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十一年(前596年),就在晋国于晋楚‘邲之战’败北后的第二年,一心想要取代晋国霸主之位、重建先君桓公时期霸业的齐国国君齐顷公,趁着晋国新败于楚国,内外交困、无暇他顾的绝好时机,悍然出兵攻打了晋国在东方的盟国莒国,并大胜而归;齐顷公向晋国的霸主地位第一次武装挑衅的行动获得了成功。
当时的晋国君臣,正忙于平定先榖(先轸曾孙,前任晋国中军佐,也是晋军在‘邲之战’中败阵的第一责任人)之乱,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实力来应对齐顷公的轻狂无礼挑衅。因此,第一次试探出手取得了‘巨大成就’的齐顷公大为兴奋,得意洋洋地认为晋国这个时候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只要自己持续行动,齐国的扩张势头将一发不可收拾;早晚有一天,自己终将实现祖父齐桓公(齐顷公之父齐惠公是齐桓公的小儿子)当年的霸业,齐国将取代老朽的晋国,重新成为诸侯霸主。
其实,晋国上下对齐顷公的蠢蠢欲动、不断试探行为并不是视而不见,但是晋景公与诸卿还有更加紧迫、更加稳固晋国地位的事情要去处理——在齐顷公出兵伐莒、试图挑战晋国霸权的同时,晋国中军将荀林父在晋景公的支持和信任之下,再次率晋中军进行了又一次的伐郑行动,使得三心二意的郑国不敢违背之前的晋郑盟约,叛晋而归附于楚国。
周定王十三年(前594年),荀林父奉晋景公之命再度出兵讨伐晋国北方的大患潞国(赤狄国家),将和先榖私下勾结、准备偷袭晋国的潞国给直接灭国。
而几乎同时,晋国新兴的侈卿家族魏氏的成员魏颗,也率部分晋军在‘辅氏之战’中大败前来偷袭的秦军,将晋国西境的战略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一方;晋国因此粉碎了秦国想趁晋国新败之际、乘虚偷袭的军事冒险行动。
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初春,因为灭潞成功而自觉已经‘将功折罪’的晋国老臣荀林父向晋景公提出告老请求,准备回家养老了;晋景公在对老臣再三地慰劳和赞誉之后,同意了他的退休请求;而荀林父所空出来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之位,晋景公则以在‘邲之战’中临危不乱、应对有方的(原上军将)现任中军佐士会来继任。
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三月,刚刚继任晋国新一任执政的士会亲率晋三军讨伐赤狄部落,将北方狄人的残余势力——甲氏、留吁、铎辰部族全部消灭,晋国的北疆得到彻底的稳固。
在晋国逐步清除边境威胁的时候,争霸之心愈演愈烈的齐顷公也在和南方的楚国私下勾连,准备联合楚国压制晋国,削弱晋国对中原诸国的控制权,寻机取而代之。不过,为了不和晋国彻底决裂(齐国的实力,总是要比晋国差一些的),齐顷公在表面上,还是勉强地维护着和晋国的‘盟友’关系。
