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战役之后,我们团再一次驻防姜堰镇,担负对当时已由国民党军队占领的泰州方向的警戒任务。
风刮起来了
抗战胜利了,本来应该过上和平生活了,而且又逢上胜利后的第一个新年元旦,理应好好庆贺一番。可是蒋介石出于其一贯坚持的反共、独裁的立场,在受降的任务还没有全部完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调兵遣将,部署发动内战。他甚至让伪军摇身一变而为"国军",就地参与其反共的大合唱。虽然在全国人民要求和平、反对内战的强大压力下面,不得已和我们党举行会谈,并于1945年10月10日和我们签订了"双十协定"。但这只不过是他放出来的烟幕弹,用来骗骗人而已。当毛泽东同志还在重庆、会谈还在进行的时候,他就公然在华北、中原等地方,明目张胆地对我军发起进攻,并先后占领了三十座解放区的城市。在我们苏中地区,他除了以接受投降的形式,派部队进驻了南通、扬州、泰州以外,还于1945年底,肆意撕毁刚刚签订的"双十协定",占领了我军不久前从伪手里解放的泰兴、靖江两座县城及其附近的村镇。并且还准备从泰州和泰兴出发,进一步攻打姜堰镇。所以,我们团到了姜堰以后,根本谈不上过什么元旦,而是全力以赴,投入保卫姜堰的各项准备工作。
果然,过了1946年的元旦没有几天,国民党军队就从泰州出发,开始对姜堰发起攻击。我们团和兄弟部队一起,在姜堰和泰州中间一个叫苏陈庄的地方设防,阻击敌人的进攻。
在研究战斗方案的时候,旅首长针对敌人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狂妄心态,制定了一个"囊中取物"的妙计。那天夜里,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天气特别冷,战士们冒着严寒,隐蔽在工事里,等待敌人的来到。拂晓,一队敌人倒背着枪,摇晃着脑袋,大摇大摆地向我军阵地走了过来。部署在最前面的小分队,为了引诱敌人,故意在虚晃一枪之后,一边打,一边向后撤退。满不在乎的敌人上当了,以为我军真的不敢跟他们交手,被迫退却了。于是紧跟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追着追着,一下子钻进了我们预先设置的"口袋",成了我军的囊中之物。这时,埋伏在四周的部队立即对敌人发起进攻,一步步收缩包围圈。一阵完全出于敌人意外又非常猛烈的火力,打得他们晕头转向,东躲西藏。稍一定神以后,一个个掉过头来想往回走,但是已经晚了,"口袋"的"口"已经被我们扎得紧紧的了。不到两个小时,国民党第一 OO 军(后来改称为整编第八十三师)的一个营被我们全部歼灭,刚才还那么不可一世的敌军,转眼之间乖乖地当上了我军的俘虏,尝到了与人民作对和骄傲的苦果子。美国人送给他们的一堆新式武器,也由他们转手交给了我们。据说,敌人在出发之前曾经扬言:"上午消灭苏陈庄的共军,下午到姜堰开庆祝大会。"现在,这个狂妄的计划自然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倒是我军两天之后,真的在姜堰镇开了个庆祝大会。会上,苏中军区文工团还给我们举办了一场精彩的慰问演出。
刚刚进入1946年,敌人就悍然出兵,跨出了发动全面内战的第一步。而我们也被迫应战,并且打赢了苏中地区自卫战争的第一仗。
说到这里,顺便说个问题。现在人们都知道解放战争这个名词。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解放战争这个说法,而叫自卫战争。因为抗战胜利以后,我们党顺应民心,一直努力争取实现全国的和平。为了参加将来可能组成的中央联合政府,党中央甚至曾经考虑,把中央机关从陕西延安搬到离南京比较近的江苏淮阴。所以,当蒋介石挑起内战我军被迫应战的时候,开始纯粹属于自卫的性质,大家都把它叫作自卫战争。只是到了后来,由于内战全面爆发,革命形势随之发生变化,这时,才把自卫战争改称为解放战争。两字之差,反映了斗争形势和任务的巨大变化。
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苏陈庄战斗胜利结束以后,1月13日我们又掉头向南,去攻打一个叫张甸的小镇。这一仗,让我经历了一次以前没有遇到过后来也再没有遇到的巧事。
张甸镇本来是解放区,一直驻有人民政府。但是敌人无视"双十协定",派一 OO 军一个营于月初强占了这个地方,我政府被迫撤离。这次我们的任务就是收回失地,把被敌人抢走的地方夺回来。
