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青海、宁夏地图，1933

说也奇怪，甘肃为全国的中心，而偏偏说它是边区，实在江浙诸省倒是边区呢。我们到了西北，更觉得中国的伟大，跑了好多路，刚刚到中心的省份。兰州是甘肃的省会，恰好在全国的中央，东至山东，西至新疆，南至云南，北至蒙古，路程都差不多远，将来建筑铁道（即铁路）须以此做中心。

甘肃是“中国的走廊”，是本部与西北来往的咽喉，它在沙漠的边缘，崇高的山麓，丰美的水草，一边依靠祁连山，一边接近长城，终年虽少雨，可是祁连山的雪水夹着腐烂的落叶，土地肥沃，耕种相宜。

兰州拱桥旁瓜果市场，1942

水果特别的大而味美，杏子比奉化桃子还大，大仙果像苹果，美国的honey-clew就是这里的醉瓜，笔者在美国瞧到东瓜形的红瓤西瓜，又大又甜，简直是只只好，叹为惊奇，不谓竟发现于此。花旗橘是中国去的，我疑心美国西瓜是甘肃的种子。但蔬菜种类不多，左宗棠时代曾带了一部分江南的蔬菜种子，以后便无人注意了，菜花头是顶近（最近）的产品。

兰州市不过昆山、太仓那样大，不及重庆的一小半，暑天穿单衫嫌冷，一落雨温度更低，道路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假使中国城市被外国人来治理，不到五年，一定是柏油马路、电灯、自来水齐备，而吾们五千年来仍留着原始的老样子。罗丹的有名雕塑叫做“铜器时代”（即青铜时代），这里可否比你为“铜器时代”？我不是失自信的人，也不是外国月亮比中国好，更不是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但我总这样想：同是日月，同是山川，而人家得之，为什么会有长足的进步呢？

没衣服穿的孩子，甘肃，1943

民生是历史的中心，自应从开发首先注重起，就是自然主义的老子，也主张“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提倡“损有余而补不足”。时至今日兰州四郊的儿童没有衣穿，最惨凄的景象是年已及笄（jí jī，满15周岁的女子）的姑娘还没有下衣穿着！现在我们有天上飞的人，也有地下爬的人，我们有超过“娜拉”的时代女性（指新式女性），同时仍有缠足的童养媳，衣不蔽体的掉在角落里。

教育厅郑西谷厅长（原国立中央大学教授，1938年赴甘肃上任）推行国民教育，真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往往事倍功半，这里小学毕业的人，算是凤毛麟角，毕业时像中了状元，沿街敲了报喜，门贴红条庆贺。

承朱绍良主席的盛意，通知青海方面，又蒙派了交际主任罗剑青同行，遂实现了十年枕上的梦境——青海行。

青海地形图，1935

青海在自然地理上有两大荣誉：一为长江黄河的母亲；二为中国第一咸水湖的产地。巴彦喀喇山横贯中央，南北两麓培养了长江黄河不尽的源头，滚滚向着东流，而成为全世界第一号长河。

西宁是青海的省海，省政府设有昆仑大旅社，我们就被招待在里面，以后的浏览，便多谢省府派员天天来引导了。住在西宁差不多十天，三天两头下雨，市面不如兰州，而兴趣却反浓，大概是为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多一些吧。

塔尔寺之大金瓦寺，1935

塔尔寺是青海最有名的胜地，驱骡车而去。寺有大小两座，红墙绿草，画梁雕栋，相映成趣。金瓦盖作屋顶，三千多佛金制金装，世人谓将佛金捐献国家，可打一年之仗。他们组织自卫队，以防盗窃。其实这种的金，恐怕不见得百分之百的纯粹吧？点灯用白脱油（Butter 的译音），以“七石缸”（指大缸）盛着烧，庙中数百盏的缸的灯，镇天镇夜（同整天整夜）地燃着，一天不知要焚化多少白脱油，假使前线兵士得之，营养问题大可解决一部分。