晋国方面,晋景公和执政士会其实对齐顷公数年以来的小动作心知肚明,但自从‘邲之战’败阵之后,晋国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对四面之敌;所以晋国,只得暂时把野心勃勃、却还没撕破脸的齐国给放在一边,先稳定了郑国局势、严防大敌楚国趁机北上,再将西边的秦国的不断骚扰侵袭给击退,最后再清除北方的大患(赤狄),将这几处威胁最大的隐患消除之后,再图对齐国的下一步压制和惩处计划。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晋景公在和执政士会商议后,决定缓和与齐国的关系,准备遣卿士出使齐国,邀齐顷公再次会盟(稳住齐国)。
为表示重视,晋景公命时任晋中军佐郤克为正使,栾氏成员、大夫栾京庐为副使,携滞留在晋国的齐国使者蔡朝、南郭偃,前往齐都临淄拜见齐顷公。
但一片善意的晋景公还是低估了齐顷公的挑衅、无礼之举,郤克一行使齐所经历的事情,让晋、齐两国彻底翻脸,盟约也宣告破裂,最终导致两国在战场上相见。
郤克奉国君之命出使齐国,在经过了一番跋涉之后,终于抵达齐都临淄;随后,郤克非正式地拜见了齐顷公,以此作为后续正式外交礼仪会见前的演礼。
可就在这次事先的拜见中,出了意想不到的大事——郤克从小脚部就有残疾,走路有些颠簸,齐顷公在接见他(以及同时到达的鲁、卫、曹三国使者)时,看到使者们都各有身体缺陷,于是准备捉弄一下这几个使者,让自己的守寡后心情郁闷的母亲萧同叔子能够舒心开怀,发散心情(也可以以此来蔑视晋国的霸主地位,打击晋国在诸侯中的威望)。
之后的事情,我在前面的文章中已经叙述得非常清楚,这里就不再重复了(《大国军事外交角力中的旁观者——魏氏的再一次蛰伏期》这一篇);总而言之,郤克在齐国遭受侮辱后勃然大怒、立即回国,并向晋景公强烈要求出兵伐齐、以震慑那些敢于挑衅晋国霸主地位的宵小和野心家。
起初,晋景公并没有立即答应郤克的请求,而是让郤克暂时忍耐。随后,晋景公以霸主的身份召开了断道(在山西沁县)之盟,邀请诸侯盟国的国君们前来参会,商议如何应对楚国的侵扰和威胁;作为晋国(名义上的)盟友的齐顷公,自然也收到了晋景公发来的赴会邀请。
可齐顷公早就对晋国在邲之战败阵后,还继续占据着‘诸侯霸主’之位这种‘强横’行为不以为然好多年了,一直想要趁机削弱晋国的权威,好由自己取而代之;因此,齐顷公很不愿意配合晋景公的这次‘会盟’,并前去参与盟会。
不过,晋、齐两国目前在表面上到底还是‘盟友’,假如直接拒了绝晋国的会盟邀请,那可是很无礼的事情;思虑再三后,齐顷公决定折中应对——也就是自己不亲自出席,而派齐国大夫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人代替自己赴会。
这样,齐国既没有和晋国直接翻脸,也没有在礼仪上承认晋景公的诸侯霸主地位,并表明了齐侯和晋侯是‘对等’之尊,一举三得。但在奉君命赴会的半路上,大夫高固大概是有所察觉(或者第六感灵敏),于是对另外三人不告而别、半途偷偷返回了齐国;而其他三人则没有那么‘聪明’,按时地抵达了断道,准备代表国君参与诸侯盟会。
晋景公原本准备拉着齐顷公亲自前来参会,借这次会盟的机会向其他诸侯表示——晋国还是当之无愧的霸主;但现在晋国却被齐顷公给大大摆了一道——齐侯居然没有亲自来赴会,而只派几个大夫前来虚应对付,这简直是不把晋国给放在眼里嘛!