吃过晚饭以后,部队从姜堰出发,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21点左右,开始发起攻击。敌人虽然进行了抵抗,但是终究顶不住我们的猛烈进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其外围据点就被我们全部扫净,张甸镇陷于我军的四面包围之中。
正着手组织兵力和火力,准备对敌人发起总攻时,突然,旅首长派人送来了一份紧急命令。团长打开手电筒,只见信封上赫然写着"限时送到"四个大字。赶紧把信拆开来,一看上面写道:为了坚决执行停战协定,部队必须在1月13日24时以前停止一切战斗行动。看到这里,团长朝政委和大家扫了一眼,意思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又出来一个停战协定?等到仔细看完来信的全文,这才知道:原来"双十协定"签订以后,各地的战斗并没有停止,而且愈演愈烈。为此,国共双方经过谈判,在"双十协定"之外,又签订了一个"停战协定",并且规定该协定从1946年1月13日24时起生效。除了这些内容以外,后来我们更知道:为了统一协调停战事宜,还成立了一个三人小组,由中共代表周恩来、国民党代表张群、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组成。另外,为了检查和监督对该协定的执行,在三人小组领导下面,又成立了一个也是由三方代表组成的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这个执行部的我方代表,就是十八集团军参谋长叶剑英同志。当时,看完命令以后,有手表的同志马上伸出手腕看看时间。一看,一个个懊恼极了,因为手表上的指针指在23点的十几分钟上,此刻,离协定生效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根据当时战斗进展的情况和以往的经验,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很有可能把张甸拿下来,但是也有可能要超过24点。这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有的说:"是他破坏协定在前,我们的攻击即使超过24时,也无可非议。"有的说:"眼看着一块到嘴的肥肉就这么丢了,多么可惜!"还有的开玩笑说:"通讯员怎么不在路上摔个大跤子!只要他晚来那么一会儿,张甸和里面的敌人就全都是我们的了。"团首长听着大家的议论,没有吭声,只是在静静地思考。是打?还是撤?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当然,他们也希望把张甸打下来,给敌人一点教训。但是又怕打成"一锅夹生饭",弄得难以收拾。经过仔细考虑,最后还是下决心立即停止攻击,撤出战斗。决心下了之后,团长既像是跟大家也像是跟自己说道:"不开心归不开心,命令还是得执行,我们绝不能承担破坏停战协定的责任。"于是通知部队立即撤出战斗,并按照原来的路线返回姜堰。有趣的是,有个营的干部接到撤退的命令时,还以为是传达命令的同志耳朵不灵,把命令听错了,对这个同志狠狠发了通脾气,闹了场小误会。
返回姜堰的途中,大家的心情和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一路上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因为眼看着一只煮熟了的鸭子就这么让它飞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不过,这股敌人这次虽然被他们逃过去了,但是半年之后,也就是苏中战役宣泰战斗的时候,又偏偏遇上了我们,并且还是被我们歼灭了。这真是如同俗话说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其实,再细想想,何止是他们,不管是谁,只要与人民为敌,最终都是要败亡的,只不过时间迟早而已。这种现象已经被无数的历史事实所证明。
13日的前前后后
没隔多久,苏中行政区划进行调整,原来的三、四分区合并,改称为第一分区。为了加强一分区的军事力量,上级决定将我们团划给一分区,番号也改称为华中军区一分区特务一团。随之,解除了我们在姜堰的防务,移驻分区领导机关驻地﹣﹣如皋城。
