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猪八戒跳落云头在陷空山寻路而行,走过约五六里,见有两个女怪在路旁的井上打水,那女怪头上都顶着个一尺二三寸的篾丝鬏髻(jiū jì,发结),样式甚是古朴。猪八戒也不识得是人是妖,只管近前大喝一声:“妖怪!”
两个女怪闻言大怒,低头交耳私语:“这和尚惫懒!咱们不曾与他会面,也不曾调得嘴惯(耍贫嘴),他怎的就叫咱们妖怪!”说罢,挥起手里的扁担朝猪八戒劈头就打。
《无底洞》——凌涛、刘锡永
猪八戒手里没兵器,也不敢伸手招架,头上硬挨了几下赶紧往回跑,边跑边叫:“哥哥唉!快回去!快回去!这里妖怪凶得很!”
孙悟空迎上:“怎么个凶法儿?”
“山坳里有两个女妖精在打水,我只叫了一声,头上就挨了三四个板子!”
“你叫她个什么?”
“我叫她‘妖怪’。”
“打得少!打得少!”
“头都打肿啦!还少?”
“‘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她们是此地之怪,咱们是远来之僧,即便你神通不凡,也要略显温存。你直呼她们‘妖怪’,她不打你难到要打我?切记!‘人将礼乐为先’。”
“……不晓得!......真不晓得!”
“你自幼于山中吃人,可晓得两样木?”
“什么‘两样木’?”
“一样是杨木,工匠取来或雕圣像,或刻如来,妆金施粉,嵌玉镶花,受万人礼拜,享无量之福。另一样是檀木,性格刚硬,油坊里取来做成柞撒(“楔子”,古时榨油的工具,拿锤和楔子击打农作物果实榨油),先拿铁箍箍头,再拿铁锤打砸,苦楚不尽。”
“哥哥唉,你早些说,我可不就不挨打啦?”
“你再去探个明白。”
“她们都认得我啦......”
“你变化了再去。”
“哥哥,就算我变化了,到时该怎的问?”
“你近前先行个礼,趁机瞧瞧她们有多大年纪,若与我们一般,便称一声‘姑娘’。若比咱们老一些,便称呼‘奶奶’。”
“蹭蹬(倒霉)!蹭蹬!咱们自东土远来,与她们攀个什么亲?”
“不是攀亲,是套她们话儿哩!若是她们抓了师父,咱们当即动手;若不是她们,咱们也不搅扰,以免误了正事!”
“哥哥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等我再去!”
猪八戒拿上钉耙,摇身变成一个黑胖和尚,摇摇晃晃又走到两个女怪近前,这回他倒是长了记性,先唱个大喏:“奶奶,贫僧有礼了。”
《无底洞》——凌涛、刘锡永
两个女怪欢喜不已:“这和尚好!晓得唱喏,也会称呼!”转头又问:“长老哪里来?”
“那里来。”
“哪里去?”
“那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二怪嬉笑不已:“这和尚好是好,只是问不出来历,只会说顺嘴话儿。”
猪八戒问:“奶奶们打水作甚?”
“你不知,我家老夫人夜里抓来一个唐僧,着我们好生款待。我们那洞里不太干净,又差我俩来此打这阴阳交媾(gòu,交合)之水,安排些素果素菜与唐僧吃了,晚些便要与他成亲哩。”
猪八戒闻言大惊,转身又往回跑:“沙和尚,快拿行李出来,咱们分了吧!”“二哥,怎的又要分行李?”
“师父要留在妖怪洞里成亲哩!咱们分了行李,你还去流沙河吃人,我回高老庄省亲,哥哥去花果山称圣,白龙马回大海成龙。”
孙悟空大喝:“呆子!又胡说!”
“你儿子才胡说!是那两个妖精亲口说的,先安排些素宴给师父吃了,晚些便要成亲哩!”
“师父被妖精困在洞里眼巴巴等着咱们前去相救,你竟说出这些话?”
“那你说要怎的去救?”
“你俩牵马挑担,咱们跟着那女怪一路前去,到了洞前再一起动手。”
二人也没更好的主意,只得牵马挑担跟着孙悟空一路紧追。行过约一二十里,两个女怪突然凭空不见,猪八戒大惊:“师父是给日里鬼抓去啦!”
孙悟空笑道:“呆子好眼力!怎就看清她本相了?”
“那两个女怪正抬着水桶走路,忽然就消失不见,可不是个日里鬼?”
“应是钻进洞里去了,待我前去看看。”
孙悟空运起火眼金睛四下观望,只见前路陡峭山崖前有个牌楼,那牌楼晶莹剔透,五彩妆花,兄弟三人近前细看,只见牌楼上有六个大字,乃:陷空山无底洞。
孙悟空:“兄弟呀,这妖精把个虚架放在这儿,也不知门是朝那边儿开的。”
沙僧:“不远,不远,咱们仔细寻寻看。”
三人四处寻看,又见牌楼下有块十余里方圆的大石,石块中间有个缸口大小的洞儿,洞口四周被爬得很是光溜。
猪八戒:“哥哥,这正是妖精出入的洞口!”
孙悟空近前看了看:“怪哉!怪哉!老孙一路保护唐僧西来也拿下不少妖精,却不曾见过这模样的洞府......八戒,你先下去探探深浅,待会儿老孙进去救师父。”
猪八戒连连摇头:“难!难!老猪身子笨,若是不小心脚滑掉了下去,也不知两三年能不能见底哩!”
“有这么深么?”
“你自己看看。”
孙悟空伏在洞口往里看,估摸着得有个三百里深浅:“兄弟,果然深得很!”
猪八戒:“咱们还是回去吧!师父救不得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莫生懒惰意,休起怠荒心’,且把行李放下,把白马拴在牌楼柱上,你和沙僧拦住洞口,我进去打听打听。若师父果然在洞里,我拿铁棒把妖精赶出来,你俩却又在洞口挡住,如此里应外合才能救出师父。”
二人连连称是,孙悟空纵身跳进无底洞,运起神通,足下彩云生万道,身边瑞气护千层。过不多时,只见眼前一片明朗,有日光,有风吹,又有花草果木。孙悟空连连称赞:“这里真是个好去处!想老孙出世,幸得天赐水帘洞,不想这里却也是个洞天福地!。”
《无底洞》——凌涛、刘锡永
正感叹间,又见一座二滴水(两重、两层)的门楼,四周栽种着许多松竹,再往里有许多屋舍。孙悟空又想:“此处必是妖精住所,须进去打听打听才是!——且慢!若是这般模样进去,免不了打草惊蛇,还是得变化了才是。”
孙悟空捻诀念咒摇身变成个苍蝇轻轻飞到门楼上观望,只见不远处草亭里端坐着个女怪,正是黑松林救出、镇海寺施难的那个,只是打扮得更俊俏了些:
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
一对金莲刚半皻(同“拃”,zhǎ,用大拇指和中指测量尺寸),十指如同春笋发。
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
端端正正美人恣,月里嫦娥还喜恰。
今朝拿住取经僧,便要欢娱同枕榻。
孙悟空侧耳倾听,那女怪樱唇轻启:“小的们,快快安置些素宴,我与唐僧哥哥好吃了成亲。”
孙悟空闻言暗笑:“我只道是八戒胡说,不想还真有这事儿!待我先去寻寻师父,看他心性如何,若他真是动了心思,留他在这里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