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禅宗人物志:南阳慧忠(九)何为真道》
南阳慧忠贵为“三朝帝师”,经历了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三朝。在公元775年,南阳慧忠已经101岁,他也预感到自己将要不久于俗世,就来到宫中向唐代宗李豫告别。
代宗曰:“师灭度后,弟子将何所记?”师曰:“告檀越造取一所无缝塔。”帝曰:“就师请取塔样。”师良久,曰:“会么?”帝曰:“不会。”师曰:“贫道去后,有侍者应真却知此事。乞诏问之。”
李豫问南阳慧忠:“国师灭度后,需要弟子为你做些什么?以后,弟子将以何物来纪念老师呢?”
慧忠说:“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的话,那就为我造一座无缝塔吧!”
李豫不知道什么是无缝塔,也不知道该如何建造,于是就对慧忠国师说:“请师父把无缝塔的图样给我,我好安排人按图建造。”
慧忠国师并没有给李豫什么图纸,而是静默良久,然后问李豫:“明白了吗?”
李豫:“还是不明白。”
慧忠国师也不再讲解,说道:“我的侍者应真知道如何建造无缝塔,等我灭度后你诏他来一问便知。”
唐代宗大历十年(公元775年)十二月九日,慧忠国师在京城圆寂,享年一百零一岁。慧忠国师圆寂后,唐代宗李豫敕予慧忠国师谥号: “大证禅师”,并把慧忠国师安葬于党子谷香严寺。
唐代宗并没有忘记给慧忠国师建造无缝塔的事,于是就下诏让应真进宫,当面向他了解建造无缝塔的事情。
当唐代宗原原本本的把造无缝塔的事情向应真和盘托出时,应真的反应与当初慧忠国师如出一辙,也是静默良久,然后问道:“圣上明白了吗?”
唐代宗仍然回答说:“没有明白。”
见唐代宗这样回答,应真就作了一首偈子:
“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黄金充一国。无影树下合同船,琉璃殿上无知识。”
在上一篇文章《禅宗人物志:南阳慧忠(九)何为真道》中已经谈过,慧忠国师的认识论是基于万法不生不灭的。
万事万物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都是“变化的过程”而已。连“生死”都没有,又何来生前死后呢?所以灭度之后的种种本就不成立,慧忠国师圆寂后当然没有需求,也完全不用挂怀“死后”的事情。
或许是李豫并没有体悟到,或许是他仅仅想尽弟子的本分,才有此一问。那为师的就再多一次嘴,验证一下你的那座“无缝塔”。如果还没有,就再帮你一把,最终能不能造出来还在于李豫自己了。
这才有了慧忠国师在唐代宗寻常的一句“师灭度后,弟子将何所记”之后,再造乾坤,生出“无缝塔”的这些事端出来。
顾名思义,“无缝塔”是浑圆天成的混沌,看不见任何缝隙、破绽的圆满之物。这也暗指没有“二元对立”、没有任何分别的自然天成、当先展现,说“佛性”二字都是多余。
既然是自然天成的,还需要造什么呢?哪里有个固定的图样?它就在时时处处展现,现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是慧忠国师曾经说过的“任心自在”。
你看,慧忠国师静默而立,不言、不作,不出招就无招可破,这不就是一座好端端的“无缝塔”立在那里吗?所以他问李豫:“你看我说了个无缝塔,又不给你图纸、不作、不说,不给你答案,明白背后的含义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缝塔,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哪里还需要别人的图样呢?就像你不明白我“静默良久”背后的意义一样,因为只有我知道。不管怎么猜、怎么推论,都不是。现象中有何本质,不是“外人”可说的,一说即不中。
因此,李豫回答:“不会。”可以说他没有领悟“无缝塔”的意思,也可以说他领悟了“无缝塔”的意思。
至于“不会”两字到底表达了什么,在外人看来,也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以,慧忠国师也不便再说什么,就当李豫真的不会好了,让侍者应真再来帮帮忙,确保万无一失。结果应真就这样被无端的拉了进来。
无独有偶,应真在被问及“无缝塔”时,也是静默良久,再问李豫,而且问的问题与慧忠国师问的一模一样。
应真同样也面临一个难题,如何解李豫的这个“不会”呢?不能直说,也不能不说,他总是要把师父交的担子承担起来吧!于是只得做了一首偈子,全部是虚指:
