长听了以后随即答复说,向你们的上级报告是应该的,这个由他负责。并且当即给我们师的首长打了电话。于是二营的同志马上改变方向,在营长和教导员的率领下,冒着敌人飞机的轰炸、扫射,向天马山头冲了上去。这时,敌人已经快要攻到山顶了,在此紧要关头,二营的同志一面走,一面端起步枪、冲锋枪和轻机枪,直对着敌人的后背猛烈开火。敌人完全没有想到背后会遭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慌了手脚,连忙调头向山下逃跑。坚守在山头上的同志看到二营上来了,士气大振,一面高喊:"增援部队到了,一起打呀!"一面跳出工事,进行反击。经过这一番激烈战斗,天马山终于守住了!我攻击部队侧翼的安全终于得到保证。

下午1时,我们纵队在兄弟部队配合下,又攻占了东五四○高地,歼敌第五十一旅大部。这样,我军的利剑便直指敌人的心脏﹣﹣孟良崮。

下午5时,决战的时刻到了!我军五个纵队的突击部队,同时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孟良崮主峰发起最后的冲刺。一时间,炮声震耳,火光冲天。人群漫山遍野,喊叫声惊天动地。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端着枪,弯着腰,争先恐后,边冲边打,一路冲向山顶。这气势,犹如山呼海啸,地裂山崩。在我军泰山压顶般的强大攻势下,除了极少数敌人顽抗以外,绝大多数放下武器,向我军投降。

当我随部队冲到山腰的时候,面前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我刚侧过身准备绕过去,突!突!突!突然一梭子机枪子弹打过来,打在那块石头上,激起一颗颗火星。倏然间,那些子弹又从石头上跳起来,飞向四面。碰巧,其中的一颗跳到我旁边一个战士的脸上,把那个战士的眼睛上面擦掉了一块皮肉。由于流下来的血模糊了眼睛,他还以为眼睛受伤了,要我帮助看看眼珠还在不在?我一看,眼睛没事。告诉他以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血擦了擦,赶紧端起枪又冲了上去。

渐渐地,枪炮声停下来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阵在高空久久回荡的欢呼声。我军五个纵队的勇士们,高举手中的武器,胜利会师于巍峨雄伟的孟良崮山顶。

当战斗激烈进行的时候,天空乌云翻滚,气候非常闷热。战斗刚一结束,天上突然下起大雨,哗哗啦啦,犹如瓢泼一样。一会儿,乌云散去,雨过天晴。这场大雨洗掉了地上的一块块血迹,也使弥漫着火药味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历时一个多月的孟良崮战役胜利结束了,战争史上从此增添了一页别具光彩的篇章。

这次战役,我军共计歼敌32000多人,缴获了大量的美式装备。蒋介石"五大精锐"之首的第七十四师从此消失,师长张灵甫和副师长蔡仁杰也被我军击毙于孟良崮山顶。

经过这次战役,挫败了敌人精心策划的对山东发动的重点进攻,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狠狠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战后,蒋介石痛心疾首地说:"孟良崮的失败,是我军剿匪以来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是空前的大损失"。作为替罪羊,一兵团司令汤恩伯被撤职,第二十五师师长黄百韬和第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也都受到处分。而我军经过这次战役,战斗力进一步增强,指战员的斗志更加旺盛,并为夺取更大胜利、争取形势进一步好转创造了条件。尤其六纵的同志,继莱芜战役之后,在这次战役中又发挥了重要作用,取得很大战果。战后,全纵队的指战员都为自己作出的贡献和取得的战绩,为消灭了七十四师这个宿敌而精神振奋,欢呼雀跃。

引起的联想

在回忆重大历史事件时,往往会引起一些联想。这次回忆孟良崮战役,和回忆其他战役时一样,也连带引起了我的一些思考。不过,因为这次战役的某些地方和别的战役有所不同,因而引起的联想值得特别提一提。