在这里,我们在随时准备迎击敌人进攻的同时,欢度了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由于是双喜临门,人们特别高兴,全城显得空前的热闹。只见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家家烧鱼煮肉,做饼蒸糕。商店里挤满了拎着大包小包采购年货的男男女女,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则是穿着新衣服走亲访友的老老少少。民间艺人们有趣的表演,吸引着一堆堆大人小孩驻足观看。大声叫卖各式各样小玩具的货郎担,更逗得孩子们跟在后面欢呼雀跃……古老的如皋城,呈现出一派已经多年不曾见到的喜气洋洋的景象。勤劳敦厚的如皋人民,充分表达出了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碰巧的是,我有一次在街上行走,偶然遇到一个熟人,从他那里得知我们家也从天池头搬到城里来了。于是,在打听到新的住址之后,利用星期天请假回去看望了一趟。自从一年前不告而别离家以后,这是第一次回去。经过一番寻问,终于摸到了家门。当我把门敲开,迎接我的弟弟看到穿着一身军装的我出现在面前时,显得很惊奇,连忙问道:"同志,你找谁?""就找你!"我笑着说。听说找他,弟弟瞪大了眼睛仔细朝我打量,看了片刻之后蓦地叫了起来:"二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一家人听到弟弟叫喊,纷纷赶到门口,这时,全家人的惊喜自不待言。这次,父母亲再没有提要我回家读书的事,因为他们也已经知道,国民党反动派绝不会让人民安安稳稳过日子,所以,这个时候我自然也不可能回来。为了放心,只是详细地询问了部队生活的情况。特别是母亲,更是从吃饭,到睡觉,样样事情都问了一遍。同时,她还上上下下把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一边看,老人家一边自言自语:"长高了,长高了。"弟弟、妹妹们则好奇地盯着我身上背的驳壳枪,弟弟还老想用手去摸摸它。在家里吃过午饭之后,我就返回了部队。临走时,全家人把我送到巷子口。我怕在寒风中的母亲着凉,更怕她心里难过,所以在和大家招过手之后,便很快从巷子口拐了弯,然后直奔东门外部队的驻地。
这次分别之后不久,战争便全面爆发。在将近四年的时间里,我在北方,如皋则被蒋介石的军队所占领。所以和家里也就失去了联系,双方音隔绝,生死不明。后来我们部队虽然南下了,如皋也解放了,但是因为我一直处于战斗行动当中,没有机会马上给家里写信,以致家里人见到部队就打听,到处想法找我。1949年3月,还在当地报纸上刊登了几天的寻人启事。父母亲之所以如此着急,因为自从后来的苏中战役特别是离我们家只有四里多路的宋家桥战斗之后,家乡人纷纷传说我已经在战斗中牺牲,有的还有鼻子有眼睛地说是看到我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这些传说,无疑增加了父母亲的挂念和寻找的急切心情。然而,在当时部队居无定所的情况下,这则寻人启事,我自然不可能看到。
人民热爱和追求和平生活,可是国民党反动派偏偏和人民作对,肆意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美好光景。早在春节前的1月13日,作为夺取我苏中根据地的第一步,国民党第七十一军便公然撕毁"双十协定"和即将生效的"停战协定",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对南通北面的白蒲镇发起进攻。驻守该镇的我军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主动由镇南撤到镇里。敌人以为我军软弱可欺,便得寸进尺,进一步进攻该镇。我军为了顾全大局,最后不得已离开白蒲,于15日撤到该镇北面的一个村庄,蒋军也随之进入该镇。
蒋军侵占白蒲以后,大肆烧杀抢掠。他们在附近的一个乡村,无缘无故地把当地农民的60多间房屋烧成灰烬,更将十多名群众集中起来加以杀害。在人民经过年的战斗,刚刚过上和平生活的时候,国民党反动派却一手制造了震惊全国的白蒲事件。
白蒲事件发生以后,引起苏中军民的极端愤慨,各界人士纷纷致信、致电正在重庆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和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国民党军队遵守两个"协定",立即撤出白蒲,并且赔偿人民的损失,严惩凶手。这些电文送到重庆以后,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而成立不久的军事调处执行部接到电文之后,迫于人民和我方代表的压力,不得不在徐州执行小组下面再设了一个淮阴小组,专门负责调查处理白蒲事件。参加该小组的我方负责人,就是前不久在高邮接受日军投降的第八纵队政治部主任韩念龙同志。说到韩念龙,也许因为有了这么一段外事工作的经历,新中国一成立,他就被调到外交战线工作,还担任过外交部的副部长。