寺属喇嘛教，一般善男信女遐迩纷至沓来，即使远在数千里外，一生务必到一次，以了心愿。寺中喇叭向佛叩头，真是“五体投地”，差不多全身躺在地面上致敬。所穿衣服佥（qiān，全）是油腻不堪，据谓即是新衣亦必揩以油腻，以示老资格。活向日本大学生一律穿着破旧的制服，新制服上身亦得故意弄成破旧，否则不足以以示年级之高。喇嘛们一身邋遢，一生一世仅淴两次浴（淴浴hū yù，吴语，即洗澡），一在呱呱坠地之时，一在一命呜呼临终时。“邋遢，邋遢，可成菩萨”，原是他们的信条。

寺中吃的为“手抓羊肉”，此乃款待上宾之礼，即以白烧的羊肉用手拿来吃，内地的人恐怕不惯常（经常）吧？“到处是家”的我也很高兴地尝试。寺附近有名产麝香、红花和獭皮之类出售。红花是女子服用的，好容易从西北送到上海，而一用证明是假的，花放入酒水中红色即掉，奉劝游客，此后要当心。獭皮毛衣甚薄，不及东北产的。

青海皮货以紫羔为上品，笔者承马步芳主席惠赠一袭，二十九年携至沪寓，旋因室人叶华被敌拘捕解宁（南京），幼弟周谅殉难，笔者潜行回渝，家留老弱十人避走，家破人亡，不知此袭现入谁手？

民国妓女

青海为各种民族集会（汇聚）的处所，而以回族最多。社会十分安定，政治上有“六大政策”，地方上有“三无口号”。六大政策现已遗忘，三无云云，是无X党、无妓女、无吸烟片者。马主席对笔者称妓女尚有七个，犹不得谓无。我曰：“昔明道（宋儒程颢）眼前有妓，心中无妓；曼翁（明末清初文人余怀）纸上有妓，笔下无妓”，彼此相视一笑。

的确，妓女为社会上大问题，而且害及民族健康深入腠理（còu lǐ，肌肉的纹理）。年前笔者游桂林，卫生所徐苏恩所长导游参观，至妓女区告曰：“六百个妓女中，无花有病者仅四人！”西洋文明国家妓女仍盛行，青海能肃清卖娼，令人敬佩。

看报的马步芳，1949

孟子一向提倡“与民共乐”，此景不谓在青海见之。马主席每逢星期六，辄(总是)有各种集体的娱乐活动，与工友们一同欣赏。笔者从参加这种集会，表演者都属男女学生，观众则为劳苦阶层，洵（实在）为难得。节目皆与抗战有关，内容丰富，材料多涉及塞边实际状况，演来惟妙惟肖，记得有一出歌唱剧名《送郎出征》，亦雄壮，亦缠绵，博得掌声很多，从这点上看，年来西北教育毕竟进步了。

吾邑先贤顾炎武明末亡命西北时有云：

“大抵北方开山之利，过于垦荒，畜牧之获，饶于耕耨，使我有泽中千牛羊，则江南不足怀也。”

游牧的少女 ，庄学本摄 1936

笔者抵达青海，有此同感。青海是人口最少的地方（省），单位牲畜最多的地方，牛、羊、马、驼、驴、骡等千千万万，牦牛样子像荷兰乳牛，产乳极多;你想，白脱油当灯油在焚烧，奶油一角钱买一大饭碗，苟交通解决，岂非一本万利。羊群到处皆是，山羊除食肉用皮外，再行搾乳，又是一种好利息，假使你要做资本家，就在此地开始吧。

最大的咸水湖即名青海湖，周围约三百八十公里，是马、牛、羊最适宜的繁殖地。每年举行“祭海礼”，万分热闹，笔者去时不巧，未得参与盛典。海中产黄鱼和发菜，当时一元法币可购七条咸黄鱼，发菜则运销大后方，产量都很丰富。金和铝也是这里的好出产，看他们的淘金情形，又是江南人所从来没有见到的好玩儿。

周尚《旅行杂志》194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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