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器盛餱、肆眚围郑——三驾之役的序幕:晋郑戏之盟

伯虎 2024-05-30 19:32:35

周灵王七年(前565年),因为郑国的再一次附晋且悍然伐蔡,被激怒了的楚共王气恼之下派令尹子囊率军北上伐郑,要郑国好好解释一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而楚军北上以后,郑国现任执政正卿子驷便以郑简公的名义召集了其余五卿举行朝会、商讨对策。

当时,郑国六卿意见不一,在顺楚、逆楚之间争执不下;而为了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争论,子驷以执政身份强行中止了朝会,坚持同楚国议和,并且承诺按此意见与楚国定盟后若有差池,愿一人承担所有后果!

在子驷的坚持之下,郑国决定与楚国重订盟约,再附于楚。而得到了满意结果后的子囊也没在郑国过多地停留,与郑国卿士们互换盟誓之后就率军返回了楚国。

为了能够‘左右逢源’,在与楚国结盟后,子驷又派郑大夫王子伯骈出使晋国,向晋悼公以及晋国执政荀罃去解释郑国为何要和楚国盟誓,希望能得到盟主晋国的理解。

但伯骈到达晋国后,晋悼公与晋国执政荀罃都拒绝接见他,只是派人回复他,历数了郑国在此次与楚国交往中的各种急不可耐‘结盟’做法,和欺骗晋国的例子;荀罃还在答复书中对郑国做出警告——晋国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晋侯将率领诸侯们相会于新郑城下(组成联军伐郑),请伯骈回去通知郑国君臣,准备迎接联军的到来!

荀罃毫不客气的回信,将伯骈给吓得魂不附体,于是急忙地离开晋国,返回了新郑向郑简公(及子驷等执政卿士们)回奏——晋国君臣对郑国附楚的行为强烈不满,即将联合诸侯发兵前来伐郑!

伯骈从新田带来的、让人惶恐的坏消息,令子驷等郑国亲楚派们既呆若木鸡又无可奈何,慌乱之下,子驷只得下令郑国上下做好紧急防备措施,再向楚国发出求援信,请楚共王伸出援手出兵救郑;至于即将南下的晋国联军,只有硬着头皮面对了。

周灵王八年(前564年)夏,在与荀罃、士匄等卿士们商议好了伐郑(慑楚)的行动计划后,晋悼公便下令集中晋国四军,南下征讨背盟的郑国(以及威胁郑国背后的楚国);同时,晋悼公还命各诸侯盟国也一起出兵、共同参与伐郑之役;各国的军队都开至虎牢大本营集合,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此次出兵,晋国八卿——中军将荀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荀偃,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黡,下军佐士鲂,新军将赵武,新军佐魏绛全部出动,各率本军听从国君的号令出征;而晋国的盟友们——齐、鲁、宋、卫、曹、邾、薛、藤、杞、郳(小邾)等十国也纷纷派出数量不等的军队,赶至虎牢前线,听从盟主之命、参与伐郑(这就可以看出晋国在盟友中的号召力和强大的军政实力了,晋悼公一声令下,诸侯们忙不迭地就出兵参与行动;相比之下,楚国方面可就差太远了)。

虎牢(河南荥阳),原本是郑国的国土,但早在周灵王元年(前571年)的时候,晋国就已经借着‘戚之盟’的机会,聚集盟友十国(连晋国在内是十一国),强行在此修筑了庞大的军事要塞,并长期派军驻守;可以说,现在的虎牢已经不再属于郑国了,而是晋国南下争霸的重要军事基地。

当初,荀罃代替韩厥出任新一任晋国执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时,就将自己谋划许久的‘疲楚、争霸’之策向晋悼公详细奏明,以求获得国君支持;而荀罃的具体计划是——将晋国现有的军队一分为三,组成新的三军;一旦楚军有进犯中原的企图(或者晋国主动挑事、出兵南下),则晋国将这三军轮批派出进行征伐,一次只出一军,其余两军修则保持休整、或驻防其余各地,养精蓄锐;如此周而复始,使敌军疲于奔命。

