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星先生对“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注释说:以清静之道治国,以诡奇之法用兵,以不搅扰人民的战争夺取天下。
他还举例说:无道昏君不得民心,推翻它是替天行道,就像周武王推翻商纣王,以终止他的无道统治为目的,并不对百姓用兵镇压,获得人民的拥戴。
很纳闷,既然是战争,怎么就不搅扰人民了?即便是“兵”他也是民之子。何况“夺取”天下也不是老子的主张。因为老子说“以无事取天下”,先不管“取天下”是什么意思,起码这个“夺取”就是强暴,就是“有事”,典型的“有为”。老子说“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又说“强梁者不得其死”。如此暴力,有责呢吗获得人民的拥戴呢?
周先生作为文科生,大概忘了《尚书·武成》“武王伐纣,血流漂杵”的记载,这一场战争,武王率大军70万,杀得昏天暗地,以至于“血流漂杵”,可见战争之惨烈。
老子是反对战争的,即使是面对侵略战争,他也主张“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进寸而退尺”,对于热衷于战争的人,老子说那是“乐杀人”,“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对于这些话,周先生又该作何解释呢?
所以,“取天下”是不可以通过暴力夺取的。因为这个“取”是“获取”“赢得”的意思,这个“天下”指的是天下百姓,即民心——民心可以通过暴力夺得吗?
具体解释一下“取”和“天下”这两个概念:
关于“取”。古籍中的“取”字有“投诚”、“归附”,取信于民之意。比如《左传·昭公四年》:九月,取鄫。注曰:因叛而来,故曰取——“鄫”地民众没有通过战争,只因鲁昭公德政赢得百姓拥戴,百姓前往归附,故曰“取”。
再如《左传·襄公十三年·经》、《宣公九年》等多有“取”某地的记载,并注曰:动用大军曰“灭”,不占领土地曰“入”,归附曰“取”。
九月,取鄫,言易也。莒乱,着丘公立而不抚鄫,鄫叛而来,故曰取。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
看看古人用字的区别:因叛而来,故曰取;归附曰“取”;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都是因为国内安稳不动荡,没有通过战争而赢得民众的归附。
再看“天下”。《道德经》中的“天下,通常是指百姓或民心,比如:不可以得志于天下;执大象,天下往;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天下之所恶,唯孤、寡、不谷;为天下浑心;天下乐推而弗厌也;天下皆谓我大;不敢为天下先……
除了上述那种自相矛盾的解读,多数人还将“取天下”理解为“治天下”,“掌管天下”,直接无视“取天下”乃是以道治赢取民心的老子思想。
以当代老学泰斗陈鼓应为例,他对这句话解释说:“以清净之道治国,以诡奇的方法用兵,以不搅扰人民来治理天下。”陈教授不仅无视老子的“无为”思想,就连老子的“清静”也写成了佛家的“清净”。
佛家的“清净”本来是从道家的“清静”二字转借过去的,因为佛家讲究除灭贪嗔痴,故云“清净”。而老子的 “清静”是道的“无为”属性,老子说“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知常明也”。
老子吧清静看作回归根本,认清这个常态才能称作明白。所以老子之“静”是一种归根的状态;而佛家的“净”则是去除贪嗔痴,是指洁净。
再说“治天下”。老子原文前边已经有一个“以正治邦(国)”,译文却在这又出现一个“以无事治天下”,语义重复啰嗦。
且原文的“取天下”语义清晰明了,那就是“道治天下”的效果是:执大象天下往,因为道治,利而不害,自然会赢得民心,因此天下人都投奔而来。
而译文的“治天下”只是苍白地说“治”,并不含有“赢取民心”之意,且“治天下”语意含糊:治道治还是de治,还是礼治?
并且,陈先生把“以无事取天下”前边的“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理解为“以清净之道治国,以诡奇的方法用兵”,完全背离的老子的“无为”思想。看看王弼的《老子注》多到位:以道治国则国平,以正治国则奇兵起也。以无事,则能取天下也。
王夫之则反问道:以“正”正其不正,恶知正者之固将不正邪?故“正”必至于“奇”,而治国必至于“用兵”。
关于“以正治邦、以奇用兵”的讨论以前已做不少文章,在此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