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末年六镇起义的爆发造成了各大军阀互相攻伐的局面,宇文泰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各大军阀在崛起中无一不依靠六镇的军事力量,在关陇崛起的宇文泰所依靠的核心势力也是六镇之一的武川镇的军事力量。然而宇文泰所掌握的六镇军事力量较小难以应付长期复杂动荡的战争环境,最后却能够在群雄中脱颖而出,与其组建了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密不可分。
北魏立国之初北方柔然常年南下侵扰,对北魏的边疆地区造成极大的威胁,因此北魏政府在都城 平城 (今山西大同东北) 以北( 今内蒙古河套平原以东,阴山山脉以南地 区) 陆续设置军镇,其中 以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六个军镇的地位最为重要,以此构建一道坚固的防御体系拱卫都城平城。
北方六镇对北魏防御体系各方面的作用綦巨,所以六镇建立之初便得到北魏朝廷的高度重视,“昔皇始以移防为重,盛简亲信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这些世代驻守六镇的豪强酋帅得到北魏政府物质上和仕宦上的双重优待,与此同时,六镇武人集团作为拱卫北魏政权的中坚力量而受到人们的尊崇,赢得社会的声誉,使得“当时人物,忻慕为之”。而且,在防御战略极为重要的戍边之地,骁勇善战的军人更容易受到当时人们的倾慕,《周书·吕庄公洛生》载: “少任侠、尚武艺 …… 好施爱士。北州贤俊,皆与之游,而才能多出其下。”侠义气节和尚武之风的盛行,也使得六镇武人集团具有成为当时最强军事集团的实力。
然而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都城位于黄河以南地区,有了黄河与阴山的双重保护,六镇防御边疆、拱卫都城的军事压力骤减,柔然也因与高车的战争而实力减弱无暇南下,六镇在北魏国防战略体系中的地位随之下降。政治经济中心的南移,也使洛阳政府对六镇的重视程度逐年降低,对六镇军将的选拔也不再严格,“自定鼎伊洛,边任益轻,唯底滞凡才,出为镇将”,六镇的军将们还失去了往日的尊崇地位,北魏朝廷甚至还任用一些被贬黜的将领担任镇将。
《魏书· 于景传》载:“忠薨后,景为武卫将军。谋废叉,叉黜为征虏将军、怀朔镇将。”造成吏治败坏,贪污腐败盛行的局面,军将为了获取更多的经济利 益,“专擅腴美,脊土荒畴以给百姓……”,使得镇民的生活愈发贫窭。而且六镇地区地处半干旱的漠南地带,气候干燥、冬季严寒、经济结构单一、物资常年缺乏,加上屡次发生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世宗正始元年五月壬戌 ( 504 年) ,武川镇大雨雪”,“肃宗正光二年四月( 521 年) ,柔玄镇大雪。”北魏政府又不能进行及时有效的赈济,造成了“自京师迁洛,边朔遥远,加连年旱俭,百姓困弊”的局面。
正光四年( 523 年) ,柔然南下寇扰北魏边境,大肆掠夺镇民物资,镇民要求镇将于景发放粮食,而于景没有答应镇民的要求,把已经走投无路的镇民推进了更加绝望的境地,“镇民不胜其忿,遂 反叛”。因此,六镇镇民在面临政治地位低下,经济遭受严重剥削以及自然灾害频发的多重打击之下,为求生存,掀起了反抗六镇军将压迫的暴动。总之,孝文帝南迁之后,六镇作为北魏战略体系中的军事职能迅速减弱,北魏朝廷对其重视程度骤降,由此造成了六镇镇民与军将之间政治、经济矛盾的迅速激化,进而爆发了六镇起义,使北魏发生分裂,走向衰亡。
正光末年( 公元 524 年) ,沃野镇镇民破六韩拔陵杀镇将,“聚众反”,这些原来生活在北魏边镇的镇民,在长期饱受不公平的待遇下,最终以武力方式进行回应。而拥有一定权势地位的豪强酋帅到了北魏末年其政治军事地位虽然早已今非昔比“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但其身份仍高于普通的镇民,为了保住家族利益和自身性命只能站在北魏朝廷一边,相互集结起来共同对抗战乱以谋求自存。宇文泰的父亲宇文肱就联合贺拔度拔“率州里豪杰舆珍、念贤、乙弗库根、尉迟檀等”袭杀起义将领卫可孤。他的家族和其他武川豪强酋帅一样,当初是以豪杰或者良家子的身份迁来武川定居,在政治经济上仍处于六镇的统治地位。因此,宇文泰及其他武川出生的豪强酋帅出于守土保家的需要,成为与六镇起义势力作战最积极的群体。
六镇起义在柔然和北魏的联合绞杀下以失败告终。 “时北境州镇,悉皆沦没”北部边镇的破坏殆尽 使得北魏政府把六镇豪强酋帅及其二十余万降户迁移到河北的冀、定、瀛三州就食。而此时河北“饥馑积年,户口逃散”,六镇降户的大量涌入使得所经之处的土地和粮食愈发紧张,给原本经济萧条的河北地区带来灾难性的打击。与此同时,举族迁徙到河北地区的六镇豪强酋帅同样面临着生存的大考验,如赵贵“率乡里避难南迁。属葛荣陷中山,遂被拘逼。”他们从故土带着大量的乡里宗亲来到新的地域,而凋敝的河北地区已经无法再提供他们新的生存环境。
因此,腐朽的北魏朝廷已经无力协调河北大族进行合理安置六镇豪强酋帅和降户这一庞大而又具体的社会工作,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政府的不作为使得原本支持北魏的六镇豪强酋帅和六镇镇民一起全都站到了北魏政府的对立面,爆发了更大规模的河北起事,北魏国祚的断送已经无可避免。