“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黄金充一国。无影树下合同船,琉璃殿上无知识。”
不管李豫如何理解,也不管后人如何评说,都代表他们自己的领悟,而不是我应真的。我想说什么、我说了什么,“最终解释权”在我这里。
但也正是这首偈子,必然被后人无数解读,因为它比“静默良久”要具体得多。有招,大家都想去破解它。但无论怎么破解,都不会有标准答案。
所以,读禅门公案关注的重点在哪里?在自己当下的体悟,而不是这则故事的标准答案是如何。哪里有标准答案呢?要知道,自己的当下体悟就是最完美的了,只是不敢承担而已。
说起这位侍者应真,在慧忠国师的故事中多次提及,他是慧忠国师的侍者,也是他的得法弟子之一。他并不是如“三召三应”中的那样不堪,他禅法高深与开创“沩仰宗”的仰山慧寂还有一段渊源。
应真在慧忠国师圆寂后就住在吉州耽源寺,所以他后来的法号叫做耽源应真。
当时仰山慧寂前来参偈应真,应真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而是让他先去参偈性空禅师。仰山便到性空禅师那里。正好有僧人问性空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性空禅师说:“有人掉进了千尺深的井中,如果你能不用任何绳索就把他救上来,我就回答你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当然这个僧人没有想到救人的办法,也无法从性空禅师那里得知“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了。
仰山慧寂后来在见到耽源应真时就问了这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井中人出来呢?”
耽源应真大笑两声:“哈哈,你这个笨蛋!到底有谁被困在井中了呢?”
这一句话可是振聋发聩啊!大家不就是被自己“虚构”的世界困在其中吗?谁都没在井中啊,这只是虚构的一个情形而已。现实中什么不是自己虚构的呢?想法、情绪、知见,无一不是。
但仰山慧寂还是没有明白应真的意思,后来参偈沩山灵佑禅时,他又问起此事,沩山灵佑就大喊一声:“慧寂!”仰山慧寂答应了一声。
沩山灵佑说:“这不就出来了吗?”
仰山慧寂因此大悟,并说:“我在耽源处得体,沩山处得用。”
仰山慧寂说,耽源禅师告诉我佛法的真谛,但我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而沩山灵佑禅师让我知道了如何用,这才真正的懂了。“体用不二”、“知行合一”才是真。所以,仰山慧寂是沩山灵佑的法嗣。
仰山所说的佛法真谛是什么?一说即不中!虽然不能直接说那是什么,但知道绝不存在于学问里、推理思辨中。
就像“如何救被困在井中的人”,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因为实无一人被困。“无解”就是答案,你说这个算答案还是不算答案。说不是答案吧,“无解”也是一种答案啊!说是答案吧,这个答案又是无解的不实。
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汝问不当。”曰:“如何得当?”师曰:“待吾灭后,即向汝说。”
问曰:“不与万法为侣者是甚么人?”祖曰:“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死了再向你说,死了还如何说啊?当你能一口吸尽西江水时,就向你说,一口吸尽西江水这如何又能做到?
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已经告诉你了,只是自己不肯相信而已!
为何会这样呢?仰山慧寂深有体会。当他的心在沩山灵佑的一声呼喊中回归当下,一切理性的、感性的、思维的、意识的都被打断,除了当下没有其他。一切的是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了意义。只剩当下、如是!
当专注于当下时,心就被锁住了,就像那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一下子被拴在一朵花上,再也不能跳过来、飞过去。它不再知道哪朵花更美,甚至都感觉不到花的存在了,因为只知道拥有而不会在意拥有的是什么。
觉知当下,就是最好的活着;当你能好好享受当下时,人生无处不是好风景!
禅宗人物志:南阳慧忠(十)无缝塔
完结。