前面说到,蒋介石在孟良崮战役中,打了个如意算盘,即想通过里外夹击,消灭我攻击部队。说它是"如意算盘",因为这已被事实所证明。但是,我又想,这里不妨来个"如果",即如果在这次战役中,两军的位置相互变换一下,其结果也许就不一样,里外夹攻的算计也许能够成真。这样的战例在战争史上并不是没有。1940年我们新四军在苏中的郭村、黄桥两地进行的保卫战,虽然规模没有这次大,但其基本情况和这次却有些类似。那两次战斗,都是我军防守,敌人将我军包围在里面;后来我军的增援部队赶过来,又对敌人实施了反包围。由于我军的守卫部队和支援部队密切配合,很好地进行了内外夹攻,结果不但打破了包围,还消灭了进攻的敌人。

为什么双方的位置变换了一下,结果就不一样了呢?看来下面几点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一个是指挥,一个是部队的斗志,再一个是各个部队之间的协同配合。仅从部队之间的协同配合这一点看,在这次战役当中就出现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情况。正面的例子就是上面提到的我们团二营配合兄弟部队防守天马山的战斗。当时二营同志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消灭七十四师,没有别的。所以,尽管明明知道通常打阻击比打追击伤亡要多,缴获要少。但是为了消灭七十四师,他们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支援兄弟部队。与之相反,当七十四师情况危急时,其两侧的蒋军,为了保存自己,故意磨磨蹭蹭,慢慢腾腾,打滑头仗,置七十四师于不顾。直到后,蒋介石下了死命令,两侧的部队才不得已稍微认真打了一下。通过这两个情况类似但结果却截然不同的事例,充分证明了古人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的道理。确实,凡事既要绝对遵循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成事于"天",不能逆"天"行事;又要充分发挥人的能动作用,真正赢得而绝不能失去人心,谋事于人。这是这次战役引起我的一个想法。

再一个是,通过七十四师这个特殊部队和张灵甫这个特殊人物的下场,也引起了我的一些联想。它告诉我们:历史是铁面无情的,在历史这面镜子上,每个人的是非功过,褒贬得失,都显示得一清二楚,明白无误。你看,当年的抗日劲旅,在内战中却辉煌不再,一朝覆灭。当年的抗日名将,为打内战却殒命于荒山野岭。他的命运如此跌宕起伏,报应如此分明,充分证明了历史的这种特性。由此可见,人们对历史一定要存有敬畏之心,不能漠然视之。要清醒地看到:历史的潮流滚滚向前,不可阻挡;历史的烙印清楚分明,不可磨灭。这是客观存在,绝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为此,人们一定要紧紧顺应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千万不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否则必将被潮水冲得无影无踪。同时,要始终忠实于历史的真相,不要试图对历史面貌加以掩盖、曲解甚至篡改,否则必将欲盖弥彰,被世人耻笑。

又一个是,通过这次战役之后人们对七十四师和张灵甫的一些议论,让我看到:历史是错综复杂的,其面貌或隐或现,或侧或正,有时甚至显得表里不一,让人难窥其全貌甚至难辨其真伪。这种状况留给后人不少审视的空间,引起人们对一些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深入探索和研究的兴趣。近年来就有不少人把蒋介石、张灵甫甚至更早以前的一些事和人拿出来进行研究,加以剖析和评价。议论纷纷,观点各异,有的还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这里我就想:人们只有抱着尊重历史、敬畏历史的态度,坚持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注意防止主观性、片面性和表面性,这样的研究才能深化人们的认识,使人们透过事物的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质和全貌,从而得出正确的结论,得到更多的启迪。反之,如果戴上有色眼镜,或者方法不对头,那结果就可能使历史成为一笔糊涂账,甚至颠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把人们的认识引入歧途。最后还有一点,就是我军参战的全体指战员,一方面为这次消灭了七十四师这个蒋介石的王牌军感到无比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这支抗战有功之师的覆没感到非常惋惜。因为大家想,要是它不与人民为敌,而是站在人民一边,和我们一起,一致对付中华民族共同的敌人,那该多好啊!

【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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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语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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