再说当时驻白蒲的蒋军听说执行小组要去那里调查,做贼心虚,害怕暴露了他们于13日以后占领白蒲的事实真相,便挨家挨户做工作,强迫居民在遇到执行小组调查时,一定要统一口径,说"国军"是13日到的白蒲。明目张胆地指鹿为马,编造谎言。有的老百姓不明白他们的用意,加以纠正说:"不是13号,是15号。"马上遭到蒋军的训斥:"叫你说是13号,你就说是13号,啰嗦什么!要是说错了,当心找你算账。"真是蛮不讲理极了。更加恶毒的是,他们为了掩盖真相,竟然对敢于讲真话的群众狠下毒手。白蒲镇有一位名叫徐浩泉的小学校长,出于正义感,主动找到执行小组,如实反映了蒋军侵占白蒲的真实情况,结果遭到敌人的痛恨,并被当地还乡团加以杀害。蒋军的倒行逆施,激起了人民更加强烈的愤怒和反抗。不仅是解放区,就连属于蒋管区的南通市的人民群众,也不顾国民党反动派的镇压,举行集会、游行,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和对人民的镇压。并且找到执行小组在南通住的地方,进行请愿和抗议。当然,其结果可想而知。不但当场就遭到反动派的镇压,而且事后有八位参加过抗议的普通群众惨遭杀害。其中有的被挖掉眼睛,有的被割掉耳朵,有的被枪杀,有的被活埋,有的被捆起来投入长江,有的被用棍棒活活打死……手段极其残忍,制造了又一起轰动全国的南通惨案。
白蒲事件的前前后后,十分清楚地印证了毛泽东同志的一句名言:"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白蒲事件和此后的历史,都明白无误地证明了这一条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铁律。
长江边上以牙还牙
在淮阴执行小组正准备启动"调停"的时候,国民党军队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肆无忌惮地沿着苏中当面的长江沿线夺城掠地,扩大地盘。在西面,他们抢占了扬州和泰州附近的杨家桥、油坊头;在东面,则抢占了海门县的长乐镇和启东县的灵甸港。妄图以这些地方为跳板,对我苏中解放区实施更大规模的进攻。
面对敌人的一逼再逼,全区军民气愤不过,纷纷要求压一压敌人的嚣张气焰。为此,分区决定我们团对进犯的敌人给予一次教训,并且选择启东县位于长江边上的灵甸港作为打击的目标。这里驻着蒋军的一个团,是不久前刚由伪军的一个保安大队改编而的。对这支队伍,我军在抗战时期就一直想着找机会消灭它,这次很自然地成了我军首选的靶子。
3月1日晚上,我们从如皋出发,直奔灵甸港。为了出其不意,部队不顾疲劳,连续走了四个通宵,并于4日夜间进入阵地。稍作准备之后,21时左右便发起攻击。由于灵甸港紧挨着长江,镇内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河流。敌人依仗这些河流作为障碍,一条河一条河地节节抵抗。本来,在没有任何渡河器材的情况下,要强行渡过这些河流困难已经不少,偏偏那天晚上又下起了瓢泼的大雨,河水陡涨,这更给我们的进攻增加了非常不利的影响。面对这些困难,指战员们毫无畏惧,怀着一往无前的精神,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和江风夹着的大雨,涉水渡过一条又一条河流,发起一次又一次攻击。经过一番激烈战斗,凌晨,敌外围据点全部为我攻占,随之对镇中心发起总攻。为了掩护部队冲锋,机炮连又在马教官的指挥下,对敌人的指挥所和火力点轮番进行炮击。当部队攻打敌团指挥所的时候,马教官再显身手。他先指挥部队把火炮架设好,接着对那幢房子进行仔细瞄准。经过几次举手指、眯眼睛的动作,然后下达射击的命令。随着一声"放"的口令,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准确地命中了目标,把那幢房子掀掉了一个角。由于我军强大的军事震慑和政治攻势,数百名敌人在其团长的率领下,终于举起白旗,向我军投降。当我们的受降人员进去的时候,只见敌人的团长被炸得满头满脸的灰尘,一副惊魂未定的狼狈样子。这个一会儿依靠日本鬼子、一会儿依靠国民党反动派的跳梁小丑,到头来谁也没能靠得住,最终还是栽在了人民军队的脚底下。
灵甸港战斗的胜利,砍掉了敌人向我进攻的一个触角,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不幸的是,二连的指导员,也就是去年春节的时候,和连长一起带着猪肝到我们政治处拜年的石仁贵同志,在带领部队冲锋时,被敌人的子弹击中腹部,光荣牺牲。