按照荀罃的计策,在和楚国的争霸过程中,晋国永远只有一军出面应战,而其余两军则在国内休整;但每次有战事时,楚国必须动员全军出征,才能和晋国相抗衡。长此以往,楚军必然在不断的征途中疲惫不堪、楚国的国力也将损耗严重,不得不因实力不济而退出和晋国的争霸战争(这也就是晋国实力强大、国家物资丰沛、人口基数众多,才能经得起这么大的消耗,换成齐国、秦国,甚至楚国本身,那早就因为国家的消耗太大而彻底崩溃了)。

晋悼公对荀罃的计划非常赞同,于是全力支持他施行‘疲楚’之计;而为了计划能顺利地施行,这才有了后来晋国故意几次三番向郑国发起进攻,围城引援以待楚国前来救援;又故意和郑国结盟,离间楚郑之间关系,让楚国继续出兵压服郑国,使得楚国欲战不能、欲退不甘,以此逐渐拖垮楚军锐气、和楚国的国力的征战过程。

另外,在‘刑丘之盟’中,晋悼公也是鉴于晋国‘疲楚’计划耗费太大,长期下去国家经不起损耗,这才强行将盟国诸侯的朝聘进贡对象由周王室改为(实际上的)晋公室,以弥补晋国在‘疲楚’计划中的物资人员消耗。晋悼公以及荀罃,就是这样以一环接一环的计策,来推进早就计划好的‘拖垮楚国’的策略,使晋国继续牢牢占据诸侯霸主之位。

周灵王八年(前564年)十月,按照晋悼公的君命,晋国以及诸侯盟国的军队全部集结于虎牢,准备发动对郑国的讨伐。而在此之前,探知晋军主力已经南下、西部边境防守空虚的秦国,为了复‘麻隧之战’失败的国仇,于是主动派出使者前赴楚国,请求和楚国一起夹击晋国,打击晋国咄咄逼人的扩张攻势。

耐人寻味的是,此次秦国出使楚国的使者名叫刘轼,也就是士雃,他就是当年晋国名臣士会从秦国回归母国晋国时,留在秦国的次子,也是如今晋国中军佐士匄的叔父(士匄之父士燮,是士雃的长兄),下军佐士鲂的次兄(士鲂是士会第三子)。

和父兄侄儿回归母国出仕不同,士雃坚持留在秦国、改换姓名,并在秦国出仕,此后事秦忠心无二、效力一生,且不再以晋人自居。这样的坚守信念之心,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士雃抵达楚国后,向楚共王告知了晋国已经大规模动员军队,准备南下伐楚的情况,并表达了秦国希望与楚国共同出兵、对抗晋国的意愿;楚共王当然求之不得,立即答应了士雃的请求,决定出兵北上,和晋国争夺郑国的归属。

对楚共王的出兵决定,楚国令尹子囊认为有些操之过急了,目前楚国的国力消耗太快(上次出兵压服郑国,就已经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了),而且晋国得到了诸侯盟国的朝贡入聘,又早早在虎牢建立了牢固的前进基地,军事实力已在楚国之上是不争的事实。

子囊劝楚共王说:

“目前我们还是不能和晋国去主动争夺郑国的;晋侯年轻有为,按臣子的能力大小而量才使用他们,提拔人才又不疏远信任的人,任命大夫不改变之前的原则。晋国卿士大夫们不失自己的职守,士人努力教育百姓,国人致力于农事,商人、工匠、仆役各安其职。晋国目前国君明察在上,臣子忠诚在下,上谦和而下效力。这个时候,晋国是不能去武力抵挡的,得与他们和平共处才行,君上您还是要考虑一下!”

