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参德山,方跨门便问:“是凡是圣?”山便喝。师礼拜。有人举似洞山,山曰:“若不是公,大难承当。”师曰:“洞山老人不识好恶,错下名言。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
——《五灯会元》第七卷岩头全奯(豁)禅师
白话直译:一天,岩头全奯去参访德山宣鉴,一走进方丈室就问道:“你是凡人,还是圣人?”
德山宣鉴没有回答,只是大喝一声。
见德山宣鉴如此反应,岩头全奯甚是满意,随即向德山宣鉴礼拜。
后来有人把这件事说给洞山良价听,洞山良价就说:“还好是岩头全奯,换做别人怕是难得承担德山宣鉴的这一喝。”
这话传到岩头全奯耳朵里,他不乐意了,说道:“洞山良价这老头子不识好歹,胡乱评价,高抬德山宣鉴了。当时我是故意捧了德山一把,同时也压着他一手呢!”
鉴赏评说:岩头全奯曾经参仰山慧寂,后来参德山宣鉴并继承其法嗣,与雪峰义存是师兄弟。
“是凡是圣?”,岩头全奯这一问,其实是在给德山宣鉴挖“坑”。
德山宣鉴是当时非常有名的禅师,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如果德山说自己是“凡”,这是妄自菲薄;如果说自己是“圣”,又有哪个圣人在说自己是圣人的呢?
因此,无论德山回答“是凡是圣”都是落于“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黑白分明、万物有别的世界不是禅师的世界,或者说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世界的本来面目没有“黑白”、“非凡非圣”!
“凡圣”都是人为概念,人们根据自己的认知而下的定义,并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这个问题仅仅存在于人的思维中,所以根本没有绝对的答案。
于是,德山宣鉴只有“大喝一声”,以此截断岩头全奯的理性思维,言下之意:你这个问题是脱离现实的思维、推理,是形而上的问题,不要花心思去思考了,没有答案的。
其实,以“大喝一声”来阻断问者的理性思维的禅师很多,最出名的还要数“临济一喝”。
既然是形而上的问题,又怎么会有答案呢?佛陀当年面对这种问题都是不回答的。
“听这一声喝,你且看我是凡是圣呢?”
这样一来,德山宣鉴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岩头全奯,“是凡是圣”你自己看着办!
岩头全奯见德山宣鉴并没有踏入自己设下的陷阱,觉得他还有些见地,于是向德山礼拜,表示对德山宣鉴的肯定。
本来岩头全奯对德山宣鉴的勘验到此就结束了,可真正热闹的是洞山良价的介入,让这则公案又有了新的意境。
洞山良价说“若不是公,大难承当”,既在肯定德山宣鉴“大喝”的“完美回答”,同时也肯定了岩头全奯的悟性与大度,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试想,假如不是岩头全奯,而是其他没有体悟“非凡非圣”的僧人,面对德山宣鉴的“大喝”不要说礼拜了,肯定会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一头雾水,心中还在想“德山为什么不回答,而是大喝一声”。
洞山良价之所以这样说,就来源于德山的“大喝”和岩头的“礼拜”。
但岩头却说洞山的评价是“错下名言”、乃是“画蛇添足”了!
岩头全奯的意思是:
“你以为我就真的对德山心服口服?我那一拜是高抬他一手,其实这一拜在“捧”的同时也“压”德山一手。”
“要知道,我这一拜,德山居然欣然接受了,其实他还是踏入我设的“陷阱”。”
当你向别人表示感谢时,他真的欣然领受,表示他心中有“他帮助了你”的人我执在;当你向别人表示感谢,而他怎么也不接受,表示他心中有“不应该接受感谢”的法我执在。
不管表现出来的是接受与不接受,其实都有“我执”在。这就是岩头说“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的意思。那面对别人的感谢,到底该怎么做呢?
既然左右不是,那怎么做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去想这样做或那样做有什么不同的后果、有什么区别就可以了。根本就不去想“该接受还是不该接受”就是“无为”,也就是“应无所住”。
岩头全奯就是从德山欣然受拜中觉得德山禅修还不够圆满,而洞山良价的评价更是落了有别的“境界”。
“你以为我这一拜就是对德山的肯定?”
“你以为我对德山的肯定就表示我做得正确?”
因此,从洞山良价的评价中,岩头全奯又觉得洞山不究竟了。岩头全奯与德山宣鉴到底有什么样的修为、见地,本来就在“一喝一拜”之中体现,其中有任何含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要说出来了,就“言语道断”了。
洞山良价的评价、笔者的评说,以及每个读者心中的感受,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是对岩头与德山“一喝一拜”这一现象的“个人解读”!都不是真相。
真相是一回事,自己从中的体悟是另外一回事,但并不是说“不是真相”就没有意义,这一点非常重要。
正因为“真相”就在现象中,每个人对现象的感受与理解都是“假相”,但这些“假相”就是人们唯一能得到的。如果把这些“假相”也放弃了,那才是真空。实际上追求“真相”才是最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禅师们才引领弟子们要“关注当下”,不管当下你有怎样的理解、怎样的感受、怎样的行为,都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理解、最应该的行为、最真实的感受,不要有“任何介怀”。
不要嫌弃、拥抱当下,这就是最自由、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