河北起事后各地豪强趁势招兵买马,相互间兵戎相见,各自为政,腐朽的北魏王朝已经无力镇压正在不断扩张的各股军事力量,六镇军阀在起事中逐渐壮大形成,各自组建政治军事集团,造成军阀混战割据的局面。因此,这就预示着战乱年代中的新的社会秩序缔造者必然从割据势力的领袖中脱颖而出,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宇文泰就是在这种军阀混战中崛起的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宇文泰,鲜卑宇文部人,祖上原居辽西,后降于后燕为官,辗转又归于北魏,“天兴初,徙豪杰于 代都,陵随例迁武川焉”,并以豪杰的身份迁于武川镇遂世代居住于此,由此可知宇文泰出身于北镇鲜卑豪族的大家庭。宇文泰的母亲王氏,其祖上为前燕太宰,后归降北魏为官,其父王罴“以良家子镇武川”,宇文泰的姐婿贺兰初真 出自贺兰家族,宇文泰二哥宇文连的妻子出自贺拔家族,贺兰家族和贺拔家族同王氏家族一样都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定居武川。
良家子应是与豪杰一样拥有一 定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豪族阶层,他们之间的通婚往往会结成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稳固的同盟,他们的行为活动也具有一定的权威和社会感染力。从个人的行为方式而言,宇文泰“轻财好施,以交结贤士大夫”是具有成为领袖潜质的,容易吸引到各种优秀的人物聚集在自己的身边,如宇文泰在武川时期结交的好友贺拔岳兄弟,独孤信、侯莫陈顺兄弟等就成为了宇文泰日后政治军事集团中的核心人物。宇文泰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从小就广交贤人俊士,耳濡目染各种政治军事人物的人格品性和行为方式,多方面的政治习得,积累了丰富的政治军事经验。
因此,北方六镇的豪杰们以地缘为基础,乡里、姻亲为纽带形成新的带有共同意识的社会关系,具有形成政治军事集团的潜力。良好的家庭环境、交友关系以及和这些豪强宗族相互交错的姻亲关系给宇文泰提供了第一个参与社会竞争的高起点,为宇文泰日后组建政治军事集团的过程中得到各类人物的支持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六镇起义爆发以后,宇文泰父亲宇文肱曾参与斩杀了起义首领破六韩拔陵的大将卫可孤,在河北起事后,宇文泰及其父兄又很快加入到暴乱队伍当中。宇文肱在鲜于修礼和官军的作战中身亡,鲜于修礼失败后又辗转到葛荣军中,葛荣封宇文泰的三哥宇文洛生为渔阳王,仍统领宇文肱的军队,被当时的人们称为“洛生王”。而且宇文洛生“善将士,帐下多骁勇。……是以克获常冠诸军。”,宇文泰也被葛荣委任于将帅,可以说在当时宇文家族在战斗中聚集了不少的人气和威望。
然而不久之后契胡首领尔朱荣诛杀了葛荣,平定了河北各大小割据势力,吸纳了大量的六镇豪强酋帅,宇文泰和其他武川出身的军人也大多在其军中,迅速壮大了自身的政治军事集团。这表现了在战乱年代军阀混战割据的形势下,各股军事力量通过战争不断的吞噬、兼并,整合成一个新 的联合体,一旦出现强大的新的军事实力,又会出现新的分裂,直到形成又一个全新的联合体。而在军阀混战的过程中,众多的地方势力会为了切身的利益和地方安宁,会选择和依附一些更为强大的势力,宇文泰就是如此。
然而六镇豪帅都有自己的隶属部众,尔朱荣不能对其进行有效的控制,若无法将全体六镇豪帅纳 入其政治军事集团当中,就必须对他们进行遏制、利用和分化,对其构成潜在威胁的武川豪帅宇文洛生就被尔朱荣杀害。虽然宇文泰后来纳入尔朱荣的麾下并以“统军从荣征之”,但他意识到自 己在尔朱氏集团中很难有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机会,而随后宇文泰跟随贺拔岳的西征给他带来了创业的契机。
在随贺拔岳东征西讨的过程当中,宇文泰锻炼了自己的政治军事才能,拥有了丰富的政治军事经验,逐渐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在军事方面,北海王元颢借助梁朝的力量称帝,宇文泰跟从贺拔岳平叛,“以功封宁都子,邑三百户,迁镇远将军,步兵校尉”; 万俟丑奴作乱关右,宇文泰作为贺拔岳的先锋破伪行台尉迟菩萨,平丑奴,定陇右,宇文泰居功多,“迁征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增邑三百户,加直阁将军,行原州事。”在政治才能方面,宇文泰也很能抚驭民心,“抚以恩信,民皆悦服”,“早值宇文使君,吾等岂从逆乱”。
其后,宇文泰又被任命为夏州刺史。在这一过程中,宇文泰结识和加强了与贺拔岳军团中武川军人之间的联系,同时也为自己在关陇地区赢得声望和名誉,这些因素使得宇文泰能够在贺拔岳突然遇害的情况下成功接收其军团。不久之后获得“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等头衔,随后又升迁为关西大行台成为关陇地区实际的控制者,有了掌管地方行政、军事、财政等方面的有力条件,并在吸纳了孝武帝西迁洛阳贵族和关陇河东河南豪佑的同时建立起隶属于自己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