返回如皋以后,团里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沉痛悼念石仁贵等十七位牺牲的烈士。那时候,由于部队驻地比较稳定了,因此第一次邀请烈士的家属参加追悼大会。我和政治处的另一个同志负责会务工作,包括接待参加会议的烈士家属。各位烈士家属到了以后,一个个都因为失去了亲人而悲痛不已。特别是石仁贵同志的妻子,因为悲痛过度,以致昏了过去。更想不到的是,当她醒过来以后,突然从手上抹下金戒指,一下子吞进了肚子。说是石仁贵死了,她也不想活了,要陪石仁贵一起到那边去。正在旁边劝说的我,看到这情景,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时,有位年长的家属提醒说,赶快想办法弄些韭菜来,让她吞下去。根据这位家属的建议,我赶紧派人去找韭菜,同时请在座的另外两位家属帮助照顾石妻。好在当时已是初春时节,很快找到了一把韭菜。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石妻终于脱离了危险。后来大家一起耐心地对她进行劝说,要她好好活着,不但要继承石仁贵同志的遗志,积极支持革命斗争,还要把家管好。通过大家反复的劝慰,慢慢地她终于想开了,表示要像石仁贵那样,活要活得有意义,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并且表示,回去以后一定照顾好公婆,抚养好孩子,种好庄稼,做好支前工作,好让石仁贵在地下安心。其他烈士家属接着也都纷纷表示,一定继承烈士的遗志,坚决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支援新四军多打胜仗。
公路上的唇枪舌剑
4月,我们团奉命移驻白蒲镇北面十多里的林梓镇,接替兄弟部队坚守该镇,防止蒋军沿(南)通如(皋)公路继续北犯。到了林梓之后,部队在镇的附近加固了一些工事,特别在镇南面的公路上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反坦克壕,以阻止敌人的机械化部队通过。这时,我已经调到二营的四连,担任党支部书记。当时连队里没有副指导员,但却设有专职的党支部书记。我们连部署在镇的最南端,担负第一线的守备任务。
一天上午,我正在阵地上和担任值班任务的二排的战士们谈心,忽然听到从南面传来一阵马达的声音。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响,过了几分钟之后又突然消失。我当即命令部队进入工事,准备战斗,同时爬到一个土墩子上举起望远镜进行观察,看看是怎么回事。上去一看,只见反坦克壕的南侧停了两辆汽车,一大一小。一会儿从汽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有穿蒋军服装的,有穿我军服装的,还有几个看来是外国人,戴着高高的大檐帽。他们下车以后,在壕沟边上停了下来,指指点点地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其中的一辆汽车调转车头,又向白蒲方向驶去。我和二排长分析,这些人很可能是三人小组的,因为在我们部队接防以后,就听说以前他们已经多次从这里走过。于是我要二排长掌握好部队,并要通讯员迅速返回连部报告情况,然后便带上几个战士沿公路向汽车走去。一到那里,马上有一位穿着我军服装的人走了过来。他首先自我介绍说,他们是三人小组的,他是我方的代表。现在他们要去如皋,因为公路被挖断了,汽车开不过去,所以已派人去白蒲打电话,要如皋派车子来接。接着他问,这里是谁负责?当我告诉以后,他亲切地对我说:"请你派几个人帮助把汽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一会儿如皋的汽车来了以后,再帮着把它们搬上去。"停了一下之后,他又非常严肃地叮嘱说:"汽车上的这些东西,有的是文件箱,有的是行李。在搬上搬下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一件也不能丢失或者损坏。"生怕我不理解,他进一步强调:"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小事,其实绝不是小事,它既关系到调处工作,又关系到我们解放区军民留给外界的印象。"根据他的交代,我马上指派两个战士,帮助搬运和看管这些东西,并且也像他跟我说的一样,向两个战士作了反复交代。