子囊的意思是——此次晋军南下伐郑,楚国应该暂时按兵不动,等晋军降服郑国、撤军之后,楚军再北上收伏郑国,这样也不必消耗太多的国力(从郑襄公以后,郑国就是典型的墙头草两边倒,不值得楚国去费太多的力气维护了)。

但楚共王为人诚实守信、性格敦厚,觉得既然已经答应秦国一起出兵了,那么就要履行诺言,要不然秦国将来会对楚国产生鄙夷甚至背弃举动。况且明知盟国有难而不去援助,这会让包括盟友在内的天下诸侯耻笑。因此,楚共王还是决定出兵北上援救郑国,并配合秦国的袭晋军事行动。

于是楚共王回复子囊说:

“你说得都对,但我已经答应秦国的请求了,不能食言;而且我们楚国虽然比不上晋国目前的强大实力,但也一定要出兵救郑,以向天下显示我们对盟友的信用和国家的实力。”

于是楚共王便出兵驻军于北方边境上的武城,以作为秦国伐晋的后援;可秦国和楚国都还没来得及展开下一步行动,晋军(联军)就已经从虎牢出发,抵达了新郑城外,开始了第一次的‘伐郑之战’。

十月十一,晋悼公从虎牢大本营发出君命,令中军将荀罃、中军佐士匄率晋中军及盟友军队——鲁国正卿季孙宿所率的鲁军、齐国大夫崔杼所率的齐军、宋国司马皇鄖所率的宋军,进攻新郑的鄟门(东门);上军将荀偃、上军佐韩起率晋上军及盟友军队——卫国大夫北宫括所率卫军、曹国、邾国大夫所率本国军队,进攻新郑的梁门(西门);下军将栾黡、下军佐士鲂率晋下军及盟友腾国、薛国军队,进攻新郑的北门。

而同时参战的晋新军则没有具体作战任务,新军将赵武、新军佐魏绛带领晋新军、并配属盟友杞国、小邾国的军队,负责砍伐从虎牢至新郑之间路两旁的树木、移除路边的石砾,以拓宽行军道路,便于战车往来驰骋;另外,赵武、魏绛的新军还要负责保护联军的后勤粮草供应输送事宜(为什么不让赵武和魏绛率新军攻打新郑南门?围三阙一的兵法道理,军事天才晋悼公怎么会不懂)。

三面围困了新郑之后,联军接连几天对新郑进行了猛烈地攻击,但以子驷为首的郑国执政七穆集团仍旧据城顽抗,并期待楚国的援军及时到达,为郑国解围。为了尽快地压服郑国,晋悼公于十月十五再次下达君命,令驻扎在虎牢的一部分联军前进于汜水边,同时给新郑城下的联军发出了总攻动员令:

“修器备,盛餱粮,归老幼,居疾于虎牢,肆眚,围郑!”

联军的不间断猛攻,使得郑国君臣成了土缸中的鼋,四面挣扎也爬不出新郑这口缸;而得知晋悼公已经下达了总攻君令后,为了避免重蹈先君襄公的‘肉袒牵羊’之辱,郑国正卿子驷当机立断,抢在联军发动总攻之前,就派出使者向城外的荀罃提出议和,叕一次使出了‘骑墙转向’的祖传绝技。

得到郑国又派人前来议和的消息后,前线的晋国诸卿不由得啼笑皆非:郑国这风吹两面倒的技艺越来越熟练了!当初糊弄楚国时,也是这套把戏么?

对于是否同意和郑国议和,晋上军将荀偃提出了个人意见:

“郑国这个立场,明显是不坚定的,现在大军围困新郑、他们才向我军求和,哪有什么诚恳态度,我们一旦同意并退兵,郑国必然转身就背盟。我军应围郑不撤,静待楚国援军到来,再伺机与楚军进行会战,一举败之。不在郑地将楚军击败,即使议和成功,也没有是什么用处。”

荀偃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数晋国主战派的想法,他们想要一举制服郑国,以免将来事情再起反复。但晋军(联军)主帅荀罃早就有了成熟的‘伐郑、疲楚’计划,就是要利用不断打击、拉拢郑国,而使楚国不得不出兵前来救援郑国(或者威逼郑国,这都视郑国的态度而定),并因此消耗本来就在走下坡路的国力、军力。