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建立之初主要以贺拔岳旧部中鲜卑或鲜卑化北镇武将为主,实力较为羸弱,后来随着孝武帝西迁的洛阳贵族和关陇河南河东本地豪佑的加入,为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中的核心骨干大多出自贺拔岳旧部的武川军将,如侯莫陈崇、李虎、寇洛、赵贵、若干惠、刘亮、达奚武、王盟、宇文导、韩果、耿豪等,他们在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中有 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宇文泰在初定关陇时期任命赵贵“行秦州事,当州大都督”,侯莫陈崇“行原州事”,梁御“镇雍州”,正是凭借这些军事力量,宇文泰得以平定南岐州、凉州、瓜州等地的叛 乱,“克捷秦陇”,对各方势力的震动巨大,也增强了以宇文泰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的威名。他们之间由于地缘、乡里、姻亲等关系紧密结合在一起保证了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以及不俗的战斗力,这是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能够紧紧团结在一起并最后走向成功的重要因素和保证。
北魏孝武帝的西迁使宇文泰获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带来了部分鲜卑军事力量,“六坊之众,从武帝而西者,不能万人”,虽然人数不到一万,但对于当时实力比较弱小的宇文泰依然是一支可观的力量。加之原效忠于孝武帝的重要将领如王思政、贺拔胜、独孤信先后投靠了宇文泰,这些军事力量的加入大大增加了宇文泰的军事实力。孝武帝西迁过程中还吸纳了大量笃学爱文、博通经籍的洛阳鲜卑贵族以及汉族文官,如河南洛阳人斛斯徵,“自孝武西迁,雅乐废缺,徵 博采遗逸,稽诸典故,创新改旧,方始备焉。”;范阳涿 ( 今河北保定) 人卢辩,“太祖以辩有儒 术,甚礼之,朝廷大议,常召顾问”。他们为宇文泰之后政治制度的建设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还有这一时期生活在关陇本地的汉族大家———武功( 今陕西武功) 人苏绰,“指陈帝王之道,兼述申 韩之要。太祖乃起,整衣尉坐,不觉膝之前席。语遂达曙不厌。…… 即拜大行台左丞,参典机要。”也成为日后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中的核心谋士。这表现了在军阀混战中,许多地主阶级的有识之士积极踊跃投靠自己值得辅助的军事人物,为之出谋划策,既给他们提供了实现自身远大志向的入仕途径,也在宇文泰建立政治军事集团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早在孝武帝西迁之前宇文泰就已经广泛招募各州军人,“其州镇郡县,率土人离,或州乡冠冕,或勋庸世济,并宜舍逆归顺,立效军门。封赏之科,已有别格。凡百君子,可不勉欤”。如京兆霸城(今陕西西安) 人王罴,“属太祖征兵为勤王之举,请前驱效命,遂为大都督,镇华州。”; 荥阳开封 (今河南开封) 人郑伟,“乃率众来附。因是梁、陈之间,相次降款。伟驰入朝,太祖与语叹美之” ; 河东闻喜(今山西运城) 人裴果“太祖曾使并州,与果相遇。果知非常人,密托附焉”。
这些关陇河东河南的武将在战乱之际纷纷加入宇文泰阵营,在实现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之时,亦为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的建立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并在宇文泰政治军事集团形成、壮大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宇文泰整合北镇武川豪帅、孝武帝西迁元从和关陇河东河南本地豪佑等势力,使他们团结在其周围组成了政治军事集团,使得宇文泰有了割据关陇,逐鹿中原的政治军事实力。
北魏后期六镇镇民和镇将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进而导致了六镇起义,六镇豪帅为维护自身利益成为北魏镇压暴动的主要力量。然而六镇豪帅与六镇降户被北魏政府迁移到河北之后共同面临着生存的极大威胁,因此两者之间联合掀起了更大规模的河北起事,致使天下大乱,北魏统治分崩离析。动荡的政治环境造成了北魏末年军阀混战割据的局面,武川豪强出身的宇文泰趁势崛起,他在接收了以武川豪帅为主的贺拔岳军团之后又吸纳了孝武帝西迁人员与关陇河东河南本地豪佑,建立了以自己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但为了集团长远的生存和发展,宇文泰不断吸纳关陇河东河南等地方豪强成为其扩大政治军事集团最重要的政策之一,也对后来西魏、北周政治的影响綦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