在等候如皋来车的时候,客人们站在公路上东张西望,好奇地观看解放区的风光和我军的阵地。正看着,一个蒋军代表指着公路旁边我们的一个地堡,轻蔑地对另一个蒋军代表说:"你看,这哪里是什么工事,倒像是原始人住的洞穴。"这话被我们的战士听到了,当然非常气愤,连忙反击说:"这些工事固然比较简单,但是我们靠它打败了日本鬼子。不像有些军队,工事修得倒挺好,可是日本鬼子一来,跑得比兔子还快。"几句话把那个蒋军代表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非常尴尬。美军代表看着他们不温不火的争论,忙问双方说的是什么?当他听了翻译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正在附近地里劳动的群众,听说来了美军和蒋军的代表,也一起赶了过来,纷纷责问他们为什么派兵侵占白蒲,还到处杀人放火?蒋军代表自然百般抵赖,回答说:据他们了解,"国军"坚决执行了停战协定,没有越过分界线半步。围观的群众听了以后更加愤怒,指着南面的一个村庄说:"你这是睁着眼睛说谎,还说没有越过半步呢,前天你们的部队就跑到那里搞了半天的扫荡,村上有个农民还被你们开枪打死了,他的家属正要找你们算账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批得几个蒋军代表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这时,正好如皋来接的车子到了,他们赶紧慌慌张张爬进汽车,连头都不敢回一回,灰溜溜地走了。
这个执行小组在如皋和南通之间以及淮阴和南通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历时三个多月。最后,除了留下了一堆资料以外,其他什么结果也没有。不过想想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蒋、美两方代表所持的立场,预先就决定了所谓"调处"的结局。果然,等到7月份华中地区内战全面爆发,这个小组也就偃旗息鼓、悄无声息了。
进入5月,国民党反动派进一步加快了发动全面内战的步伐。在东北,敌人集中兵力从不同方向对我军展开进攻,5月下半月先后占领了我四平、长春、永吉等城市:在中原,敌人以数倍于我军的兵力,步步紧缩对我新四军第五师部队的包围,企图一举消灭我中原部队:在皖北,则以九个团的兵力,分成七路同时向我发起进攻,然后趁势占领全部淮南路西解放区……一时间,天空乌云翻滚,狂风呼号,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敌人磨刀霍霍,我们理应有所准备。而在所有的准备当中,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加强军事力量。为此,经过中央军委和新四军军部批准,华中野战军除保留原有的七、九、十等三个纵队外,又以原来的八、六两个纵队为基础,扩编成立一、六两个师。这就是后来人们习惯称之为的新一师和新六师,以区别于皖南事变之后组建的一师和六师。我们团也在这时调到新组建的由粟裕同志任师长兼政委的一师,番号为新四军一师一旅一团。
为了纪念一师的成立,我和指导员陈同同志还兴致勃勃地跑到如皋城里一家照相馆,拍了生平第一张照片,并且相互交换作为留念。不幸的城里一家照相馆,拍了生平第一张照片,并且相互交换作为留念。不幸的是,仅仅隔了半年,陈同同志便在盐城附近的张家舍战斗中光荣牺牲。从此,这张照片便成了见证我们之间战斗友谊的极为珍贵的纪念物。同时,他那诚实厚道、和蔼可亲的形象,也因此仍然能时刻呈现在我的眼前,激励和鞭策我不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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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武昌,江苏如皋人,1929年8月出生,1943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底参加新四军,1945~1946年先后担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西独立团政治处统计干事、新四军1师1旅政治队学员,1949年在23军67师201团先后担任政治处宣教股宣教干事、军士队副政委。他先后参加过盐城战役、高邮战役、苏中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抗美援朝战争等;1983年担任上海警备区副政委,1989年离休后致力于新四军历史研究,并担任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目前任该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