因此,大怒之下的晋景公拒绝了三位齐国使者的参会请求,还派人监视他们,让他们在盟会场地以外暂居。
晏弱、蔡朝、南郭偃既然能被国君选中参与盟会,那当然不是头脑迟钝之人,当看到此情况后,三人感觉接下来有可能会糟,于是也学着高固的样子不辞而别,偷偷地从断道盟会现场逃走,想逃回齐国给齐顷公报信。
得知了齐国使者私自逃走之后,晋景公再度暴怒,立即派军队前去追赶,将三人给抓了回来;然后晋景公准备杀鸡儆猴、趁着会盟的由头,将他们祭天(诛杀)算了。
关键时刻,是刚刚出使国外返回的晋国行人苗贲皇(前楚国令尹斗越椒之子,原名斗贲皇;斗越椒当初举兵叛乱失败后被楚庄王诛杀,其近亲家族中只有斗贲皇趁乱逃出、投奔了晋国,后来被晋国任为大夫,封地在‘苗’,由此改名苗贲皇)向晋景公谏言,说齐使这样做是无罪的,他们是奉齐侯之命来赴会,即使有无礼的行为,那责任也在齐侯。假如晋国因此而扣押了他们,那么诸侯盟国就会对晋国产生怀疑、不满的心思,齐国也更加不会心甘情愿地敬服晋国;最终受到损害的,还是晋国的霸业。
由于苗贲皇的大力劝谏,晋景公最终没有为难三位齐使,而是睁一眼闭一眼地让晏弱一个人‘逃回’了齐国,蔡朝、南郭偃则安置于晋国宾舍。
此时,使齐受辱后的郤克,因为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散,因此不断在国内闹事,几乎要发起内讧而执政士会看到这一切后,为了让郤克得偿所愿,也为了将晋国内部的矛盾转移到外部(齐国),于是主动请求告老,让郤克接任执政,以遂其‘伐齐’的心愿。
就在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的八月,士会向晋景公告老隐退,并推荐中军佐郤克接任了晋国新一任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
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夏,在新任执政郤克的鼓动之下,晋景公亲自率军出征,并联合了卫国军队,共伐“不赴断道之盟、羞辱外国使臣”的齐国(此次郤克并没有随军出征)。
晋、卫联军大举进攻、连战连胜,一直打到了齐国阳谷(山东阳谷);此时,齐国最大的后援——楚国国君楚庄王已经去世,失去了楚国支援的齐顷公一时抓瞎、不得不主动认怂(也还没准备好直接和晋国开战),主动到缯地与晋景公会盟,达成了晋齐新国盟约,晋景公这才满意地从齐国撤军。
但初次挑衅晋国失败、被迫认怂的齐顷公内心一点都不服气,决心继续寻求外部(楚国)的支援,继续发起对晋国霸主位置的挑战,以恢复先君桓公所开创的‘齐国霸业’。周定王十七年(前590年),楚国再次遣使通齐,向齐顷公提出了联合起来遏制晋国霸权的请求;齐顷公如逢甘露一般,立即弃“缯之盟”于不顾,与楚使达成了“齐、楚盟约”。得到强援之后的齐顷公信心满满,自认为可以再次向晋国挑战、争夺中原霸主之位了。
这之后的全过程,我之前的另一篇文章——《本该建功立业、却做了旁观者——置身于“鞌之战”之外的魏氏》中也讲得明明白白,所以就不再复述,以节省文章的篇幅(还要介绍士鞅从秦国回来后的事情)。
总之,在齐顷公作死般的轻狂挑衅之下,晋景公与执政郤克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心出动三军、以雷霆之势将齐国的挑衅、跳梁之举给狠狠地打压下去,以维护晋国的霸业不遭侵扰。而这一次伐齐之役,是郤克亲自领军出征。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十七,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战前准备、来回致书挑战过程后,晋、齐两军会战于鞌地(山东济南长清区马鞍镇);开战之前,自信心爆棚的齐顷公向参战的齐军士卒们发表了‘气冲斗牛’的作战宣言:“姑翦灭此而朝食!”
——此即后世‘灭此朝食’成语的出处。
可真到了两军接战之后,齐军却挡不住晋军的正面车阵冲击,尤其是晋军主帅郤克带头对齐军发起了冲锋(这其中也有意外的原因,不过算是歪打正着),齐军的阵线由此被跟随郤克冲阵的晋军所突破,当即溃散而败退。就连齐顷公本人都制止不住军队的溃败,只得随着乱军被迫撤退。
在混乱的战场上,逃命的齐顷公几乎被晋军司马韩厥所生擒,幸好由于车右逄丑父的保护和代替,齐顷公才得以脱险,免于被韩厥俘获(逄丑父主动冒充国君,被韩厥当做齐顷公擒获,而真正的齐顷公则以车右的身份堪堪逃脱)。
此战之后,狼狈不堪的齐顷公只能率领着残余的齐军从徐关(山东临淄西)退回了国内,和晋军脱离了战场接触;
随着齐顷公的‘抱头鼠窜’,他之前气焰嚣张的‘代晋称霸’野心,也在空前激烈的晋齐会战——‘鞌之战’中,遭到了彻底的粉碎。
‘鞌之战’后的故事,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