因此,荀罃否决了荀偃的意见,解释说:

“战争,不是逞一时之气,而是要考虑周全、获得最大战果才;先君们曾经有言:君子劳于心,小人劳于力,用智谋能完成的事,就不要硬用武力去解决。与郑国结后盟退兵,楚国必然不服,将会出兵夺郑,这就消磨了楚国的国力。我们晋国现在比楚国要强大得多,可以屡次伐郑而不损耗国力,楚国就不能长期这样和我们对抗(争夺郑国);等到我们拖垮楚国之后,郑国才会心悦诚服地和归附于我们。”

在荀罃的坚持下,晋国最强硬的主战派荀偃带头服从其叔父(荀偃是荀林父之孙,荀罃是荀林父之弟荀首之子,虽然已经各自别立为中行氏、智氏,但二人依旧是堂叔侄关系)的主张,同意与郑国盟誓,达成和议。

虽然同意了郑国的议和请求,但为了惩罚屡次失信背盟的郑国君臣,荀偃还是提出了此次会盟议和的附加条件——郑国国君(郑简公)必须亲自到场参与盟誓,和晋国卿士进行会面并达成盟约(以臣盟君,这是晋国给予郑国的最大羞辱)。

并且,郑国执政的六卿和他们的嫡子(家族和卿位的继承人)要全部到场,郑国的诸大夫们也要一起到场,作为会盟的见证(以示对郑国贵族们的威慑)。

对于晋国方面所提出的以上屈辱和谈条件,子驷等郑国执政卿士们为了早日和晋国达成盟约、换取(一时的)平安,只得全部答应、一一照办。

十一月初十,荀罃、士匄、荀偃、韩起、栾魇、士鲂、赵武、魏绛等晋国八卿,带领着联军中的其他诸侯国卿士大夫们,前往确定好的会盟地点——郑国戏地(河南新郑以西),在早就准备好的会盟台下,等待着郑国君臣的到来。

与此同时,郑国执政六卿——当国子驷(公子騑)、司马子国(公子发)、司徒子孔(公子嘉)、司空子耳(公孙辄)、令正子蟜(公孙虿)、少正子展(公孙舍之)也按照之前答应晋国的和议条件,侍奉着七岁的郑简公从国都新郑赶往戏地,去完成这一次的‘晋、郑盟约’。

和国君以及六卿一起赶赴戏地参与盟誓的郑国贵族中,还有六卿的嫡子们——公孙夏(子西,子驷的嫡子)、公孙侨(子产,子国的嫡子)、公孙泄(子孔的嫡子)、良霄(伯有,子耳的嫡子)、游皈(子明,子蟜的嫡子)、罕虎(子皮,子展的嫡子),以及郑国诸大夫。

这些卿士的嫡子,将来大多数都成为了郑国新一代的执政卿士,其中有的还出任了执政当国、为政,执掌后续的郑国国政多年;而他们在治理国家、操持朝政时,都不会忘记——当初自己在少年时,在晋国的强大军事压迫之下,不得不随父亲前往戏地,参与与晋国的会盟(其实就是投效归附)的往事。

而晋国在戏地所展示出来的赫赫军威,以及诸侯联军对晋国卿士们的服从、听命之举,也给了他们以极大的震撼,明白了晋国的强大和权威是不可挑战的。因此,当他们在后来纷纷接替父辈、成为了郑国的新一代执政者时,在头脑中已经对晋国的国威和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不会再重蹈父辈的覆辙,轻易地背弃‘晋、郑盟约’,再一次做出“叛盟背晋”的不理智举动了(而这也是荀罃、荀偃一定要郑国卿士们在参与会盟时,将他们的嫡子一并带到戏地、见证此次盟誓经过的用意之所在)。

至于结束了和晋国和议会盟之后的郑国,其国内的政治走向将向何处而去,下一篇文章继续为大家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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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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